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一事尘埃落定后我又继续漫无目的地飘荡,不知不觉竟晃到了西北大漠,此时暑气微起,大漠里的生存条件艰苦得让人着急,我本是闲人一枚,也就不急着奔赴大漠深处,寻了一处边陲小镇,找了一间小客栈,要了一间小房间就将就下来。
我是个随意的人,对于住所的要求不高,只愿足够干净整洁而已,但倘若条件所迫,差些也能忍受,毕竟不是贵族王孙,哪儿来那么多事。可是这家客栈,这间房间,条件之差,设施之简朴,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墙是土黄的,这没什么,上面还有洞,数量还多,看在每个都不是很大的份儿上,就当通风;床是由两只没了底的破箱子拼成的,垫被发黑不说,还有一股黄土高坡的气息,帐子就干脆别挂了吧,要挂就挂个完整的,偏偏只剩一半了还非要吊在那儿;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有窗洞,但是没窗户,一到晚上,风就呼呼地倒灌进来,如果用法术修补的话,又要找借口解释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多出窗户来,我又实在无法强迫自己去拥抱那床被子,干脆走出客栈,找一处土丘的背风处缩下来,等到白天再回去。
这么几天下来,我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以及素养又上了一层楼。
“季郎,奴家给您送饭来了。”门外粗犷的声音来自一个粗犷的西域姑娘兰卡,她是我所在的这家小客栈老板的女儿,小二跑堂打杂她一人全包了,她的厨子老娘犯懒时还可以烧一烧饭,着实贤惠能干。
我趿着鞋去给兰卡开了门,“兰卡,你今天已经送了两次早饭三次午饭一次点心两次晚饭了,这回送的是夜宵?兰卡,别说我吃不下这么多,就算吃的下。。。。。。这大晚上的吃一整只烤羊腿真的好吗?”
兰卡以十分不适合她脸庞的可爱姿态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端在手上的烤羊腿,又抬起脸来看着我道:“季郎,奴家是怕你饿着嘛!”说罢,便用一种“你怎么可以不领情”的幽怨眼神看着我。
我被看得哭笑不得,又不好告诉她“其实我不太用吃东西”,正想着怎么推脱,兰卡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两扇窗户板道:“吃完了就给你修窗户哦!”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收下了羊腿,再向兰卡表示一番感谢,正想催促她赶紧把窗户修好,没想到兰卡狡黠一笑,将窗户板拉到身后放好,“说了吃完再给你修!”
我看着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鬼精灵,但一对上兰卡那张脸,又迅速将这个略带有褒义的词给打散。
我一向坚信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不过是吃一只羊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味道着实不怎么样,但还是憋着一口气吃完了。吃完的那一刻,我真是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吃东西了,下一刻,又想,真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会沦落到如此境界。
兰卡那傻妞也算守信,乐颠颠地修窗户去了,一边装窗户板一边跟我唠嗑:“季郎你知道吗,刚才店里来了一群好凶的人,一来就要了好多东西,还挑剔的很,阿爹被他们逼得去地窖取最陈的酒了,这只羊腿还是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留下了的呢。”说罢,还冲我回眸一笑。
我看的胆寒,又开始心痛地盘算今天得多付兰卡爹多少钱。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倘若我真没脸没皮地收了兰卡一次又一次的礼,淳朴的兰卡爹和兰卡娘只怕真会将我当他们的女婿强留下来。一想到这个我就一阵心悸,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让我抱兰卡还不如让我去抱个男人,手感可能还更好些。
兰卡修好窗户后还想在我这儿腻会,被我连劝带轰给推了出去。备好了明日给兰卡爹的金锞子,我试着开了窗朝外面望了望,大漠里自然是漆黑一片,大风呼啸,倒是有漫天的星光映得璀璨,只是我看得多了,也不觉得新鲜。于是当下便关了窗,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或者说箱子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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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常做梦的人聪明,我也一向觉得自己挺机智,过往的梦境也是各种光怪陆离五彩缤纷,不过可能是因为近几年心境愈发平和,或者说智力有所下降的关系,已经很少做梦了,但今晚,却不同寻常地又做了一个格外清晰的梦。
梦里我盘腿坐在冰天雪地之中,周围大雪纷飞,底下是半透明的坚冰,好像是不咸山,又好像不是。对面也盘腿坐了一个人,乍一看似乎是师傅,仔细一看,又似乎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大汉,梦境中他的眉眼丝毫不分明,我只能靠感觉去分辨,试探着叫了一声师傅,那人抬起头来,好像的确是师傅的模样。他看着我,道:“阿玄,你我有多久不曾相见了?”
