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想起他的家乡,那个离殷都市,离整个殷海省都要远的地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它,想起了又忘记了,忘了那个地方大概什么样子,却记得哪里的树下开着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沈珞。”
沈珞回头,弯起眼角微笑:“四哥,好巧。”
乔肆凌穿着一身深色系的休闲装,墨镜下牵起的唇角旁有小小的陷涡,“不巧了,经常在这看到你。”他侧身微笑,细碎的额发轻轻晃动,“一起去坐坐”
附近有一家休闲的露天咖啡店,沈珞要了一杯加蜂蜜的冰柠檬水。
乔肆凌把墨镜取下,移正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才开始加糖加奶,“你那个新客户,要我帮你找boss推掉吗”
沈珞噙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喝水,“不用麻烦了,况且合同已经签了。”
既然沈珞拒绝了,乔肆凌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喝了一口咖啡,好奇地歪了下头,“不过我还是奇怪,你为什么会接这个单子”
爱情贩卖公司里,职员也有一定的自主决定权,如果不愿意,即使客户主动点单也可以推掉的。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沈珞为什么不推掉,别说他一直接的是男客,和这位上了年纪的奶奶辈客人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在闹着玩。
面对乔肆凌,沈珞没办法用哦嗯啊揉头发来应付,他晃动了一下玻璃杯里的冰块,唇角含着的笑意浅淡。
“没什么。”乔肆凌看见沈珞那双漂亮的眼睛弯起来轻轻笑,“最近有点累,缓一下而已,再说那个客人年过半百,没有丈夫子女,应该只是想找人陪陪她。”
乔肆凌点点头,没再问。
沈珞也沉默,垂眸凝视着冰玻璃杯上流下的水珠。
从八月到五月,生离与死别。
有点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他的甜心2
甜心奶奶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养了一只捡来的花白野猫,拿手菜是烤甜饼和做鱼,住在殷都市爱琴巷,芳龄不详。
“女人的年龄是不能随便透露的。”甜心说。
沈珞来的第一天就是白花迎接的,一团白毛一下子从半开的旧木门里窜出来扑到他身上,本来做好万全准备沈珞一下子傻了。
他手忙脚乱的抱住乱动的猫咪,毛茸茸的暖暖的还好没拿爪子挠他。
虽然沈珞一直想养一只猫,但是抱猫还是第一次。
他僵在原地,怕抱紧了猫会不舒服,又怕抱不紧猫会掉下去。
最后还是甜心追着猫出来解救了他。
“流浪的野猫都不亲人,老往外跑。”沈珞听着甜心这样说,却看见在他怀里乱动的野猫一到老人怀里就安分了下来。
沈珞微笑,对着猫。
鱼香味传进屋里,把蜷着身子在窗台上午睡的白花弄醒了。
它懒懒的舒展身子,咪咪叫了几声,动作轻巧的从窗台跳到沙发上跳到地上,走到垂着珠帘的厨房门口绕了两圈,然后就趴在那躺着了。
“白花,过来。”沈珞向它张开怀抱。
白花躺在那一动不动,没有理他。
沈珞起身走过去一把抱起来。
“喵”白花炸毛。
沈珞抚顺它的毛,“乖,让我抱一下。”
院子里门关着,沈珞好像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动静。
在厨房里的甜心耳力比沈珞还好,她招呼着沈珞:“是乔家的小子,我叫他过来一起吃饭了,小珞你去开门。”
“哦。”沈珞应了一声,只是他还没站起身,白花就突然从沈珞脚边窜了出去。
沈珞刚来不到一周,就知道这只猫每天都要跑个四五回的,他急忙追出去,看见院子里有人蹲着身抱住了往外跑的白花。
这应该就是甜心奶奶请来的客人吧,沈珞想,只是那个背景略眼熟。
那人抱着挣扎的白花转过身来时,沈珞又是笑又是意外。
“四哥。”沈珞看着手忙脚乱抱着猫的乔肆凌,微笑,“好巧”
乔肆凌笑笑:“不算,我也住在爱琴巷,只不过之前没有告诉你沈珞,先帮我抱下猫。”
椒麻鱼、豆腐鲫鱼汤、素炒土豆丝、西芹炒虾仁、蒜蓉西兰花、白灼菜心、糖醋排骨甜心奶奶将最后一道清炒苦瓜端上了桌,乔肆凌坐在餐桌前抱着白花,捉着它的爪子免得它蹦上餐桌。
沈珞摆好碗筷,拿出来一个小碗,夹了鲫鱼肉和虾仁,放在桌边。
白花一蹬腿,挣脱了乔肆凌的怀抱,跑到了碗边,开始吃肉。
“可以吃饭了。”甜心坐了下来,招呼面前两个孩子吃饭。
乔肆凌刚夹了一筷子椒麻鱼,白花就又凑了过来。
沈珞摇摇头,“不可以给猫吃花椒。”
他在白花面前敲了一下筷子,“花花,坐回去。”
“喵”白花对着沈珞叫了一声,又对无辜的乔肆凌叫了一声,甜心抬起头看它,它才傲娇的坐了回去。
