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吃饭了吃饭了!”
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在黑沉的过道里带起了无数灰尘,那灰尘从鼻端传进肺腑,让人想咳几声。接着就是一连串“咣啷咣啷”的打开牢门时门与锁碰撞的声音。这样的声音,随着男人不耐烦的大声呼喝,慢慢进入这座牢狱的最深处。
宁云枫动了动眼皮,一条缝的视野里仍旧是黑暗,黑暗,太多的黑暗。她微微偏了偏头,想让耳朵更靠近那些声音,这样最起码可以让她知道,她还活着。
活着,要一个从来没有细细想过的答案。
她知道,那些人,是来给他们这些人送饭的,一天来一次。当然,那是别人的待遇。她,还有与同在这间牢屋里的一个男人,三天,才能吃一次饭。
三天一次,也饿不死嘛!
宁云枫神智有些迷糊的想。毕竟,三天吃一次饭,她也活了,活了,活了多久来着?
不记得啦!什么也不记得啦!宁云枫只记得与她在一间牢屋里的这个男人每三天一次的咆哮。
“宁云枫,我杀了你!”
“宁云枫,我杀了你!”
“宁云枫,我杀了你!”
……
每一次咆哮都带着一场凌虐,多少次,她也不记得了。
牢屋外一队提着饭箱子的墨衣卒子,手里提着两盏灯笼,不亮不暗,刚好照见守着这间牢屋的两个门神一般的侍卫脸上表情僵硬冰冷,发青发黑。
那一队狱卒共四个人,吓得头也不敢抬,腿直发抖,手也发抖地将两小罐饭放在地上,留下了一盏灯笼便逃命似地连跑带走着退了出去。
那两个侍卫其中一个掏出钥匙,“喀啦”一声解开了锁子,便朝另一个侍卫看了一眼。
那个明显身量较矮的侍卫推开牢门,抬起左脚,熟练地将放在地上的两个瓷罐踢了进去后提起了灯笼,自己也进去。声音跟他的脸像极了。
“起来,吃饭。”又冷又硬,嘶哑沙厉地像起满刺的木头茬。
宁云枫的一线视野里有了丁点亮光,她竭力睁了睁眼睛,看清楚了眼前摔得裂成七八瓣的饭罐子。
然后,那饭罐子与洒了一地的白米饭离她远了些。她清楚,是有人将她的身体抛了起来。落地时脸正好朝着那一罐子米饭,宁云枫刻意地偏了头,免得将饭全糟蹋了,也是避开裂处锋利的碎瓷。
她并未戴枷,手脚全部自由,但刚刚被摔过,又没有力气,所以只能用嘴一点一点地将地上与碎瓷灰尘混杂的米饭嘬进口中。她清楚,那些人不过是羞辱她,逼她罢了,这么久了,她早已习惯。
无论怎样,她都要活着,她还要看看自己的孩子,还有几个答案没有得到。而要完成这些事,首先就得有命。
胃里有了些胀痛的感觉,宁云枫长长叹了口气,再看一眼地上还有一半的米饭,闭上了眼翻个身,滚到了一边。
过得片刻,牢屋里便想起了一声吼叫。
“宁云枫,我杀了你!”
宁云枫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站在牢门处的侍卫一脸漠然地看着那吃完了自己饭食的男人忽地站起,满眼发红,全无人样宛如野兽般吼了一声便朝宁云枫扑去,两具瘦成骨架的身躯顷刻便交缠在一起……
不知何时,牢门错开了一条缝。外面明光亮堂,二十余人掌着灯,将过道照得恍如白昼。有一人身姿曼妙,着一身浅粉轻绸,极柔极美,站在这极冷极硬的牢狱里,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牢屋里原本神情漠然的侍卫换了一副恭敬嘴脸,跪地行礼,正要张口说话,却被那女子挥手制止。
牢屋里烛光黯淡,牢屋外明光灿烂,那女子背着灿光俏然而立,看着地上姿势极为不堪的两人,眼光平静而无谓。
“母后,她是谁啊?真恶心!”
宁云枫神智有些混沌,许久许久了,这样每三天一次,她开始会觉得羞耻,之后,着实已经麻木。
只是今天,听到这厌弃鄙夷的声音,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抽离自己的灵魂。
睁眼看到那在如一把刀般刺破牢屋中黑暗的光墙里站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宁云枫忽然瞪大眼,挣扎着叫起来:“宁天岚!宁天岚!”
