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跋涉的大雁,飞得太累太累了,没有归宿没有终点,她也不知道她足下的某一片土地会不会就是她的墓地。
她听过无足鸟的故事,那是一种一生都属于天空的鸟,不知疲倦地飞翔,以死亡为终点,它们的一生仅有一次落地,便是它们最后死亡的那刹那。
没有睡着,许许一直注意着外面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除了咔嗒一声关灯的声音伴随着极轻的脚步声,在沉寂了有如数百年之久后,就再没有听到其他哪怕一丝轻微的声响。
许许下床,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到客厅,黑暗将她包围,这种古怪的宁静像是随时会从黑暗中伸出无数只触手,将她拖进浓稠如墨的夜色中,慢慢吞噬。
轻微的夜盲症使她只能无措地站在卧室门口,不敢再贸然在这漆黑的空间里乱走。
“温任”许许低低出声。
整个客厅像是巨大的岩洞,除了吸收了她的声音反馈给她一些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造成她的紧张之外,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声音回应她。
五感似乎都被屏蔽了,极度的紧张之下,除了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冷汗浸得冰凉之外,许许甚至听不到温任的呼吸声。
“温任”
她的轻唤像一只猫爪子在他心上轻轻地挠,留下浅浅的爪印酥酥麻麻在心头挥之不去。温任在黑夜里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
“温任,你不在吗”许许小心翼翼地离开卧室门边,开始在客厅搜索温任的身影。
忽然从她的斜边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许许还来不及反应,就莫名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在。”
许许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温任一直坐在沙发沿上,修长的腿交叠随意放着,眼见着她就要走过来被他的腿绊倒,他只能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许许在那一瞬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愣怔了许久后却没有挣开温任的怀抱,就那么安静沉默地在他侧旁站着,感受到他的臂弯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温度,还有在一片岑寂中异常清晰稳定的,他的心跳声。
“我叫你你怎么不理我。”
“你该睡了,出来做什么。”温任的语气淡淡的,并没有回答许许的问题。
“睡不着,也不想睡。”许许诚实地回答。
“那怎么赖在我这里不走”温任噗嗤一声,发出低笑,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不准备睡觉的话,在门口蹲一晚上也可以。”
“天太冷了。”许许拿出温任让他们把他送回来的说辞来堵他。
“活学活用啊。”
许许听不出温任的语气是褒是贬,偷偷撇了撇嘴,默不作声。
“去睡吧。”温任松开手臂,轻轻推了许许一下。
温任撤手的瞬间,许许只觉得浑身一冷,像是冰冷的夜风在瞬间倾巢而出灌入她的四肢百骸,莫名有些贪恋起刚刚他身上的温度。
“你为什么不睡我只听到你关灯和走到这边的脚步声。”
“我不睡你就不睡了这么不放心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许低声解释道,“你毕竟是这屋子的主人,主人没有睡,我这个客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也太不礼貌了,所以想等你睡了我再睡的。”
“这样啊。”温任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笑意,“可是我怕我先睡着了,这里的客人会对我图谋不轨。”
“我不是这种人”许许小声辩解。
“那你是哪种人”
“我”许许在说了一个“我”字后就没有下文了。
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她想不到可以形容她自己的词语或是句子,她的记忆是残缺的,她对她自己的了解也因为记忆的残缺而显得不完整,她没法理直气壮地肯定别人,更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肯定她自己。
温任收敛了笑意,也是想到了许许现在的情况。
“你的眼睛还好吗”
“还没瞎。”
“为什么会这样”许许追问。
“是你记忆里的事,既然忘记了就不要再问了。”温任的声音又冷了下来,“反正现在还能在黑暗里看到你”
“以后呢以后会怎么样”许许敏感地抓到了温任话中的时间词。
“去睡吧,明天回你的屋子里去。”温任的语气凉薄得如一阵寒风,弥散在空气里以极为冰冷的温度渗透进许许心里。
、第四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就回家了,没有网,多半是不能更新了。但我会码字,尽量在有网的时候能一次性多发几章出来。抱歉啦大家。
安静覆在眼窝处的长睫如落地的蝴蝶舒展了自己的翅,上下微微颤动,慢慢掀开,许许的眸子开启一条细微的缝,像是仍在半梦半醒间。早晨的阳光格外刺目,在厚重的窗帘的遮挡下透进来只落下朦胧的白光。
