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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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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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双髻的小姑娘这才缓过神来,在黄昏下遥遥招手:“娘——”从花田中蹦蹦跳跳跑过来“这花儿送给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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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手里一把娇俏的黄花儿,微风把小小人儿红色发带吹得飞舞到脸上,弄的她痒痒,咯咯直笑,女人有些晃神,就这样看她玩闹,半晌又低声唤了一声“舒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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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舒儿在。”小女孩止了笑,扯上女人的手“娘,我们回家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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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回过神来,浅浅笑着,“走,回家,舒儿该饿了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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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两人,牵着手走向花田不远处的草屋,那一侧,一个男人正奋力劈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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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小女孩甩甩手,挣脱了女人,奔向了已经张开双臂的大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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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儿,玩累了,还知道回来。”半蹲的男人任她扑过来,用宽实的臂膀将她揉在怀里,小小的一只。她仍欢快的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讲述一天的故事。男人抱着她起身,去迎接黄昏光晕下盈盈走来含笑的女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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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惜,这已是曾经。下一刻,画面已经变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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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过去,同一间茅屋内,一切都不一样了。男人奋力将碗摔向地面,旋即嘶吼“妖女!为什么不早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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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早已乱了方寸,靠着角落掩面哭泣,只不住的说“对不对,对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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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有何用!我堂堂七尺男儿,不去保家卫国,反而苟且与此,只想带着妻儿安稳一生!我从没在意过旁人的流言蜚语!谁知,谁知我真娶了一个妖女!”青筋暴起的男人状若癫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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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异人,不是妖女!我没想伤害其他人,我只是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对不起,对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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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小女孩从虚掩着的门偷偷观望,她从没见过爹爹如此大动肝火。豆大的泪滴不停滑落,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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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男人动作一滞,看着五年间身形毫未长大的女孩,却又咬牙喊出来“骗子!妖女!”随手拿起一个瓷碗用力摔出。瓷片迸出,女孩捂着脸一声尖叫“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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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女人的战争戛然而止,同时扑向尖叫的女孩。女人颤抖着移开她的手,看到嚎啕的女孩满脸是血,终于崩溃,护起女儿,满脸绝望地起身与男人对峙“你好狠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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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神色紧张的望向女儿,张张嘴,却说不出话,片刻便又强装镇定板起了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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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转过身,身体颤抖的走向门边“我误你的十五年青春,早都还给了你,从今往后,舒儿会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你我,夫妻情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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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嗓子里好像梗着东西,依旧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女人抱着孩子渐行渐远,眼里充斥着绝望,终于在女人从视线消失之时,跌坐着大哭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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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晃,又是三年过去。女人带着红衣女孩到鹿城寻了一份王府的浣衣杂工,勉强度日。这一回,女孩长大了,似乎有了**岁的身形。日子安静下来,直到有一天,妖兽来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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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妖兽来的毫无征兆,这些平时只存在于说书先生嘴里的怪物,血洗鹿城。百姓死伤无数,平城的防御工事只像豆腐一般抵不过妖兽的利爪与獠牙,只有一些能力不同的异人站出来反抗,力图死守鹿城,终究不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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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城,只不过一下午的光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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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女孩失去了自己的母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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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记忆无比清晰,一切都历历在目。头天上午,娘亲就十分不安,在屋内焦躁的踱着步,没有精神去涣洗衣服,可是女孩觉得,天还是一样蓝,鹿王府还是大的永远都探索不完。待女孩玩耍回来,却只见门窗紧锁,怎么喊也不应。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女孩嗓子都哭哑了,紧闭的房门咔嚓一声,打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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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女人扶着门框栽倒在地,满脸绝望,似有泪痕。女孩扑上去,却不知母亲为何这般,只顾着呜呜呜的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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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却似想到什么,轻轻推开女孩,只说了一句,在这等我,便神色匆匆起身离开。女孩仍不知所以,痴痴的在母亲刚离开的门框处坐下,眼睛一直盯着母亲离去的门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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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女人匆忙赶回来,拉起女孩又进屋锁起了门,却也不说话,埋着头坐在椅子上,看不出脸色。女孩看着女人反常的样子,怯生生只敢站在一边把所有话都堵在嗓子眼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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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女人终于抬起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把女孩唤至身边一同坐下。“舒儿,要出事了。”女人紧皱着眉。“娘,”小女孩起身,往女人怀里钻去,又小心翼翼把小手伸上去,想揉开那紧锁的眉头“有娘在,舒儿什么都不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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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情绪并没有被缓解,反而把女孩从怀中推出。