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她扯紧缰绳,勒停马儿,已然平静清惘,“王爷不弃之恩,臣女万分感激,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云儿,”蔺允靖捧着宁云枫的脸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急切道:“我说过,那些事我不在乎!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王爷,那些事,臣女在乎。王爷自然有更好的女子相配,云枫,从不敢多想。”哪里再敢多想呢?她已经多想过一次,已经粉身碎骨过一次了。
“云儿……”蔺允靖抓住她左腕,力道重却稳柔。宁云枫翻身下马,他不敢拉得太用力,随着她一起跳下来。
“王爷相救之恩……”宁云枫落地不稳,扯脱自己左手,福身谢道。
“若是我想你以身相许作恩酬呢?”蔺允靖打断她的话,说道。见宁云枫一时说不出话,怔怔看他,他又不自觉软了眼光,将宁云枫搂进怀里,叹道:“云儿,我是真的在意你,想你做我的王妃。”
宁云枫强压着眼泪转过身去,淡淡道:“王爷若真的在意臣女,就放臣女走吧。白发庵里,臣女会为王爷祈祷一世的。”
“云儿!”蔺允靖皱眉堵住她,眼底有隐藏的懊恼。
“王爷。”宁云枫仍旧淡淡平静,眼底有惊人的固执。
“怜瑟!护她周全!”蔺允靖有些失落,吩咐怜瑟一声,静静看着宁云枫的身影消失在夜里。
“去查!威武侯府出了什么事?为何她忽然就成了这样?”蔺允靖上马,神色阴沉地盯着锦都之南,大锦国大部分公爵官员府邸的坐落地。
怜瑟右手牵着马,悄悄跟在宁云枫身后,左手无法控制地不时轻轻摸一下胸口。眼睛直勾勾盯着宁云枫的背影,早已忘了掩饰眼底那发光的喜悦。
二人一路沉默,一直走到宁云枫乘坐的灰青色小马车旁,怜瑟才说了话:“宁小姐放心,怜瑟会驾车。漫漫长夜,山下未免不安全,宁小姐还是上山吧。”
“多谢怜瑟姑娘了。”宁云枫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眼光盯着马车车门,道完谢便忙不迭地上了马车。
怜瑟听见里面是一阵翻找的声音时,眼里的喜悦重了些许。
宁云枫在马车里乱翻了一阵,语气失望的让怜瑟赶车上山。马车外怜瑟又摸了摸怀里那一枚塑银珠花,歉疚地看了看车门,熟练地吆马拉缰。
靠在车窗边,宁云枫掌心里盛着断了线的十四颗形似红豆的珠子。烛光下,那凄迷诡异的深红色彩,悄悄侵入幽冷安静的眼珠。
白发庵建在白云山山腰一个天雕地筑的巨大石台上,从直达山顶的小路延出一条细径,穿过生长的极为茂盛的野竹林,踏上长长的石阶,就到了。站在第一层石阶上,宁云枫谢过怜瑟,背着简单的包裹独自上去。
“宁小姐。”怜瑟掏出一普通的银镯,递给宁云枫,道:“主子让怜瑟保证您的安全,请不要为难怜瑟。此物,还请宁小姐收下,若是再遇到危险,至少可以结果三人,以解危急。”
宁云枫再谢,没有再多为难她,还请她将马车里关嬷嬷亲自收整的放着日用衣物器具的箱子拿上庵去。怜瑟乐得效劳,将马车上装的两个大箱子轻轻松松提上几十层石阶,便无声隐没在暗处。
宁云枫站在西院正中,手中提着灯笼面对着门锁被怜瑟一掌毁去的白发庵中供奉的菩萨,久久未动。
院子原本是不分东西的,只是院子里有两块椭圆的大石头,占了最中央的位置。她六岁的时候,师父索性请人在院中立了墙,开了门,分了东西院。
而她现在所站的西院,从来就不是她能进的地方。十年,她唯一一次进入西院,就迎接了上天给她的第二个致命的打击。
那一夜有人秉烛夜话,字字语重心长,句句震破肺腑。
“师父啊……”
宁云枫低着头笑意莫测,进了门,脸上神色除了悲悯,倒是比那尊菩萨更有意蕴神涵。
拂尘覆尘,宁云枫没有用,歇了打扫的心思,提着灯笼四处走走。西院庵堂筑造的结实,这场地震,并未毁其一分。就连西院中的几间香客居,也好好的。宁云枫随意寻了一间,自己清扫一番,有些疲倦的睡去。这一日,前世今生的流离,再重温那一幕幕真情戏码,假意周旋,她是真的累了。
灯光下,和衣而睡的女子合上眼,眉宇倦懒,仿佛连颤动睫毛的力气也失了。怜瑟从房梁上悄然跃下,吹熄了灯,摸着黑为宁云枫盖上从箱笼里搜出来的被褥后,无声无息地出了屋。
屋里漆黑一片,谁又看得见床上女子从被子里垂下的手,从指缝间漏出的深红色的粉末?又谁看得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瘦成一张皮的老鼠直着皮包骨头的尾巴将那粉末当了久没见过的食物,尽数吃进了肚里,最后直着尾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宛如从来不曾出现过?
