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安。”那男子走近未掀掉头上的斗篷帽就先见礼了。双手抱拳,身体微曲,有丝丝的僵硬,更多的似乎又带着江湖之气。请安之后,男子就主动的将斗篷帽掀掉。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那张脸很是平凡,属于丢在人群中就再也难以找到的一张脸。 就在蒹葭还在思索她何时有这么个平凡的侍从时,华素微微凑近蒹葭道:“公主,我想起来了。离开郑国时,国君不是过要送您一暗卫么?莫非就是此人?” 被华素这么一提醒,蒹葭也有了印象,她看着眼前的男子,问道:“不知先生名何?” 男子不卑不亢的道:“人原属国君暗卫,无名无姓;如今被赐给公主,自然由公主赐名。” 蒹葭不禁的扶额,她是个起名废,为华莲赐名时还好有华素再旁可延伸,如今为个大男人赐名,若取得难听岂不是丢了公主的脸面。 就在蒹葭纠结时,就听那男子道:“若是公主不介意,可唤人‘昆’。”‘昆’这个字从男人嘴中出,满含意味,可是此时的蒹葭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只是在嘴边呢喃了几遍‘昆’,而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昆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的继续道:“人此次前来还带来了郑国的消息。” 蒹葭一听,心神都凝聚了起来。离开郑国已有月余,思乡之情激荡。现在一点儿的郑国消息都能给她带来慰藉。 “是关于公子蛮的。”昆冷静的着,可是私底下双手已紧紧地握成了拳。 “哥哥的消息?哥哥已经从绛城回来了么?都怪父亲,在我离开郑国之前,就将哥哥调往绛城,害的我都没好好跟哥哥再见。”蒹葭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往日与公子蛮的回忆里,语气充满欢悦。 “公子蛮约十日前牺牲在绛城,如今遗体大概运回了王都……”昆快刀斩乱麻的将这一噩耗脱口而出,可是还未完,就听咚的一声。是蒹葭忽闻噩耗,不能接受,连连后退,跌坐在椅上的声响。 蒹葭伸出左手抓住椅旁的护柄,紧紧的,指甲都已陷入了木头里。蒹葭这一刻脑子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能想。她只看到牺牲二字在她的头上转啊转。她忽的觉得好笑,好好的人,怎么就各一方了呢? 好一会儿之后,蒹葭声音有些儿沙哑:“昆,刚来这里,没有必要开这么大的玩笑吧。” 其实蒹葭心里明白没有谁会拿王族公子的生死开玩笑的。可是她就像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期待昆承认他不过开了个大的玩笑。 蒹葭紧紧的盯着昆,期待他点头,可是那轻微的摇头像慢动作般,一点一点的判了她死刑。 蒹葭用右手紧紧地拽住了胸前的衣裳,她的身体蜷缩了起来。她看到记忆力那个温柔的哥哥对她笑的模样,如夏花般灿烂,她想哭,可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那是她挚爱的哥哥啊。有人痛到深处眼泪是流不出来,因为眼泪都流进了心里。 华素看到蒹葭此时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的心疼。她连忙上前扶住蒹葭,以防她从椅子上掉下来:“公主,公子看到你这样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蒹葭左手抓住华素,身体的重量都依靠在华素身上。她声音嘶哑的道:“华素,可是我好疼,我这里好疼。”边着边用右手锤了锤胸口。 一旁站着的昆如同世外人,游离尘世外,不沾苦难。如今所有的疼痛,此去经年,都将成为一段无甚紧要的回忆。昆握紧拳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待蒹葭终于平静后,蒹葭声音无波的问道:“华素,你还记得在郑国王都时的那件丑闻么?” “丑闻,公主的是您与公子的那次?”华素想了想,问道。 “自然。” 两月前,郑国王都 蒹葭在宫廷花园里漫步,少女的脸生的峨眉凤眼,杏眼桃腮,在阳光的映照下,比这一满园的花色还要艳丽动人。