她扶着女孩的肩,望向女儿的双眼,“舒儿——”,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终究一咬牙,泪水顺脸颊滑下“今日下午,你随着商队出城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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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并没有理解:“娘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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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流满面的女人深吸一口气,身体不住颤抖,声音也变了调:“娘,不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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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只觉得晴天霹雳,呆呆的,眼泪却比人还要先反应过来,雾气朦胧在眼里聚集,倾泻而下,半晌后才哭出声音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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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只觉得心被紧紧攥着无法呼吸,里头针扎的疼,将女孩抱入怀中,止不住母女一起放声痛哭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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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女人抹去脸上泪水,神色坚定起来:“舒儿,别哭了,时间紧迫,还有两个时辰了。娘有事要告诉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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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楚楚可怜抬头望向女人,半天才平复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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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女孩平复,女人缓缓道出:“娘不是常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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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女孩并没有惊讶,反而蔫蔫道“娘,这我早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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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让女人惊讶起来,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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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爹爹在一起时,舒儿有几年没有长大了。”女人有些疑惑,那时才五岁的女孩儿如何知道自己没有长大。“集市上卖布料的阿婆家的女孩,本来和我差不多大,后来,我都不到她胸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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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娘带着舒儿离开爹爹那天,我都听到了……”女孩低下头嗫嚅着,声音变的越来越小,又抬头坚定道:“反正舒儿也不想长大,舒儿想一直在娘身边。”女孩似乎想用这话改变母亲的心意,让自己留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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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儿——”女人神色也黯淡下来,不知是因为没长大的女孩还又想起了故人“你本该已经十六岁,是为娘自私,才苦了你,又害了你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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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娘一直心神不安,刚才娘在屋内用灵感探测了这鹿城。鹿城正西门十里外,有几十只妖兽……就要袭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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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已经联系了最近出城去的商队,他们带着货物回东面两天脚程的却来村,下午你便跟着他们,去却来村等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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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和舒儿一起走好不好?”女孩又带了哭腔,想不通怎么有比和娘在一起更天大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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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能走,娘要守在这鹿城。”女人神色决然“这城内还有其他几个族类的异人,娘要纠集他们,一起守这鹿城百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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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马上就要动荡起来了,妖魔对人类虎视眈眈,自古是六派异人大宗为主守护着这个世界。可是这世界已经hé píng了太久,不管何种异人都早已没落,寻常百姓也难以理解我们的存在,就连我们自己,也和普通人一样质疑妖魔的存在。”她抬起头,声音也清厉了起来:“但娘一直知道这是真的,我可以感受到。娘这一脉只是小派,靠血脉传承,比不得那神枪陵,太尚,万蛊宗,玄火阁,玄冰阁,天机,我们灵云一脉却以灵感为长,灵力精进后,能感受和操控其他灵感相对弱的一切,比如操控物品,读人心念,甚至,取人寿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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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似懂非懂的听,女人却并不在意,继续道:“你爹只是常人,舒儿便是随了爹爹,也只是个寻常女孩。娘当初只想像平常人一样和你爹隐居一辈子,一起老去,没曾想,七年后,我们有了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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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云靠血脉维系,与常人一起极难受孕,你就像上天的恩赐,娘从没有奢望过。可是你慢慢长大,爹爹的身体却大不如前。十二年过去,你五岁,爹爹却生了一场大病。我开始惶恐,怕终有一天失去你俩,便开始暗中与他人交易,替他人达事,取他人寿命——寿命不比其他容易控制,偏要人家自愿才行。就这样,我们的样子都定格在那一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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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纸包不住火,碎言碎语终究流到了他耳中。”女人笑的有些凄凉,“也终归是一段孽缘,好在我们的舒儿不用被这些事情缠身,在乱世中作为普通人,也是一种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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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却来村,好好等着娘,等这平息了,娘便过去接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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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二人只依偎着等到了时辰出门去往商队的马棚。大马打着响鼻,只再最后被清洗一遍就出发了。女人却咬着唇似乎欲言又止,带着女孩去往一个角落,低声说“舒儿,娘放心不下,娘要读一下你的未来。只是探测自己和亲近之人的未来必定遭到反噬,虽说大战在即……我管不了那么多……你只管配合娘,好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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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点了点头,只觉得一条白线在脑海中出现,接着是千万条白线,汇聚成一道白色的光束,千万道光束又充斥了脑海,变成了一片白。女孩全身心的接纳这些白光,如同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的母亲。似乎只过了一个呼吸,又似乎过了一个时辰,女孩回过神来,眼前又出现了周围的环境。四处环望,只看女人昏倒在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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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扑过去,也不敢高声哭喊。她不住的摇晃女人,泪水滴滴答答打在女人的脸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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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女人悠悠转醒,口鼻却流出血来。她却毫不在意,目光呆滞,分毫没有聚焦,喃喃道:“舒儿……你的未来……没有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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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女孩分辨这话的意思,商队的大汉远远的喊过来:“找你们半天了,还走不走!这就出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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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梦初醒,不管自己狼狈的样子,抱着女孩跑向商队整装待发的六七马匹,直到把女孩放到领头人的马背上,才喘上了一口气,还没等说什么,就听一声哨响,马群开始缓缓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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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在女孩侧后面,哭也来不及哭,大声喊道:“舒儿!去找一个有云纹环形玉佩的男人!他能护你安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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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琢磨着女人刚才的话,叮叮当当随着商队走远了,女人仍站在路中间怔怔望向马队消失的方向,任路人指指点点自己狼狈的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