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灵魍》 第二章 桃源异香

    这是在弥兰苏醒的头一天晚上，屋里屋外格外寂静，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伏在床榻边入眠的冬儿那微妙的呼吸声。月落乌山，然而弥兰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黑夜中灵动的眼眸如同黑曜石一般反射着星辰的微光。他静静地聆听呼吸声所形成的美妙循环，回想从冬儿口中听到的一切，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东晋陶渊明曾写下《桃花源记》，其中道：“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足以见得五柳先生对于世外桃源的向往。向往也只能是向往，即使他出仕为官八十余日便归隐山林，轮回辗转，到死也未能成为真正的世外人家。若是陶先生在天有灵得知他摔下悬崖便到了桃源，是否会郁闷得活过来？

    根据冬儿的描述，桃源名曰“时镜”，是她师父起的。这间小木屋只有她和她的师父居住。屋子前是一大片湖，屋子周围环绕着无尽的千瓣桃花树。以木屋为中心，东部青龙亭，南部朱雀台，西部白虎楼，北部玄武阁，一切建筑都以特殊的方式建造。此外，北方玄武阁，是禁地。

    “唔。”

    弥兰微怔，听得这含混的声音，不由一笑。冬儿看他有伤，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照顾，又把屋内唯一的床榻让给自己，心下感动之余，又不禁担心起来。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她搬到榻上，套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天空如同无边的黑幕，最好的绣娘用流苏为它绣上云影，用最好的珍珠镶出漫天璀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吹来含着桃花香气的清风，弥兰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身上的每一寸都得到了舒展。从未这样清爽过。弥兰望着眼前如画的景致，彻底陶醉了。他的眼中，映照着桃林深处那一簇簇涌动的神秘的黑暗，似乎在诱惑他走向某处。

    就在此时，空中桃花的清甜突然变得浓郁起来，清风停息，星光暗去，与方才的宁静不同，这是一片死寂！毫无生气可言的死寂！

    娇艳的千瓣桃花依然绽放，而屋外的萋萋小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长大，原本圆润新绿的草叶染上斑斑枯黄，甚至长出了倒钩。四周的黑暗中，一股暗潮涌动，那已经不是桃花的芬芳，是一股极其诡异的味道。粉色的异香气体贴着地面，从林中卷席而来，所到之处，花草枯萎！

    正常人看到这瞬间改变的场景，应当立即逃离现场，但此时的弥兰，却做不出任何反应。仔细看去，便会感到惊愕——他的眼中，竟失去了所有光彩！

    “等你的伤痊愈了，我就带你到处逛逛。”

    “时镜中没有野兽很安全，果实也可以放心吃。”

    “但是你要记住，晚上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

    “晚上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

    弥兰显然忘记了冬儿的忠告。此时他的眼中失去了聚焦，如同行尸走肉般，迈着不协调的步伐，走向深处。

    屋内的冬儿，依然睡得香甜，对于弥兰的离开浑然不知。

    “咔。咔。咔咔咔。”

    桃花深处，玄武阁前，响起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声音渐渐密集起来，仿佛是人偶娃娃可怖冰冷的嘲笑，仿佛狼人啃食人类骨肉大肆咀嚼。它本只来自一处，而后在粉色的异香中不断扩大范围，直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发出这种声音。奇诡的气息不断弥漫，林中的温度不断降低。草堆中，“咔”地一声伸出一只青白色的手——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骨头！

    那骨头在空中虚抓了几下，又“啪”地一声，紧紧抓住地面，划出五道浅沟的同时，地下仿佛又要钻出庞然大物。接下来，同样的情景上演，三处，五处，十处，百处，似乎只要是有土地的地方都有这样的白骨出现。

    “砰。砰。砰砰砰。”

    闷响不断响起，就意味着白骨不断地破土而出。越来越多的完整的人体骨架裸露在空气中。惨白的牙齿敲击，数以千计的头骨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女王。女王陛下。”

    它们居然在说话。它们一个个匍匐在了地上，张口大笑。

    “食物。食物。”

    它们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紧接着直起上身，高抬手臂挥舞起来。从高处看去，那画面是那么惊惧。虽然，它们共同面向的玄武阁却没有任何变化。

    美丽富足的桃花源，夜晚怎会是百鬼群聚？

    混沌的黑暗中，一抹白色“簌簌”划过，带动刺骨的冷风。玄武阁顶的血色宝珠上，一男子翩然落下。

    “咯咯咯。咯咯咯。”白骨们发现了异类，不约而同地机械地走了过来，疯狂乱抓着玄武阁的墙壁。

    白衣男子目光平静，好像已经习惯了这场景。他左手藏在背后，右手中指食指合并抵住额心的血剑花纹，同时闭上双目。血剑花纹渐渐涣散出光彩，赤金色的光芒下，他俊秀的脸增添了些许杀戮。顷刻，右手带动一丝血红撤去，光芒更甚，猛然睁眼，他玄色的瞳中也多了几分红意。

    左手划出一柄利剑，男子飞身又起，原来刚才的所有动作，只是为了蓄力。

    玄武阁虽名曰“阁”，其实却是“塔”。塔共十八层，高更是在二十丈开外。男子俯冲而下，如同猎鹰冲向猎物。当白骨们反映过来时，它们看到的只有他的残影——男子消失了？它们空洞的眼眶无法传达恐惧，但动作已经有些慌乱。

    只有那男子知道，这些白骨已经存在三百年，在地下三百年啊。地下没有阳光，乃是阴暗之地，吸收了邪气的它们，即使无法向人类那样思考，也已开智了。不出一会儿，白骨们便背向玄武阁，一个个后退，以其为中心形成一个圈。

    这个圈，至少有一千的尸骨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