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居小院中一地枯黄的落叶,三人推开门扇缓步走了进去。只见恭绰端坐在石桌前,依旧一袭白衣,只是面容略显憔悴,眉间的火焰形印记也不似往日红艳。见我们进来,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古琴的琴弦。
“红袖已经离开了,也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一曲终了,恭绰起身用沙哑的嗓音道。
红袖已经离开?他知道了红袖不是云裳?他就这样把红袖放走了?
“糊涂!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啊?”我上前扯住他的衣角,一时间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恭绰目光扫过我身后的斛卓和月季,道:“昭灵姑娘,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点头,然后示意月季和斛卓回避一下。
秋风卷起满地的黄叶,像是一只只蝴蝶在空中飞舞,凉凉的几滴雨水飘落,我抬眸看着阴郁的天空道:“其实你本是天界的仙神,只要你愿意杀了红袖,便可重返天界,她不过是你这一世的情劫。”
“哦?”恭绰将靠在石桌边的一把油纸伞撑开替我遮去风雨,良久才道:“于你而言,我是仙神,她不过是我在凡间的一个情劫。可于我而言,我只是我,而她,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你为什么不恨她?她骗了你,还杀了云裳!”
“姑娘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自会理解我现在的心境。”恭绰好看的眉眼隐在纸伞边缘,他抬袖抚开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侧的发丝,沉声道:“五年前,我随爹娘去往仓国,不料途中遇仇家追杀,父亲为保我性命将我推入了萧水河中......红袖将我救起时,我已伤重,时日无多。”
“因为红袖救了你的性命,所以你才不会杀她?”我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心中暗骂司命星君,好好的故事为何要加上这么个俗落的桥段。
“当时北川有位地仙名叫谷千秋,他以收人阳寿为代价替人办事,红袖为救我性命,用自己十年阳寿同他换得一枚续命丹,我才能够活下来。她于我情深意重,我又怎会杀她?”
“你的命格早已注定,即便她没有救你,你也不会死,你所坚持的不过是你的执念罢了。”虽然知道师傅这一世已经没有机会重返天界,可我仍是有些不甘。
恭绰忽然起身,伞面顺势倾斜了过来,有冰冷的雨珠落入颈间,我缩了缩脖子,却见他弯着好看的眉眼道:“人若没有执念,又何故被称为人?我心之所往,终不过这纷繁尘世罢了。”
心之所往,终不过这纷繁尘世罢了?
从未想过如师傅这般活了数万年的上古仙神,竟也终究逃不开一个情字,忍住心中隐隐的痛意,正色问道:“我和斛卓在棘海找到了云裳的魂魄,你想见见她吗?”
“云裳的魂魄......”纸伞掉落在地,蒙蒙雨雾掩去了恭绰难明的神色。
我不知道让恭绰与云裳相见到底是不是错了。同月季准备离开玄山,回天界找司命查看师傅下一世的命格时候,却得知了恭绰病重郁郁而终的消息。
月季再次将玉坠挂上颈间,对我道:“此次我回天界虽未打探到这玉坠的主人是谁,但求了司命星君用仙露点了玉坠,这次玉坠重现的画面就有声音了哦。”月季得意的捏着诀,重现了恭绰与红袖离别那日的场景。
瑟瑟冷风吹开一副迷蒙的山林画卷,清居小院内,红袖化了精致的妆容,着了一袭红色的襦裙,她表情淡然的对恭绰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刚才你看到的画面也是真的,我的确杀了云裳。”
恭绰的面色苍白如纸,他紧紧抿着淡色的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因为季云裳得到的太多。我是叫做红袖,可你知道吗?我也姓季,我叫季红袖!”
“你是......”
“我是季云裳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长得相像?你以为这五年我是怎么骗过你的?同样是季临东的女儿,为什么她就是千金大小姐,而我只能隐藏身世做一个下人?”红袖用力攥着自己的袖口,一双深色的眸子里氤氲着泪水,仿似随时都会夺眶而出。她微微仰起头,语气决绝道:“我终究还是杀了你最喜欢的人,你现在可以替她报仇了!”
恭绰将红袖摆在石桌上的长剑举起,剑锋直指红袖的咽喉:“这五年你对我的情义也是假的吗?我只是你用来报复季家的工具吗?”
“是!”红袖缓缓闭上双眸,两行清泪划过她白皙的脸颊,滴落而下,融在她红色的衣襟之上,似是血液般鲜红刺目。
她这样一心求死,倒也让我佩服,可恭绰终是不忍下手。剑光闪过,红袖耳鬓的一缕发丝飘落,恭绰收剑绝望的背过身去:“你我就此一刀两断,此生不复相见!”
寒风吹起断落的发丝,飘散在半空,一抹鲜红的身影颓然倒在地上。红袖用手撑着地面,抬着盈盈泪光的眸子看向恭绰:“在我离开之前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恭绰僵直的身子慢慢转过来,手中的长剑脱手掉在地上:“你还想说什么?”他俯身贴近她的面颊,想从她秋水般的眸子中看穿她的心,可终究还是一片迷离。
“我不后悔杀了云裳,我只是恨你从来不曾真正的懂我。”红袖说着不动声色的握住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剑柄,猛然刺进了恭绰的肩头。
“你......”恭绰单手握住剑刃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人儿,“你居然要杀我?”
“你的心里从来只有云裳,我对你付出再多也终究输给了一个名字,你负了我,我杀你又如何?”红袖说完抽出长剑丢在地上,然后起身往院外走去。
原本光亮的画面逐渐暗淡下来,乌云滚滚的天幕尽头泛出淡淡昏黄的微光,这光笼在红袖纤瘦的身躯上,有几分让人怜惜的悲凉之感。她死死咬住鲜红的下唇,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出清居小院,她每走一步,恭绰的面色就白上一分,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玄山的时候,恭绰猛然躬身,咳出一滩鲜红的血迹。
玉坠重现的记忆到这里就停住了,我抬着微颤的手指,触上恭绰定格在光幕上的面容,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管师傅转世成为什么样的人,可他终究还是他。
“昭灵,你没事吧?”月季小心翼翼的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面色凝重道:“其实有些事情眼见未必为实,我告诉了红袖仙尊历劫的事,她说出那话不过是为了让恭绰杀她罢了。我此番在天枢宫无意间翻到了红袖的命格簿子,她杀云裳并不是出于嫉妒。”
我这才回过神来,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臂,道:“你别告诉我她是为了师傅所以才杀了云裳。”
月季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别过头道:“杀恭陌尘夫妇的人正是云裳派去的。”
“云裳为什么要这么做?”顿觉脑中一片空白,我猛然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拉住月季的衣袖道:“难道是司命有意而为之?我带着云裳的魂魄来见恭绰,所以才害死了恭绰?”
“一切皆有变数,或许连司命也无法掌控一切。不论恭绰的死是因为对红袖的愧疚,还是对云裳的失望,这些已然成为事实,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想想怎样帮助仙尊渡下一世的情劫吧!”月季将玉坠收回怀中,而后揽着我的肩头叹道。
我不过去了一趟棘海,为何短短十数日,人间已是十年?司命断然不会写出云裳杀害恭绰父母的桥段,也不会让红袖和恭绰产生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虐心情感,到底是谁在阻碍师傅历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