蒹葭时而用她那双美目浓情似蜜的盯着那快要颓败的残花,时而用柔弱无骨的手轻抚那花瓣,眼神满含怜惜,她在伤心那些花儿的逝去。正所谓桥上的人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蒹葭在花丛中伤春悲秋,而不远处的亭子里,男子充满爱意与绝望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花丛里那朵最最明亮的花。 “公主,国君要见您,让您去未央宫觐见。”丫鬟急促的脚步打乱了这一寂静的美景。 蒹葭愣了愣,自从王宫里传出她和哥哥公子蛮私通后,父君大发雷霆之后许久都未召见过自己,就连以往她想入就入的未央宫也下了禁令不许她进去。她向来受宠,但这次的事事关国都的脸面,她以为父君还要冷待她许久的,没想到……父君终究是爱她的。 “父君……”,郑穆公听到这饱含愧疚委屈求饶的呼喊,指尖猛的一颤,锋利的刻简书刀刃划开了他的大拇指,一滴血滴落在竹简上,晕开了花。,他似乎老了许多以往威武的身躯如今竟有着佝偻,一丝不苟的鬓发有些泛白, 蒹葭目光触及郑穆公鲜艳的一滴红,惨白了脸,迅速走上案前,隔着桌子将郑穆公受伤的手抢过来,含在了嘴里。她想她大概是不孝的吧,从出生起,享受郑国王室带来的荣华富贵,父君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待遇优于所有的兄弟姐妹。然而却闹出了兄妹相奸这样的令王室蒙羞的事情来。 “长乐,王都上下皆言你私通亲兄,如今寡人该拿你怎么办。怕是没有人愿意来庇佑你这不堪的余生?”郑穆公疲惫不堪的眼神看着蒹葭,心里却是在为幼女的余生担忧着。终究是他与少妃桃子唯一的女儿,无论怎样都要护她余生常乐,哎。 蒹葭听到叹息声,越发愧疚,却也越发痛恨始作俑者,“父君,我没有同哥哥私通。您难道还不相信我么?我与哥哥自幼就亲近,两无猜。却也晓得兄妹相爱,非人伦也。自然不可能如那青梅与竹马似的。” 到此处,蒹葭的眼珠变得微红,身体微颤,她受了极大的委屈,却放不开身为王室公主的尊严去做那号啕大哭的样。顿了顿,她缓缓的伸手搂住郑穆公的腰,语气绵暖的撒娇道:“父君,你真的不相信我么?这一个月,您不召见我,又拒绝我的求见,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么?” 郑穆公抬起手轻抚上蒹葭的头发,安抚的意味浓重:“寡人的长乐,无论你犯了什么错,寡人都不会责怪你的。只不过···……”只不过如今国都上下流言蜚语,此时愿意尚主的怕都不是什么青年才俊了,想让蒹葭下嫁王公子弟不会离王都太远之事怕是要不了了之了。如今只有将蒹葭嫁与他国,才不会让这污水随她而去。似是想到了什么,郑穆公认真的看着蒹葭的眼睛问到:“长乐,你告诉寡人,你对公子蛮真的只是兄妹之情,而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意么?” 蒹葭反应很快而自然的道:“父君,这是自然,我与哥哥生来就是兄妹,此生自然只有兄妹之情。您需要我给您发个誓么?”着,就要举起右手,大拇指曲起并按压住已曲起的拇指,剩余三指并拢伸直,做出发誓的姿态。 郑穆公反应速度的拽着蒹葭的手,目光怜爱的看着她。这就是他千娇百宠宠出来的女儿,如今已长成这般美人姿态,还未出嫁就引得流言四起,也不知哪个xìng yùn儿可摘得这花。 “孤的长乐,只要一世无忧,喜乐安康就够了。其他的事,孤会替你办好。” 月前,宫里流言四起,是少公主与公子蛮私通,兄妹相奸。二人之间情谊浓浓,眉眼间皆是有qíng rén的欢悦。在他人看来,二者也确实是姿态亲密,不似那兄妹之姿。再加上如今各公子之间对那国君之位明争暗夺,能少一个竞争对手自然是好的。于是在有心之士的渲染下,这流言如烟般飘进了各位王公贵臣的耳朵里。虽然他们不敢议论王宫是非,但私下里却都是对少公主的鄙视与蔑骂,同时对公子蛮与国君之位无缘的惋惜。 殿外鸟儿清脆悦耳的和乐声与公主们欢喜的赏景摘花的碎语交叠,在午后的阳光里,满是文明静好。而殿内此时如坠冰窖,一股浓烈的檀香萦绕其中。侍者们都退下了。男子双脚跪地,肩膀挺的直直的,他低着头,终究是愧对父君,然而更多的是不想与父君争论,他始终不想放弃他那娇艳的掌中花——被誉为郑国第一美人的蒹葭公主。他自幼与她在一起,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然而却因为身份,止于亲情。 “孽子,如今你可悔过?