我毫不犹豫地道:“三千四百七十七年。”
是的,这样漫长的时光,是我与师傅分离的时光。我,没有一刻,不在期待着,能与他久别重逢。
师傅似乎笑了一下,这对他来说实在难得,即使在梦中,我还是下意识地凑过去,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对于我的靠近,师傅显得很排斥,他皱起眉撇过头去,待我意识到不对,坐回原处时,他才把头转过来,但这一下,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师傅明明还是那个师傅,可我却觉得,他似乎又完全变了一个人,隐隐就是方才那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样子。
那人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虽然心有疑惑,我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从前有只修行万年的鬼车,从鬼门逃了出去,后因不小心,又被看守鬼门的神荼和郁垒抓住,封印在无妄海,空有一身法力却不能用,它就这样绝望地被关了许多许多年,什么也不能做。你说,你若是它,该怎么逃?”
鬼车即九头鸟,吸食人的魂魄,据说它原本有十个头,后来其中一个被天狗咬掉了,就只剩下了九个,留下的脖颈不断有血从伤口淌出,血滴之家,则有凶咎。
这种妖物已绝迹许多年,我从未见过,也不了解,不明白那人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人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原本因身在梦境,哪怕处于冰天雪地之中我也不觉得冷,可被他这么看着,我竟感到有一股蚀骨的阴寒从心中蔓延开来,很快,就连手指也冷的动弹不得。我有些心慌起来,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仰天凄厉地大笑起来,那笑声无比刺耳,像许多细小的冰锥,从我每一处毛孔里刺进去。我听得实在有些心烦,隐隐也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也不知从哪儿忽然来了力气,冲他大吼:“别笑了!你究竟是谁?!”
那人竟也真止住了笑,低头看我,眼里带上了几分阴沉,一字一顿,认真地道:“阿玄,我是你师傅啊。”
话音刚落,梦境崩塌,漫天大雪与眼前的人顷刻消失。我猛地张开眼,眼前依旧是那半块灰蒙蒙的蚊帐。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睁眼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坐起身来,想喝口水,却想起今天兰卡没送水上来,于是叹口气,又躺回去。
回想起梦境中的种种,我实在觉得不对劲,但梦毕竟是梦,找不出什么逻辑可循。若是说我因太过思念师傅而梦魇了,也说不过去,三千多年不见,现在的思念之情已经很平淡了,即便梦魇,也该在我对于师傅最想念的那段时间里。又想起梦境里那个陌生人,我也不敢打包票在过往这许多年我没见过他,我遇到过的人太多,深交的太少,许多人,早已在漫长无趣的岁月里,被记忆消磨干净了。不过,看他那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我无意间欠下的风流债才是。
做了这样一场诡异的梦,我已无心睡眠,但外面大风呼啸,也懒得动,就继续躺在床上挺尸。待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便立即起来打算出门闲逛,路过兰卡爹算账的柜台便顺便把金锞子递给他,兰卡爹收了金锞子之后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虽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出于客套还是问了一句,兰卡爹朝四处望望确定没人之后便开始跟我哇啦哇啦大吐苦水,内容无非是昨天晚上来的那群客人多么多么凶神恶煞多么多么难伺候,一个个还带着刀,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他们来个全武行,那叫他一家老小还怎么活。
我一边笑着安慰他,一边心思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里了,这是兰卡爹突然压低声音来了一句,“季公子,你看他们是不是也为了阴兵宝藏而来?”
这一句实在是一篇传奇话本的绝佳开头,然而我却没抓住重点,挑了挑眉道:“也?”
“对啊,”兰卡爹愣了一下,随即猥琐地笑起来,用手肘撞了撞我的胳膊,一副“兄弟别装啦老哥我都懂”的表情。
见兰卡爹将我也当成了寻宝人,我只有无奈地笑笑道:“老哥,我不是为了宝藏而来。”
“啊?”兰卡爹又愣了一下,“那季公子只身远赴这大漠之中所为何事?”又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不得已才到这里来躲一下?”
看来兰卡爹有一颗江湖武林恩怨情仇腥风血雨的心,只可惜我只能摇摇头将这颗心戳破,“在下只是无事可做无家可归,所以四处飘荡罢了。”
兰卡爹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即又扯住我的袖子神神秘秘地道:“那季公子可知关于这大漠之中,阴兵宝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