回想六年前,她八岁,悒七岁,那也是个初春的早晨,她刚被送到姥姥家寄居,昨天她的父母就离家去了重庆,为了明天,留下了娇小的她在这个还不熟悉的山野。她心中念着父母,信步走来,不知不觉就到了这繁放的梨树下,或许是这里的孤独,或许是这里的净洁,让她不觉便过来了。春天的晨雾不舍地萦绕着这僻远的山野,同流动的时间一起,逝在了这美丽的尘世。雨儿伸出她那娇柔纤细的小手,想要抓住那丝丝游走的雾,可怎么也抓不住,就似她心中的愁,怎么也去不掉一样。
她想念家,想念父母,可这最亲最近的人此刻却是那样的遥远。朝阳似火,霸道地趋赶着这融入愁绪的晨雾,雾渐渐散了,可愁绪却愈加浓烈,因为这愁思中还有着另外一个人的守望。在梨木的那边,一个比她略小的男孩正仰望着梨树,仰望着漫天飘飞的梨花,他的母亲今天一早离开了,雨儿静静地站在梨木下,净洁的花瓣似雪般落下,就像是这梨树被这两个孩子感动落下的累,瓣瓣都承载着无法衡量的愁。
对涵悒而言,他们相遇在梨花飞舞的时刻,清清淡舞,带着伊人气息,抚过他思念母亲的心。梨花如雪,若天外飞仙的倩影般,飞舞在朦朦雾色中,如镜般映照出那个如水的身影,不高的个头在白色冬裙点缀下,散着成人的气质,纤纤兰步,如湘女出尘,给人一种似看‘宓妃’(曹植《洛神赋》中人,传为楚王梦中神女,与上湘夫人同指)的感觉,歆献神往。悒幼小的心灵开始惊讶,这兰踪倩影遣来何处?仙子般的高贵中散发着丝丝愁念,在这脱俗的梨花雪中,格外静美。悒稚嫩却溢满成熟的双眼静静地端详着这凝化了朱雀玉魂的身影。梨花依然飘飞,悒静静地凝视,静静地聆听,聆听梨花精灵飞舞的声音与佳人轻踏雪蕊的声响。随着太阳火热的身影飞上长空,这如梦如幻的芳景,在晨曦的脚步下渐渐地淡了。
悒迎着潺潺流动的晨雾走到了雨儿的面前,那种熟悉的感觉牵引着他,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孩,雨儿有些害怕,眨着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
银铃般的声音让悒陶醉,悒伸出手去,道:“我在这走走,习惯了,我叫涵悒,你呢?”
雨儿礼貌地握住了悒伤痕累累的手,微笑着答道:“我叫吴雨溱,你叫我雨儿就可以了。”悒也笑了笑,道:“雨儿,吴雨溱,无雨则晴,好名字。但这冷冷的早晨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雨儿收起笑容,略微伤心地道:“我想我爸爸妈妈,他们走了,把我丢在了姥姥家,不要我了。”说着就要哭,娇小的鼻尖又红了,眼眶里盈盈的全是泪。悒见状忙道:“不会的、他们会回来的,只是暂时去外挣钱而已,不会不要雨儿的;你爸妈留下你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苦。”
对于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虽是在苦难里走来的,见过无数的泪水与别离,但稚嫩的灵魂无能给这小精灵多少安慰。毕竟,除开学习好,除开能挨揍,除开面黄肌瘦,别的似乎就不行了,更别说是安慰这娇柔的女孩。
悒一脸囧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个劲说自己在母亲离别时的感受,和母亲离开时说给自己的话,“悒儿,在家要听爸爸的话,别和别人争吵,照顾好自己和妹妹,等妈回来给你买新书包和你要的画画的工具……”
母亲离开时的嘱托萦绕心头,母亲离开的背影是那般柔弱与决绝,孤独得似离巢的飞鸟,而留下的是悒等三兄妹这丢失温暖的雏鸟。但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学会坚强,独自面对生活的心酸,看着眼前这梨花带雨的姑娘,悒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萧瑟的氛围,自己的感受更加了晨曦的清冷。
悒看着楚楚动人的泪人儿,心神一酸,轻轻的孤独似晨雾般浸润……
飞鸟在晨曦的清冷中带着寐人的歌划过天际,悒轻声道:“相信他们,世间百态,冷暖自知,最亲莫过三代,血缘绵延,不是现实的距离能阻隔的。”
雨儿睁着汨汨雾气的双眼,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男孩,动人的双眸闪着迷惑的光芒。这会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说的话么?那张稚嫩却满是风霜的脸庞正弥漫着凉人的神色,雨儿不竞出神,娇俏的脸上满是惊讶。
悒没再说什么,抬头望着漫天飞舞的梨花雨,长长叹息一声,慢慢转身,踩着一地雪白,只留下一幕修长的背影,孤独而哀伤……
看着远去的背影,雨儿不由吸了吸琼鼻,抬头望了望,踮起脚尖,玉手轻牵,摘下一株梨花,轻轻一嗅,再看了看已经模糊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莲步轻启……
悒寻着往日母亲走过的脚步,数着路边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悒回家看了看熟睡的小妹妹,淡淡一笑,背上背篼,同晨曦的阳光一起迈着步子,走向生机勃勃的田野。
由于家中喂养着几头肥壮的猪仔,悒将自己的早晨在饥饿而瘦弱的身体和孤寂的心的辛酸中蹉跎而去,看着渐行渐远的昨天,悒无言地将自己的自由交付劳作。长长的山路将岁月的痕迹刻烙在荒野,四处漫长的野草肥看一头又一头牛羊,也栓住了一代又一代的少年,经冬凋零的荒野被春风绿了一层又一层薄纱,淡淡的阳光在春日里柔情地抚慰着初生的精灵。
和风轻牵,柳丝眷恋,但时间的脚步却在冷漠的节奏里不停地飞跑,田里的稻苗倔强地挣脱春的枷锁,欢娱地奔向初夏……
一个十分之一的年华逝去,悒早以熟悉了小男人的生活,满是伤痕的小手,牵着另一只小手,在简单而复杂的生活里,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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