像这只老鼠的还有一个,在白云山山脚下碎石凌乱的草丛里,长相清秀动人的少女毫无形象的吞着手里的包子,十来个,她吃得满足极了。然后,在她起身,不知要走去哪里的时候,秋风乍起,像是吹裂枯叶一般吹裂她的身体,吹去极远的地方。总之,不管哪里,都没有人会找得到。
宁云枫在屋里睡得安稳,一觉到天亮。
翌日,寅时刚过,宁云枫就起了身,叠了身上的被褥后,她从那两块相互支撑长满青苔的椭圆石头旁的月洞门走到东院。
东院的建筑全部被震得坍塌,微亮的天色里格外凄凉荒寥。宁云枫一间间走过,脚步时不时被满院的断木碎石绊住。一夜未曾出现的怜瑟在宁云枫第六次险些被绊倒时扶住了她。
“多谢你。”宁云枫很是真诚的言谢,说罢又有些失魂落魄地一遍遍看着东院震后的狼藉。
“属下既然被主子送到小姐身边来保护您的安危,您就不必如此客气。昨夜,主子身边的连宋传来了消息,怜瑟从此后就是小姐的奴婢。”
“不行!”宁云枫当即拒绝,拒绝后又发觉这样干脆太伤人,又解释道:“你是靖王爷的人,怎可称我为主?云枫万万消受不起。”
“小姐,连宋昨夜还带来了奴婢的身契,从此后,小姐便是怜瑟唯一的主子。怜瑟在此发誓,若敢生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怜瑟很是郑重,双膝跪地,呈上身契,还发了毒誓。
宁云枫急得着忙拉起她,道:“你这是做什么?非是我不愿意,我不相信,而是我这一辈子怕是会应了这庵名。白发!今日伺候了我两年的婢女会来找我,有她一人,足够了。你握着自己身契,就握着自己自由,你想回靖王府,还是想摆脱奴籍,都是你自己做主。总之,我这里,不会留你的。你走吧。”
宁云枫言语极为坚定,几乎不可违拗,怜瑟见她意态坚决,也不再多言,只默默收了身契,对着宁云枫的身影自行大礼道:“小姐既说奴婢掌握自己自由,去哪里由自己做主,那怜瑟就待在这白发庵了。小姐的侍女虽是合意体贴,但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这白发庵如此荒僻,留着两个柔弱女子,怜瑟便是要自由,也自由的不安心。”
宁云枫只作没听见,从东院一处塌毁的房屋后寻到了路头。秋日清晨湿滑的小路,宁云枫却是走得极为欢快,见她跳跃着的步伐,怜瑟不由暗自捏了一把汗。小路一侧,可是绝对能摔死人的足有十丈高的峭壁。
宁云枫寻着记忆里熟悉的感觉,顺着小径一路往上,走了小一刻钟,闯进清露寒凉的野竹林。看见竹林里熟悉温泉的代价,是快要被露水打得湿透的衣服。
怜瑟机灵地飞身而下,声音远远地传进宁云枫耳朵:“小姐,您等着,奴婢去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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