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叔那个粗人,跟他亲妈说话都顺嘴溜脏字儿,冯小粉碰上他也算倒霉。今天冯小粉是个年轻小姑娘,这要是换了哪个妇女,他还指不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呢。
冯荞心里默默替冯小粉尴尬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就想躲开回屋去,谁知冯小粉一抹眼泪,就冲着她来了。
“都怪你,今天要不是你,我哪用得着去牵牲口?我哪能这么倒霉丢脸?你到底跟我妈使了什么坏?叫我去干这倒霉活。都怪你个扫帚星!”
这也怪她了?
冯荞听这话愕然地站住了,她把两条长辫子往背后一甩,扭头质问道:“你说谁扫帚星?你自己拈轻怕重干的丢脸事,倒还怪我了?”
冯小粉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正在气头上呢,脑子一热,口不择言喊道:“不怪你怪谁?你个命硬的贱货,你不是扫帚星?我都听说了,你亲妈就是你克死的,你自己扫帚星,带累旁人也跟着倒霉。”
冯荞只觉着脑子里轰隆一声,顿时气得脸都涨红了。
冯荞最不喜欢旁人提起她亲妈,那是她心里的伤疤。冯荞亲妈,知道的都说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读过书认得字,漂亮又能干,可惜出身不好,娘家是富农成分,委屈嫁给了窝窝囊囊的冯老三。小时候她妈对她的教育是很好的,冯荞的性情,主要随了她妈。
然而,八岁时她妈怀孕难产,大人小孩都没保住,两年后寇金萍进门,冯荞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冯荞这一刻只觉得血往头上冒,恶气往上冲,她几步冲过去,抬手就狠狠扇了冯小粉一嘴巴。
冯小粉尖叫一声,旁边寇金萍跟着也扑了过来,一下子把冯荞推开。看着亲闺女捂着脸眼泪汪汪的样子,寇金萍又心疼又气急,顿时眼珠子都发红,扑过去就想撕打冯荞。
——冯荞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单力薄的,力气哪能跟壮年泼妇的寇金萍比?
冯荞一看不好,也不等着吃这眼前亏,拔腿就往外跑。她才跑几步,就看见二伯娘火车头一样冲了进来。
二伯娘冲进院子,胳膊一张,把寇金萍给拦住了。原来二伯娘跟冯荞一起回来,路过时听到院子里吵吵,在门外就没走。
“我说他三婶,你干啥呢?啧啧啧,叫左邻右舍都来看看,看看你怎么狠心打冯荞的。”
“你死一边去,我家的事,你管得着吗。”寇金萍指着冯荞骂,“你也不问问,她刚才干了什么,她把小粉给打了。”
“她为啥打小粉?”二伯娘脖子一梗,一副准备开战的架势,“她打没打小粉我没看见,我可看见你打咱冯荞了。怎么地,小粉你心疼,打冯荞你可不用心疼啊?”
“你管的宽!这个小贱人,她反了她了,跟小粉拌两句嘴,她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别忘了我是她妈,我养她那么大,我还不能管她了?她眼里还有我吗?还有小粉这个mèi mèi吗?”
“你拉倒吧你,别以为我没听见。”二伯娘看看眼睛通红的冯荞,鄙夷地冲寇金萍撇撇嘴,“我说寇金萍,你敢不敢再说清楚点,冯荞为啥打她?你有没有脸往大街上讲理去?今天我可都听见了,不是我说你,你家这个小粉,小小年纪这张嘴可真够恶毒的,谁是扫帚星?这说的什么屁话。”
“我说她怎么啦?她就敢打我?我偏要说,她就是个扫帚星,要不她妈怎么克死了?她还敢打我!”冯小粉眼泪汪汪地叫喊。她今天真算是吃了大亏了,脑充血状态,怎么能善罢甘休。
“小粉,你这些话都跟谁学的?你说你一个小闺女家,谁教你的?噢,冯荞她亲妈没了,你就说是她克死的,那你亲爸也死了呢,也是你克死的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冯小粉一听,气得直跺脚。
谁知二伯娘一本正经地追问:“不是你克死的?那是谁呀?”一转脸,瞅着寇金萍追问:“那是谁克死的?横竖就你们娘儿俩。”
寇金萍张张嘴,半天找不到话说,索性气哼哼把二伯娘往外推。
“出去出去,你赶紧滚,你算哪根葱,你少在我家里搅事。”
“你不撵我也不稀罕呆你在家里。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头里,有些话传出去,就你这个闺女,就冲她这张臭嘴,臭得就跟生产队那大粪坑似的,谁家小伙子还敢娶她?谁家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二伯娘说完拔腿就走,临走时手一伸,把冯荞也拉走了。
“走,荞啊,看起来这家里也没一口舒心饭了,跟二伯娘吃午饭去。”
二伯娘拉着冯荞出了门,迎面撞上收工回来的冯老三。男劳力耕地收工晚一会儿,冯小粉今天在田里发生的事情,冯老三也听说了,脸色很不好,一头埋怨老赵叔不留面子,一头埋怨继女丢人现眼。
他一抬头,便看到二伯娘拉着眼睛通红的冯荞,明显刚哭过的,冯老三不由一惊,忙问:“二嫂,咋的啦这是?”