有点记不清昨晚上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回到他的卧室慢慢进入梦乡的了。
许许躺在床上,没有当即起身,在初醒的睡意褪去一些后,她才起身穿上拖鞋,拉开装修成衣柜样子的门,走到卧室里自带的**卫生间洗漱。
镜中的自己脸色还有些苍白,还染着几分没有睡够的倦意,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瞳也显得有些没精打采,一片黯色。
好好打理了一下,拍了拍脸颊,许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这才从卫生间里出来,离开卧室走到客厅。
温任已经坐在餐桌旁了,听到动静,也没有抬一下眼皮。
“起得蛮早嘛。”
“哦。”许许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声。
“没睡好”
“可能吧,虽然我现在这种状况实在不该认床,可是睡在这里确实有点不习惯。”许许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
“不是一模一样吗”温任笑。
“可是,这里有你的味道啊。”
温任的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边,半晌才默默收回自己僵硬的表情,低声喃喃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许许:“我的味道什么味道”
“总之,不是我习惯的自己一个人的味道。但是要说陌生,我又觉得好像有点熟悉。”许许认真回想着,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无奈道,“这也没法形容吧,总之就是虽然装修一样,可是毕竟是不一样的,有点不适应。”
“过来吃早饭吧。”温任轻轻拍了拍餐桌示意许许过去。
许许走过去,在温任对面坐下,见他穿了一件蓝白竖条纹的衬衫,没有披外套,低头喝着酸奶。
奶渍在他的唇边染出一圈乳白色,许许噗嗤笑出声来。
“笑什么”温任抬头看了许许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许许指了指温任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温任颇有些无奈地拉了下嘴角,伸手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擦拭了下嘴角,又像是怕没擦干净一般用舌尖在嘴角边转了一圈。
许许弯着眸子,嘴角眉梢满是笑意,站起来抽了两张纸,走过去倾身帮温任擦去嘴角残余的奶渍。
她的发丝凌乱地蹭在他的脸颊边,发丝间的馨香在一瞬间蛊惑了他的心,她离他那么近,呼吸就在他的耳旁,他竟产生了这样的幸福唾手可得,他们可以这样一直幸福下去的幻觉。
许许满意地擦干净了温任嘴角的奶渍,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这才开始吃起她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和酸奶。
“你一大早起来做的”许许好奇地问。
“一大早起来买的。”温任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呃你也不会做饭啊,”许许尴尬地接口,对着厨房张望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听乔羽莫说我只会做番茄炒蛋。不过我从医院出来还没做过饭,还没机会验证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别想烧我家的厨房。”温任冷冷打断了许许的念想。
“这么严重”许许撇了撇嘴,“你也知道我只会做番茄炒蛋”
温任吃三明治的动作顿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是极为艰难地咽下了一口三明治,见许许仍然好奇地望着他,这才微微点了下头。
“那你肯定跟我很熟,不然怎么会知道我做饭这种事。”许许下了结论。
“不熟。”温任冷淡地否认。
许许张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可以作为凭证的理由来反驳温任,只能憋屈地默默低头吃起自己的三明治。
“怎么早饭喝酸奶啊”许许喝了口酸奶有忍不住问道。
“问题这么多。”
“回答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啊。”
“又是一件忘记了的。”温任低声道,顾自咬了口三明治,半晌才半是无奈半是冷淡地解释道,“乳糖不耐受。喝鲜牛奶我会拉肚子。”
又是一件忘记了的许许并没有忽略温任的话,这么说,原来她是知道的知道他的生活习惯,知道他有什么禁忌,这样亲密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许许忽然就失去了食欲,莫名地难过起来。
“等下吃完早饭你就回去吧。”
“啊哦”许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声道,“你把手机借我一下,我去找开锁匠帮我把门打开”
清亮的掉落声止住了许许的话。
一枚锃亮的新的钥匙被温任扔到许许桌前那一块地方。
许许愣怔地望着那枚钥匙,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酸涩起来,她眨了眨,把奇怪的液体逼回眼眶里去,一言不发。