甜心本来是要介绍乔肆凌给沈珞认识的,没想到他们本来就认识。
乔肆凌也没有说他们是同事,沈珞也没有多提一句。
爱琴巷在殷都市的老城区,据说是政府安顿烈士家眷的住所。
沈珞没想到乔肆凌是这么个情况,他平常不住在公司,其他的事情也很少人知道。
只是晚上的时候,甜心坐在铺着厚毯子的大藤椅上,手里织着毛衣,却突然问了沈珞一句:“乔家那小子在你们公司里是不是特招女孩子喜欢”
沈珞呛了一下,手里的毛线球一个没注意就被白花扑走了。
“甜心,你怎么知道四哥在我们公司。”
“哎。”甜心收拾了下自己织了一半的毛衣,“我在你们公司的名册上看到的,还在第一页呢。”
沈珞:“”
“还好吧四哥人挺好的,是很受欢迎。”沈珞回答得模棱两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于是他转移了下话题:“对了甜心,你为什么会来我们公司呢”
甜心抱起白花,抚摸着它的毛,她说:“我这个岁数的人,有可能哪天摔一跤就站不起来了,也有可能哪天睡一觉就醒不来了,剩下的日子,我想找人陪陪我。”
她笑着看沈珞一眼,“可不要嫌我烦,我会讲故事。”
沈珞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他的甜心3
这一个故事有关爱情。
她是这样开头的,“爱情是什么”
沈珞没有听到后续,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回答,他莫名有些慌张失措起来。
“啊我”
“哎,你看我。”甜心笑了笑,“以前教书教习惯了。”
她轻柔的抚顺白花的毛,把故事开了头:“上帝从前不懂爱情,他看到他所创造出的子民互相依偎,他们传递的眼神中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他惧怕这种未知的东西。”
沈珞想,原来上帝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于是他有了怒气,他让人渐渐形态佝偻,青丝成雪,长出皱纹,行动迟缓,思想滞顿这就是老去。”
沈珞想,上帝的气量也不怎么大。
“可当上帝信心满满的再次来到人间时,他的确看到了他的子民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可他们依旧相依偎着,互相传递着的眼神中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熟悉而又陌生。”
“上帝的权威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破,他再次发怒,直接让其中的一方闭上双眼,不能说话,不能思考,身体冰冷,渐渐腐烂这就是死亡。”
“他最后一次来到人间,看见仍然活着的那一方依偎着一块冰冷的石碑,眼神中有一种上帝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
“他看着那个人也在时光中死去,他们的孩子也为他竖起一块石碑,与另一块互相依偎。”
“上帝好像看到有一种力量仍旧在互相传递着,熟悉而又陌生。”
“上帝终于不再来到人间,于是人们就这样,一直生存了下去,从出生,到老去,到死亡。”
老人讲完了故事,她怀里的猫在轻柔的抚摸中蜷着身子睡着了,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的沈珞也睡着了,抱着靠枕,脸埋进怀里。
院子里的梧桐树一片一片落下叶子,夜晚的秋风微凉。
沈珞从六岁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睡了,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还会有人给他讲睡前故事。
乔肆凌听了笑笑,“故事啊,我小时候也常常听。”
沈珞俯身倒红茶,“关于上帝”
“嗯”乔肆凌想了想小时候听过关于上帝的故事,唇角的细微凹陷随着笑容明显起来,“那个故事挺浪漫的啊。”
浪漫沈珞端着红茶杯心里模棱两可的打了个问号。
他突然想起来甜心奶奶问他爱情是什么的时候,他那时一瞬间的迷茫和慌乱。
他当然也不知道,他写的篇章里,全都是他的虚拟。
乔肆凌把干净的红茶瓷杯一个一个倒扣过来放好,发出细微的响声。
“四哥。”
“嗯”
“你进公司多久了”
“嗯让我想想。”他扣好第三个茶杯,微笑着抬起头,“有点忘了,抱歉。”
沈珞摩挲着彩色花绘的细瓷茶杯,他想了想,问:“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叮”
第五个茶杯轻轻扣在大瓷盘上。
“这个,”乔肆凌总算停手,他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吧。”
可是我不知道,沈珞想。他知道他自己在公司待了多少年,接了多少单子,有多少个客户。