“咋的啦?你还有脸问?问你女人去。”二伯娘没好气地说,“前娘后母,这话可没说假。你这当爹的,你可是正经的亲爹,可别叫老少爷们背后骂你。”
冯荞被二伯娘一路拉到她家。二伯娘家里和她本人的性子差不多,乱糟糟大咧咧的,三间茅草屋各种杂乱,东西摆放十分随意。二伯和二堂哥冯东、三堂哥冯亮正准备吃午饭,地瓜干煎饼就着干红辣椒,一碟子嫩地瓜藤腌的咸菜。
大堂哥已经娶了媳妇,分家另过了。
“冯东,你妹来了,给她拿个煎饼。冯亮,给你妹端个板凳。”二伯娘吩咐完,屁股直接往地上一坐,骂道:“可气死我了,我看这个冯小粉,早晚是个败类。”
“妈,又怎么啦?”
“怎么啦?你说怎么啦?还能怎么地。”
二伯娘这话说的,绕口令似的,俩堂哥居然也听懂了,肯定又是冯荞在家里被欺负了呗。
冯东关切地看看冯荞,安慰道:“冯荞,先去洗把脸,别难过了。”
冯东陪着冯荞出去洗脸,二伯娘把矛头转向了自家老头子。
“我说当家的,你好歹也说说你家老三,寇金萍那个死女人,都要上房揭瓦了,他还管不管了?”
“妈,三叔要能管得住老婆,太阳该打西边出了。”冯亮慢条斯理插了一句,“我看呀,咱爸这弟兄三个,男子汉大豆腐,都一样,没一个能管住老婆的。这就是咱老冯家的光荣传统。”
“小王八犊子,说什么呢你?滚你娘的。”二伯娘虎着脸,瞪了冯亮一眼。二伯却在一旁直咧嘴。
冯荞洗脸回来,看着二伯娘心里感激,这老冯家吧,奶奶已经过世了,大伯娘腿脚有病很少出门,从她妈去世后,二伯娘可没少照顾她。
“二伯娘,今天幸亏有你。就怕寇金萍可记恨上你了。”
“我理她呢,她啥时候也没喜欢过我呀,我还怕她不成?”二伯娘嗤之以鼻,“荞啊,你这几天干脆别回去了,住俺家吧,省得回去她们给你气受。”
“没事儿,我也不怕她们。”冯荞心说,二伯娘一家,全是大劳力,出工干一天活,工分不比旁人多,吃饭却顶旁人两个,加上大堂哥娶媳妇分家,一家人都快揭不开锅了。
要是再添她一张嘴吃饭……
再说躲着也不是办法,她的家,她凭什么躲出去呀。
“荞啊,你也别担心,横竖你这都十七了,顶多再熬一两年,结婚出嫁了,摆脱那个家,就有自己舒心的小日子了。”说到这话题,二伯娘笑嘻嘻地安慰冯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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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娘拉着冯荞离开以后,冯小粉心里越发委屈,有气没处发,气得又哭又闹又跺脚,对着她妈好一通埋怨。
“都怪你,要不是你叫我去干牵牲口耕地的活,我哪来这些倒霉事?你今天发什么神经,早晨冯荞欺负我,你不出来帮我也就算了,你还让我去牵牲口耕地,你什么毛病啊,你还是我亲妈吗!”
“你这死丫头……哎,有些事,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小粉,你也不想想,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我这一天到晚的,我为的谁呀,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说得好听,为了我,为了我你还让我去牵牲口?害我这么丢脸。人家心里本来就已经很难过了,你还眼睁睁看看着冯荞打我,那个贱丫头,居然敢打我,你不护着我,你亲眼看着她打我,到底谁是你亲闺女?”
“行啦,别哭了,这事妈心里记着呢。要说你这蠢丫头也是,你什么话不好说,你提她那个死了的亲妈做什么,传出去让别人说道你。”
“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还来怪我!”冯小粉一扭身,气哼哼进了西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大门口,冯老三重重叹口气,丢下手里的农具,闷头转身走了。这家里鸡飞狗跳的,回去肯定也不得安生。
寇金萍也没心思注意冯老三,站在那儿出了老半天的神。想起她叫小粉去牵牲口耕地,无非想尽量隔开孔志斌和冯荞来着,想叫小粉跟孔志斌多多接触,谁知道后头闹出了这一堆破事。
按说孔志斌跟小粉也熟悉的,只是平常相处不多,也不知孔志斌对小粉看法怎么样,得想个什么法子,把小粉跟孔志斌撮合到一块去。
然而寇金萍不知道的是,孔志斌跟她一样,今天根本就没去上工。此刻他正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心情复杂地思考着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