“我已经找了人把304的门打开了,给你换了新的锁和钥匙。这是钥匙。”温任波澜不兴地陈述着。
许许伸手,触碰到冰凉的钥匙时指尖竟然微微往回缩了一下,不想让温任看出她的情绪,许许一把把钥匙抓过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早就想好要叫来开锁匠了吗一大早的就已经请好了人,开了门,把锁换好,配了新的钥匙,是怕她会赖在这里不走吗
可是她不会的。
那为什么这一刻的难过汹涌而来淹没了其他所有情绪呢她不是应该开心吗温任想得这么周全,这么早起来就已经帮她把所有的事情打理好了,她也不用再问他借手机请开锁匠,也不用再等着锁换好,他把这些事情早早替她做好了,她却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
她的第一个念头,为什么是觉得他不愿意她留在这里哪怕多一秒呢
“我吃饱了,那我走了。”许许起身。
温任没有看许许,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掀一下,动作如常地继续吃着三明治,像是对她刚刚说的那句要走了毫无反应。
“谢谢你昨晚收留了我一夜。”许许认真道着谢。
尽管心里已经难过成一片荒芜的样子,她却倔强地不肯表露出一丝一毫。温任本来,就和她没有关系,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只是让她明白了这一点而已。她有什么理由去怨怪他呢
“温任,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许许说了最后一句话,嘴角微微扬起,不服输地微笑着。
推开305的门,走出去之后又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
直到听到门被关上的声响,看不见了许许的身影,温任才放下还没吃完的三明治,仰头倚在椅背上,深深闭上了眸。
、第四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家里一直没有网,迟到的祝福啦,祝大家新年快乐一切顺利
思绪很乱,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画面,全都有同一张容颜。只是他不愿意深想不能去深想,因为他容不得自己有半点犹豫,在做决定的时候他早已经千思万想过,仔细衡量分析过,他相信他做的决定是正确而理智的,他不容许自己有后悔。
裤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刺耳的系统默认铃声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温任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眼皮微微掀动了一下,似乎在半开半合间看清楚了屏幕上的那串号码,然后利落地滑屏,拒接。
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把挂掉的手机丢在餐桌上。
可是只一会儿,手机又不甘心地再次响了起来,原本听着还算顺耳的音乐此刻钻入温任耳中却像是无数只夏日里的蝈蝈在吵闹,大有温任不接电话它就一直响过去的势头。
一直到音乐自己停止,可是还不到十秒,手机又响了起来。
温任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拿起餐桌上一直在聒噪的手机做了个扬手的动作就要把它丢出去,手却僵在半空中最后默默收了回来。
无奈地伸指从左向右一滑,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端并不是意料中的大声咆哮,而是低沉阴郁的责问。
“温先生,你多久没有来医院了”
温任听得出医生语气里的恼火,连原本亲切的称呼“小温”都换成了冷冰冰的“温先生”,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吴医生”
“温先生,作为你的主治医生,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交代吗我嘱咐过你什么你这是全部当做耳旁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答应的这样好,现在全都忘了”吴医生的语气并不好,“我打电话过来,你是故意不接的吧”
“是。”温任没有想撒谎,直白说道。
“你知道我打过来做什么”
“催我去您那儿是吗”温任语气平淡,如一汪死水泛不起半点波澜。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的视神经萎缩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必须定期到我这里做检查和治疗以保持现在的视力,你为什么”
“还有多久”温任冷静地打断了吴医生的话。
“什么”吴医生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到完全看不见,还有多久。”温任语气毫无起伏,冷淡地复述了一遍。
“小温”
“因为已经很严重,所以不管怎么样保持,最后的结果都是做一个瞎子,早点晚点,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于我而言,没有差别。”温任淡淡陈述着,“吴医生你也不用说什么定期来治疗有希望一直保持现在的视力这样的谎话。我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你不来医院,会更快看不见的。”