“闭嘴!皇后娘娘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那跪着的侍卫身形如风,话音未落,便在宁云枫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宁天岚看着骨瘦如柴的女人被一个耳光扇得双脚暂时腾空,然后跌落在墙根,目光仍旧平静,声音柔柔的回答了身边孩子的问题:“她么?她是害了你皇兄的人。”
“什么?”宁天岚身边的孩子一身浅白锦袍,不过**岁已经有了矜贵尊仰的不凡气度。原本一直皱着对浓眉眼含鄙厌,听见宁天岚的话后立即失声怒道。
“你皇兄就是被她害了。”宁天岚语气淡然,站在光影里高贵到尘埃不敢招染。
那孩子得了肯定,怒气冲冲地踏进牢屋,大步走到宁云枫身边,挥手就是几个耳光。
不重。小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但是,宁云枫却是被打懵了。
这是她的孩子,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啊!
宁天岚看到宁云枫仿佛极不愿相信的样子,看到从宁云枫干瘪的嘴唇上被发黄的牙齿咬下的血,终于,笑了。她笑得轻软和美,声音依旧柔柔:“晖儿,既然恶心,就别待在这儿了,出去找文公公吧。”
“是,母后。”蔺泽晖又狠狠瞪了宁云枫一眼,才拜了宁天岚一礼出去。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出去,宁云枫只觉心里死撑的一口气歇了一大半。
“他像你,聪明,可以说诡诈。又不像你蠢傻,他,可以说没心没肺。”宁天岚叫进来两个掌灯的仆侍,关上了牢门,走到宁云枫身边蹲下,柔声道:“你信么?我什么都没有要求他,只是带他来,他就知道怎么做。掌掴亲生娘,你的儿子,通透得很。他知道我恨你,恨透了你……”
宁云枫扯着嘴无声嗤笑,微阖了眼皮摇晃着头,忽然开口打断她:“宁天岚,他呢?”
宁天岚一怔,而后吃吃地笑了,眉眼间蕴出癫狂。
“你就这么见他?”宁天岚指着她全裸的身体。
“要不然呢?”宁云枫倒是冷静下来,身形往后一倒,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这么多年未见,你的嘴皮子倒是半点也没弱了去。”宁天岚一噎,对身后的仆侍招招手,吩咐她们给宁云枫穿上衣服。
“只是我再不会与你斗嘴了,一点意思也没有。”宁天岚瞧这崭新的月白绸缎,与女人枯槁的脸,觉得宁云枫活像一具活尸套上衣服以备火葬。
“你,不会专程是用蔺泽晖来打击我的吧?”宁云枫斜靠着墙问,眉眼间淡到清透。
“我真是庆幸,你如今这般。要不然,怕是麻烦。”宁天岚默了一瞬,道。
“是啊。我宁云枫这一辈子,就赔在一个情字上,如今不死不活,倒是利落了。若是当初便无情,若是……”宁云枫垂了头,没有再说下去。
她出生时克死了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儿,与她双胞的妹妹。自此,便被人认为是不祥。孤庵里长至十岁,突然被接回家中,便被亲情温暖暖迷了心。然后,是天衣无缝的无情局。十四岁,她懂得了背叛,代价是一世不洁之名。
当初,宁天岚,“你在那事里扮演什么角色?”宁云枫忽然问出声。
“算了……”有什么好问的,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过了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就是有再多不甘再多心痛再多仇恨,也被磨得所剩无几了。
宁天岚倏地站起身,神情有些狼狈:“我以前,当真拿你当好姐妹的。只是,谁让你抢了他?自从见了你,他便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所以,我必须毁了你,让你配不上他,让他厌弃你,让他……”
“哈哈哈……”宁云枫怔愣了片刻,忽而大笑,笑得浑身打颤:“竟……竟是……因为萧豫章。宁天岚,你就因为萧……豫章,便毁了我一生?”
因为一个游离在人世之外,落一子天下为局的无情无心只沉浸在仇恨里的男子。她的嫡妹,她全心爱护的姐妹,便要使计污了她身子,要她一生抬不起头来!
宁天岚咬了咬唇,沉下脸色,道:“是又怎么样?你本就是一个庶女,本就是为了威武侯府付出的,本就是为了衬托我的,本就是不能过得比我好的……”
宁云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宁天岚:“原来我的真心付出,你们只当是本该如此?我一直没想懂,到底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是我抢了你嫡出女儿的风头?还是因为太后先皇的赞赏?不想答案只是一个萧豫章,只是一个你看上的男人,为了他的筹谋计划多看了我一眼。”宁云枫深深喘了一口气,兀自喃喃:“竟然这么……好笑……我宁云枫这么多年……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竟然如此简单……”
宁天岚不知该要如何接话,索性命侍卫拉开牢门,准备出去。然而出去之前她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是你一直看不清自己身份,是你一直太过聪明耀眼。你本身份低贱,却又不安分,如今落得这种结果,你要怨谁?还有,他让我先来问问,那样东西在哪里?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若不然,这样的屈辱,怕是会跟到你死了。”她看了看一旁已经沉睡过去的赤身男人,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道:“你得罪过多少人,你清楚。像他这样恨不得杀了你的男人,多的数不清。所以,你还是说出来的比较好,起码可以死的安静。”
她得罪过多少人?她是为了谁而得罪人?她宁天岚不知道么?
