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大雪今早天快亮的时候停驻了,今日,女子早早地便起了身,推开门窗来,远处的寒山,近处的树林花草都成了一片雪白。
死寂是这里的唯一特点,呵呵,不过,这一切她过得久了便也习惯了。
若不是女子自己还时刻提醒着她自己还是个会吃会喝的活物,恐怕她也会早已将自己融进那冰天雪地中去了。
这里名为暗雅苑,是个破败的小院子,当初就是因为太过荒凉,太过寒冷才会被遗弃,如今她却一辈子都要待在这个地方了。
女子不由得想起她小时候每每经过这里,都禁不住好奇心想要到这里来看看,却每一次都被父皇阻止。
如今,她却被永远地丢弃在这里,今生今世都不得离开。
呵呵,夏宁,你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不过,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今天我要见一个人,一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女子温和一笑,静坐铜镜前,涂了她已许久不用的唇红,戴了她许久不用的别致梅花簪,一头青丝自然垂落腰间,淡淡点妆,便及其婉和柔美。
一颦一笑,似幽静雪花之洁,似暗渊雅兰之静。
太久不曾好好装扮过自己,许久,她都忘了她原本就是倾城倾国之人。
冉冉檀香升起,一股清淡的香味在房间里面弥漫开来。多年过去,她依旧清楚记得他是独独钟爱于她特制的檀香的。
远处白雪皑皑的树林间走出一个身材颀长,温文尔雅,气宇非凡的年轻男子来。
是他,来了。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看她的,五年来,从未间断过。
“宁儿。”他温柔道,嘴角微微上扬,一字一举,一如当年。
屋内,早已备好一张桌台,一对酒杯,每每来,他都会买了浣月最好的云列酒来。
方知,这女子原本就是最爱喝这酒的。
一杯一杯酒下肚,也是将那所有的烦恼都喝下肚。
“宁儿,这云裂酒少喝可以暖体,多喝了,便会伤身的。”温和一语响在耳畔,白衣锦缎,墨发三千。他温柔地望着脸颊已微微泛红的白衫女子,眼里有些心疼却更多的是恨自己的懦弱和无用。
女子只觉自己耳鬓有了温度,是他,正替自己理好那有些凌乱的烦恼丝。
“颜风。”那本已微醉快要瘫软在桌案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颗小脑袋不住的晃了晃,嘴里不清地唤着那男子的名字。
“宁儿,你,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一双墨玉眼里泛起微波。
夏宁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他便是这个微笑。那时,他们都还小,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公主,他也还是那个年少无知,不明江山帝王的颜家长公子颜风。
”如果有一天宁儿死了,你,可不可以帮宁儿立个简简单单的碑,修个简简单单的墓?”那女子苦涩一笑,又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酒。
夏宁以前是个什么都在乎的女子,在乎自己的身份地位,在乎自己的父皇母妃,在乎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乎自己想要的一切。
现在,她却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宁儿累了,是不是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她时而嘲笑自己的可悲,时而又感叹自己的可笑,她以前是很爱惜自己这条性命的,父皇母妃说她是胆小,兄弟姐妹说她是怕死,可如今,胆小也好怕死也好,一切都不重要了。
“宁儿,你醉了,别说傻话,你这一生还很长。”
“还很长吗?”呵呵,她也宁愿相信她是醉了,胡言乱语。可惜,她只觉得一阵酸痛涌上心头,那是一种难受的说不出的感觉在一寸一寸的吞噬她的生命,一天一天的在折磨她的生命。
遍野梅花,一眼望不到边际,一阵微风吹过,一瓣凋落的花瓣飘到了女子素白的衣袖上。
她将花瓣捧到手心里,又毫不犹豫地丢出去。
花瓣随风飘散,大概她的生命也如这落花一般吧。
”宁儿,你有些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可好。”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那已快扑倒在桌上的娇美人儿。女子本就生得极美,一双晶莹碧透的大眼,高挺的鼻梁,殷桃小嘴,肤如羊脂白雪,如水中白莲,清纯可人,也如寒冬梅花,高冷傲洁。
“颜风。”
“宁儿,你若是再懒点,你整个人就要全部贴在桌子上了。”男子一边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一边也嘴角上扬。
可,那身旁的女子已经睡了过去,哪里还听得见他的话。
“宁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男子靠近女子的身体,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他此生对她的最后一个吻,他望了望她泛红的脸颊,一把将整个女子揽入怀中。
洁白的衣衫在空中曼舞,青丝交错,气息交融,若一切都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宁儿。”男子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望了望怀中睡的正安稳的女子,却又缓缓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她还在,他也还在,一切都还好。
雪地上窸窣脚步声渐行渐远,花瓣风中飘散。远方寒山重重,连绵起伏,就像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在阻隔着她和他的距离。
他还清晰记得那时,夏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公主,突如其来的雪妃病故给了这个女孩沉重打击。
从那以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雪妃是个妖女,她生下的这个孩子也是个不祥之物。
那日黄昏,天空飘洒着雨滴,已是深秋,可她却衣衫单薄,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她早已没了那当初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浑身脏兮兮,衣衫也撕破了好几处。
“颜哥哥,他们说我的母妃是个妖女。”女孩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完这句话,脸上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流。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她受的伤害的确太大。
他想要保护她,却又不得不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时他已是少年,平日里从父母和其他人那里都听得了关于雪妃的事情:
那女子本来就是个不祥之物,她害了百姓,害了国君,害了不少宫中妃嫔,她死不足惜。
他一直没告诉她,十天前,他奉旨与千家小姐于下月初一成婚。
这一段小路的距离终究是太短,还没开始,就已经到了尽头。
他突然觉得他和她都是被命运无情捉弄的玩偶,他是颜氏长公子,为了家族命运,为了国家利益,他什么都可以被拿来牺牲。
她明明是天真快乐的婉清公主,却无辜地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妖女。
他爱她,但他却怕,他有朝一日,会爱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