“吴医生,我的情况比你预料的更严重更棘手。我眼前的画面不仅仅是灰白色的一小块,这灰白色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并且伴随雪花状的斑点。而且,无论远近,映入到我眼睛里的都是模糊的像对不准焦距的相机拍出来的相片那样的画面。”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吴医生大惊。
“现在这不是和您说了吗”温任微微张开眸子,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又像是疲倦至极一般合上。
“现在来医院吧。”
“吴医生你还没有告诉我,还有多久我就会完全看不见了。”温任虽然是在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如果情况真像你说的那样糟糕的话,”吴医生微微叹了口气,“最多一个月。”
“谢谢,辛苦了,吴医生。”
“小温你也别太难过,总之你现在过来,我和其他医生商量下对策,尽量帮你维持现在的视力,也把时间延长一些。”
“谢谢吴医生,不过不必了。”温任嘴角微扬起一抹淡笑,声音如远山烟岚般渺远,“迟早的事,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最初遭遇车祸那段时间,比起现在的情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至少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比突然陷入绝望的黑暗中实在是要好太多了。”
“小温,当年你的眼睛也是我们给治疗的,可是视神经受压迫太严重了,我们没有办法让它完全恢复,实在是吴某医术不精。”吴医生的语气带着满满的歉疚。
“我知道吴医生尽力了。”温任的语气依然很平和,像是那个快要失明的人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何况吴医生还帮我保密了。我明明已经看得见了却还装作看不见瞒天过海调查出了当年车祸的真相,说起来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有资格指责您呢”
“小温,我也一把年纪了,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没有比失明过的人更珍惜光明的了,你曾经看不见过,这么短暂的复明,以后又会陷入永远的黑暗中,我比谁都知道你的痛苦。所以你不要说什么没关系,不难过,不在意,我治疗过的患者也多了,怎么会不懂呢”吴医生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闷闷的更是沉痛。
“吴医生,您有什么可自责的要不是您,我连那短暂的复明时间都不会有。”温任很是恳切地宽慰着。
“可是你的公司怎么办呢”
“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已经都打理好了。”温任微微笑道。
只是,现在的情况这么严重,等到开春只能把拍结婚照的时间提前了,他总不能留下一组盲人婚纱照给小汐。
从他的眼睛第一次看到灰白色的画面时,他就觉得不对了,就知道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视神经受到压迫后无法完全复原,以后总是会回到黑暗的。
那时要做的事情还太多,他不得不去找吴医生定期治疗以保持视力,不过现在,他已经把要做的事都完美的结束了,至于这迟早要看不见的眼睛,顺其自然吧。
“不管怎么样,治疗你的眼睛是我的责任,你就算不想管它了,也得卖我个面子不然一个月都捱不到快过来医院。”
“是。”温任沉默了良久,答应了。
吴医生一直对他没能完全治好他的眼睛抱有歉疚,而这其实并不是吴医生的错,换了谁能做到这个地步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他还是妥协了,他不想让吴医生一直抱有无谓的歉疚,如果为他维持视力能让吴医生安心些,那他也就决定这么做。
挂了电话,温任觉得鼻子有些酸,微微吸了一下,走进卧室取了件外套披上,在快要退出卧室关上门的瞬间,深深往房内看了一眼。
她住过的味道。
、第四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灵感大发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码字这下一定要关电脑睡了,要是被母上大人抓到我一定会死的很惨。今晚又要回学校了,元旦好短啊真不爽。
温任打开大门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被他气走的人,会静默地立在门口,眸子里各种情绪交错混乱,却独独没有被发现的恐慌和想要逃离的意图。
早晨的光在许许站立的地方打下薄薄的一层剪影,而她像蜡像馆里造型逼真的蜡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温任忽然就慌了,几乎立刻就要把房门关上。
“是因为眼睛吧。”许许抿着唇,表情很是倔强,眼睛拼命睁大却还是难以自禁地泛起了一圈红色,目光直直投向温任,无言诉说着她的决心不说清楚她是不会离开的。
“没有。”冷静下来的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