可是有天他突然想起来,他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沈珞想了想,他不是上帝,不能让人生老病死以做范例。
可是他贩卖的是爱情,他自己也不懂的话,那他做的是什么呢。
“其实那个上帝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乔肆凌说,“你看,他让人生老病死,他自己却做不到。”
沈珞想,人要有多高明,才能贩卖爱情。
他第一次对他的工作产生了质疑。
就好像上帝对爱情产生了质疑,直到最后才发觉那与自己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他的甜心4
这一个故事有关一棵树。
“在我的家乡,我家附近的地方,有一棵非常老的大树,它从我出生起就已经那么老了,它绿油油的叶子像一蓬大伞,要两三个人才能抱住它。”
“我小的时候,曾听说以前来过一次大台风,其他的树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甚至连根拔起,可就那棵老树纹丝不动,扎得稳稳的,叶子还是那么多那么绿。”
沈珞想,那棵树真的是很老了,它的根一定交错复杂的扎在地下很深。
她笑起来,“那个时候甚至有迷信的老人,给树洞里上香,长辈们告诉我们这棵树是通灵的,要心怀敬畏。”
白花在院子里玩耍,一片梧桐叶被秋风吹落,颤颤巍巍的飘下,白花跃起身子去扑。
“后来我们住的那一块地方,发展起来,开始修建,开发,有人认为那棵老树会影响施工,把它锯掉了。”
“听人说,在老树被锯掉的前一天晚上,有一群蚂蚁排成一条黑线,绕着那粗壮的树干爬了一圈又一圈。”
叶子被白花扑到后,就被它的爪子撕成了碎片,白花蹲在那里慢悠悠的摇着尾巴。
“为什么”沈珞问。
她说:“这个故事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不过我想啊,那群蚂蚁应该是老树上的居民吧。”
“老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通知了在它身上生存的居民,于是它们就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告别,和感谢。”
“我家乡也有一棵树。”沈珞左手撑着下巴想,“那棵树长得很好看,很秀气,挺拔,苍翠,树下有一株花,白白的,小小朵的,也很漂亮。”
“秋天开始落叶子的时候,那花也会凋谢,但是都没有人注意到,直到有一个小伙伴淘气好玩把花全摘了,后来那树还没到秋天就开始掉叶子,一片一片,绿的落叶。”
乔肆凌一边听沈珞说话一边用叉子把装饰用的蔬菜理到一边,“通灵吗”他想了想,“我倒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沈珞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七年没有回家了,那棵树可能也不在了吧。”
他想,如果那树不在了,那花肯定也枯了谢了。
乔肆凌倒是没有听沈珞说过他的家乡,“你的家乡不在这里吗”
“在很远的地方。”
他想起沈珞刚刚说的话,“你想家吗”
“不想。”
乔肆凌想起那天在天桥上遇见沈珞的时候,“为什么”
“”沈珞用叉子拨弄着面前的水果沙拉,“因为忘了。”
“我想我以后,会一直待在殷海吧。”
“七年了,不想回家。”
水果下面铺着彩色的果冻粒,沈珞继续用叉子戳弄着。
乔肆凌顿了一下,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唇角。
果冻粒滑开,没有被叉子戳破。
乔肆凌端起一直放在旁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锋利的叉子触到果冻粒,使力之后又弹开了。
乔肆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沈珞,乖,不要再戳了。”
“嗯”沈珞愣了一下,抬起头。
乔肆凌沉默一下。
沈珞看了看乔肆凌面前平齐规范摆放的刀叉,又抬头看了看乔肆凌,把空玻璃杯移到了桌边。
乔肆凌:“乖,把杯子放好,会掉下去。”
沈珞:“”
“噗。”他的眼角忍不住向下弯,“我没笑。”
“”乔肆凌轻轻碰了碰额头,唇角泛起浅浅的梨涡。
沈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睛弯成了弦月。
他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他忘了怎么回家,他只记得离家之时,父母向他挥手告别的那个早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他的甜心5