你当这满宫的人都是瞎子么?你眼里的情意只会害了寡人的长乐。”郑穆公想想也是气急,厚实的手掌狠拍了桌子,来回几下,是对一向满意的儿子竟有了不当之爱的失望,又夹杂了一丝恨意,来他最爱的还是少公主姬长乐,对于一切不利于她的人或事,郑穆公都恨不得让它消失,包括眼前这个让爱女陷入丑闻的儿子。 公子蛮闻言一颤,到底他可以不顾礼法,甚至不在意国君之位,但是却不能眼看着蒹葭为流言所累。蒹葭是镜中花,他爱之,慕之,终究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不能忍受兄妹相奸的丑名玷污他所爱之人。他强忍着这痛意,带着无尽的不舍与无奈,向着座上的国君,俯身道:“请父君赐儿臣一死,已全长乐名声。唯愿长乐一生顺遂,不被这些肮脏所累。”完,公子蛮大呼一口气。可是他的心里却生出了花,原以为此生只能以兄弟之名去陪伴在她左右,哪知道这流言却替他出他此生都不能出的最心底的秘密。尽管长乐不会相信,可是能让世人知道他心中所愿,心中所想,即使其中阴谋多余真情,他也是乐意的。这是绝望中开出的花,他所希望的也不过就是如此。 “你明明知道寡人不会对你怎样,这毕竟是寡人对你母亲的最后承诺。”郑穆公怒火降了下来,脸色平淡了许多,眼神宁静而深远。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对着他脸色永远淡淡的,可是气质却如花般的女子——他的正妻,公子蛮的生母薄姬。他这一生,对的起国,对得起民,唯一对不起的怕就是他这个妻子,她临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她这唯一的儿子,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去责罚公子蛮,这是他的愧疚,亦是对于薄姬的遗憾。 “如今你与长乐之事,国都之上王公大臣都有所耳闻,怕是会影响长乐的婚事。未免影响长乐的以后,寡人打算将她嫁往陈国。陈国司马夏御叔,斐斐君子,年少有为,又是王孙。无论地位才华都配得上寡人的长乐。”郑穆公顿了顿,接着道,“至于你,寡人将下旨命你为将,前往与晋国交接的绛城,固守我郑国疆土。长乐未出嫁之前不得回到王都。” “父君,陈国此去路途遥远,恐是颠簸,长乐怕是受不了这苦。而且终究是别国,她若是受了什么苦,我们也不能及时知晓,父君舍得吗” 公子蛮迫切的询问着郑穆公,他舍不得让蒹葭远离他的视线,从此喜怒哀乐再与他无关。更何况陈国虽与郑国接壤,但是从郑国王都到陈国王都也是需要月余路程。 “寡人意已决,你听命就是。稍晚诏令就会下达,你即日就收拾行李出发。此事不必与长乐,让她安心待嫁。”郑穆公扶着案几借力站起身来,而后转过身背对着公子蛮,伸出右手越过肩膀往后挥了挥,“你下去吧!” “父君,就算如此,也要让儿臣去送送嫁啊。儿臣与长乐从一起长大,曾经许诺过她会为送嫁。儿臣希望能看着她幸福。” “你怎么还是不懂呢?寡人是为你好,不用看着长乐出嫁,对你,对长乐都是一件好事。好了,下去吧!寡人想静一静。”郑穆公语气疲惫,不愿在与公子蛮争执,转身走出殿门。 公子蛮笔直跪立的身子一下子就瘫了下来,跪坐在脚跟上。他静默了许久,头低垂着,全身上下散发着萎靡低沉的气息。 殿外等候的李子等的有些急了,他刚看到郑穆公脸色不太好的从殿里出来,以为他家公子可能是惹怒了郑穆公,此时焦急着,他时不时探头往殿里看,最终决定进殿里把他家公子带出来。 “公子,很晚了,宫门快要下钥了。”李子半蹲在公子蛮身前,心言着。 “李子,长乐要出嫁了。”着,公子蛮无奈的笑了两声,而后又大笑了起来,在这空荡的殿内,响声来回涌荡。 李子不敢接话,他自服侍着公子蛮长大,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家主子对蒹葭公主有着何种心思。可越是知道,就越不能言语。常言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为了自个这条命,他只能做个哑子了。 “罢了罢了,李子,我们回府吧!”公子蛮好似想通了,眉色微敛,朝着宫门走去。 晚霞已渐起,公子蛮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宫门,坚定而沉稳。他已有心思,且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