宁云枫遽然平静,平躺在冰冷石地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因为光明消失而重归黑暗的牢房顶,气息如她的眼珠子般,死寂。
宁天岚从牢屋出来,回头犹豫了一番才吩咐跟着她出来的那侍卫:“将里面处理干净,本宫见不得脏东西。”
吩咐完那侍卫,宁天岚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一路上对两旁牢房里大张着嘴哭得涕泗横流却愣是被断了舌头叫不出声的一干囚徒视而不见。走到一处折角的地方,她身后的一众仆侍纷纷灭了灯,脚步静悄悄地跟着宁天岚转过折角,走到有天光照射的地方。
照着画好的记号,宁天岚一路往上。走了小半刻,便听见了人声。
“哎呦,娘娘,您可算是上来了!皇上都问了好几回了!”两个肩膀上还挂着抹布的小二模样的人,见了宁天岚便匆匆迎上来。
“文公公,去跟皇上回个话。就说本宫该说的都说了,她,也确实被晖儿与本宫的几句话给听的……没了魂儿一般。”宁天岚声音微弱,看神色颇是寥落。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隐秘无比的地牢,不知怎地,心头忽然一跳,胸口隐隐发闷。
地牢里的宁云枫,眼瞳有些散乱。牢房里还有一盏未灭的灯笼,照得整个牢房昏昏淡淡。她半睁着眼睛,也不知在看哪里,或者哪里也没有看。
不知宁天岚走了多久之后,牢门又被推开。
“宁云枫,那东西在哪里?”
完全听不见脚步声,只有一道如这牢房石墙壁一般冷硬的声音,萦绕在耳中,熟悉,又让她觉得无所谓。
“蔺允靖,你可爱过我?”
宁云枫散乱的瞳孔又聚了些亮亮的黑,她无意识地问,无意识地转头,看见视野里三双靴子,两黑一紫。她想看看他的脸,想看看他身边还有谁,却是连转动眼珠的力气也没有了。
宁云枫声音极低,几乎无声。但牢房里三人皆是内家高手,如何听不清?
“你这桃花,感动本公子了。”一身墨色锦袍,冷峻威严携真龙之势的蔺允靖身边,红衣墨发妖冶不似尘世之灵的男子感慨一声,顺脚踢了踢宁云枫,将她翻了个个儿。
宁云枫吃了满嘴土,却毫无所觉,只不停喃喃地问:“你可爱过我?蔺允靖……可爱过我……”
“没有。东西呢?”
有人回答了她,却不是蔺允靖。
蔺允靖与和他勾肩搭背的红衣男子皆是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一旁着深青衣衫,长眉微皱,语气很是疏漠的男子。
他声音刻意模仿蔺允靖,只是其间更多几分漠然。
若换了从前,宁云枫是一定能听出来这声音是刻意学的,就算再像,她也能立即听出来。只是如今,不知多少年没见,她又神思恍惚,便是听出来了,或许,她也不会多管。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了结这么多年来苦撑着她生命的执念。这个答案,不管是谁回答的,反正是与她心里所想的答案相符。
“为你做的……可够?”
见宁云枫还有问题,蔺允靖与那妖冶男子齐齐一阵不耐烦。只有那青衫男子,见宁云枫已经没有力气呼吸的样子,漠然垂眸,往外走去。
“够了!东西到底在哪?”蔺允靖视线停在被青衫男子拉开的牢门处,眯了眯眼睛回答后问道。
“够了……”我欠你未弃之恩,如今终于还够了。
宁云枫停了呼吸,她甚至能听见身体灵魂里有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墨色染上所有灵识,她静静阖上眼睑。
苦熬八年,等来她要的答案。等到以后,却发现已经没了所谓。
她宁云枫从未悔过,不管做了多少错事,只要做的时候她心甘情愿便可。哪怕这一生,她被情字糊弄,被爱字戏耍,而落到此种境地,她也从未悔过,只怨自己愚蠢。
是啊!愚蠢!当真……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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