秋天的太阳依然炽热,在夏日下鸣叫了一整个夏天的蝉终于埋进土中,刺眼的阳光炙烤着梧桐泛黄的叶子,白花不再有心情执着的往外跑,整日整日的蜷在梧桐树下睡觉。
老人家也不太经受得住这种天气,很多时候都在床上躺着休息。
然而在经历了连续几天的曝晒之后,终于来临了一场大雨。
老人家的记性不太好,沈珞是第一个想起来白花还在外面睡午觉的人。
他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哭笑不得的抱起在雨中急得乱跳的小花猫,好像是不满他的来迟,浑身湿漉漉的白花炸起毛,洒了沈珞一脸的水。
“唔”沈珞勉强睁开眼,眼帘上都是水珠。
“真是无情,明明是我救的你。”
沈珞想起遇见甜心奶奶时她说的第一句话。
“外边捡来的野猫子就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养不熟。”
是这样吗沈珞抱着白花往屋里走。有一个家为什么不要呢。
这一个故事有关猫。
“我看到那只猫很多次了。”她说。
她看到那只猫很多次了。
在她家门口,那条不宽不窄的巷子里,常常见到那只活泼的花白小猫,只是它总是掉到路边的槽沟里,她经常佝偻着身子把那只猫抱起来,那只猫很聪明,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不会乱动挣扎,只是一挣脱险境就跑掉了。
她想养这只猫。
邻居拄着拐杖摇摇头阻止她。
“野猫啊,都是没有感情的,养了几天就跑了。”
她也只好放弃。
冬天了,殷海这个地方会下雪。
她又看见那只花白的小猫。
它蜷在车子底下,车子发动的时候惊醒它,它敏捷的跑开了。
可是要是它慢了一步或是跑不出来,它就会被车子碾过去。
她又动了想养这只猫的心思。
可毕竟一大把年纪了,不知道照料不照料得来。
那天下雪,地面上厚厚的一层,连槽沟都被雪填平。
她的眼睛早花了,也不知怎么的,就从一片白雪中看见了那一点白色的尾巴尖。
她扫开雪,一只花白的小猫卡在槽沟里出不来。
于是她的家里有了一个新成员,名字叫白花。
“就是这家伙啊。”沈珞拿着毛巾帮白花擦着雨水,屋子里开着暖气烘干水汽。
“啾。”白花打了个喷嚏。
“就像我的邻居说的那样,这个小家伙刚来的时候,总是往外跑呢。”她抚摸着小猫微带水汽并不蓬松的白毛。
“笨家伙。”她有一次从路边的槽沟抱起那只猫,“谁叫你总往外跑。”
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真是搞不懂。
冰天雪地会比家里好吗
为什么不愿意待着呢。
“因为想要自由”沈珞问,他额前的发丝凝着一滴水珠。
她摇摇头,“人毕竟不能懂动物的想法,就算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野猫野惯了,就不愿意和人相处了。”
沈珞愣了一下,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细软的发丝不堪承重,水珠顺着发丝落下,滴到他的鼻尖。
冰冷惊醒他。
“猫”
乔肆凌在电话那头笑笑,他坐在一家名牌服装店里,等待他的顾客。
“你想是为什么呢,有好吃好喝的,有温暖的地方住,为什么要跑走呢。”太阳出来得快,庭院里的积水也干的差不多,沈珞坐在庭院里的石阶前,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一只花白小猫。
而且养了那么久,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你为什么不养一只猫呢”
“什么”沈珞顿一下。
“你不是喜欢猫吗,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没时间,常常要工作,怎么养猫。”
“说的也对,”乔肆凌眯着眼看着缓缓打开门的更衣室,对着电话那头道别:“我有事先挂了,再见。”
“好,再见。”
他站起身,温柔的微笑,唇角陷下小小的涡旋。
“亲爱的,你真美。”他走过去牵起女人的手亲吻,“你是我的公主。”
你是我的上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他的甜心6
1021殷海省殷都市殷都人民医院
“凌,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倚靠在病床上的俊美男子穿着条纹病服,左臂被绷带吊着,黑色额发下露出白色的纱布。
乔肆凌面上不带任何异色,礼貌又温和,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后悔得要哭出来的女子,目光很是冷静。
“凌你说说话当时如果不是你要走,我也不会拉住你啊。”
乔肆凌的语气里不抱一丝怨怒,“苏小姐,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也不过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