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里,脚步声密了起来。刀锋映着火,微光越来越明亮,渐渐地汇聚成了一个星火的漩涡。陈清歌和蝶欢欢就被包围在漩涡的中心。
两人疑惑又惊恐地看着围上来的人。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眼睛里射出来的冷光却比那星火还亮。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蝶欢欢颤抖着问道,她看出了围上来的汉子们都穿着番国服饰,必然是番国某个部落的。此外,她还看出,这些人虽然服装各异,总体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统一性。大概就是某个部落的兵丁或武士。
没有人回答蝶欢欢的话,几个汉子冲过来,两三下的功夫,就将两人捆了起来。
两个健硕的汉子分别将捆好的两人扛在肩上,人群就朝着草丛的深处走去了,悄无声息的,就像他们来时一样。
蝶欢欢一路留心观察。他们也才走了一天的路程,还能走到哪个地界?穿过草丛,就是树林,穿过树林是一片竹林。竹林的深处,渐渐的就能看见零零散散的房子,在夜晚看不清楚有多少,但感觉上应该挺多。远处有一片大空地,空地中央生着一个大的火堆。很明显,汉子们就正朝着那大火堆走去。
去火堆的路上,路过许多房子,都是竹子造的,奇形怪状,各式各样的都有。方的、圆的、鸟巢型的、锥形的等等,像是小儿的玩具。每个房子前面都站着人,或三两个,或一个。当两个汉子扛着二人路过时,人们全都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直直地盯着,直到他们走过去了,还那么直直地盯着他们的后背。蝶欢欢起初只看见了房子,没有注意到房前有人。是因为这些人都太静悄悄了,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安静得就和林中的竹子一样。而当蝶欢欢看到他们那直愣愣的眼神时,则不觉打了一个寒颤。那种眼神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莫名其妙,让人不知道他们想把你怎么样。
终于,汉子们走到了火堆跟前,随意地将二人摔在了地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摔的,这么大的动作,竟然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到目前为止,整个林子里都静悄悄的,除了火舌奔腾荡漾,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这里安静的好像没有人,面前的这些人,好像都不是人。
“清歌!”一个声音从火光的背后传过来。
陈清歌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果然,透过火光,他看见了被捆在一个木桩子上的赵兰香。赵兰香的旁边还有几个空着的木桩子,很显然,其中的两个,就是为陈清歌和蝶欢欢准备的。
“大嫂!”陈清歌脱口而出,声音颤抖。
“这是在哪?”赵兰香恐慌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陈清歌说完就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蝶欢欢。
蝶欢欢低头思考了一阵,终于将前后的所有踪迹综合起来,得出了一个肯定的dá àn。“我们在一个部落的领地里。猫部落!”蝶欢欢缓缓说道。
很快,陈清歌和蝶欢欢就被汉子们捆在了柱子上,就紧挨着赵兰香捆着。捆好之后,汉子们就消失了,所有房子前直愣愣的眼神也消失了。竹林里的大空地上,就剩下了被捆着的三人。
“猫部落的人好可怕!”赵兰香轻声道。她已经将声音压到最小了,可还是感觉所有人都听得到。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仿佛全世界都在倾听他们。
“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们,整个国家的人都不是很了解他们,他们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蝶欢欢也同样轻声道。
“他们会拿我们怎么办?”陈清歌困惑道。
“我也不知道。”蝶欢欢忧心忡忡。“我听说过,他们在灾荒年月,会把人抓起来煮了吃了。我也听说过,他们到别的部落劫掠人口,有时仅仅是供他们娱乐。他们会教劫来的人口唱歌、跳舞、耍杂耍,总之是一些能逗他们开心的把戏。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教劫来的人口打拳,可是又教得不深入,稍微有两下子,就让你上台去跟他们的猫武士对决,这哪能是对手呢?但是猫武士也不图杀你,不会把你真打成什么样,他只是会耍你,把你耍得团团转,逗所有人开心。不过,等他耍累了,你也就基本上被耍残了。耍残了,他们也就把你扔了。你要是命大,还能慢慢恢复体力爬会本部落去,要是运气不好,扔到野外,多半就被野兽给吃了。”蝶欢欢叹了口气。“现在不是灾荒年月……给我们的选择也就可想而知了。”
蝶欢欢一番话,讲得陈清歌和赵兰香不寒而栗。
“没关系,你们俩是女的,我又是个残废,都轮不到去打拳。”陈清歌宽慰道。
“他们可不管什么男的女的,残疾不残疾!他们都会耍!反正只是为了玩儿,又不是真的打拳。”
蝶欢欢一瓢冷水浇得陈清歌和赵兰香心凉得透透的。他们默默地祈祷,他们被抓来只是为了唱歌、跳舞、耍杂耍的。
三人都不再说话,又都神情哀怨,不知该如何是好。愁了一夜,可又想不出办法。
天慢慢亮了。陈清歌身体还虚,一个激灵,早早地就被冻醒了。睁眼就看见一群人蹲着围成了一个圈,正瞪着直愣愣的眼睛看着他们。吓得陈清歌往后一躲,头梆的一下磕在了木桩上。人群的嘴角都动了一下,显然是在笑,但是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陈清歌见蝶欢欢和赵兰香都还睡着,便伸开左右两腿将两人给踢醒了。两人看见整齐围着的人群,和人群统一的直愣愣的眼神。都吓得朝后一躲,梆梆两下,两个脑袋又分别磕在了木桩上,人群的嘴角又动了两下,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蝶欢欢看着围着的人群,感觉他们服饰各异,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统一性。正如昨夜抓他们过来的猫武士一样。蝶欢欢终于想明白这种统一性是什么了。干净!无论他们穿什么,衣着都绝对干净,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无论男女,都是那么干净。
这时候,有三个猫武士无声地朝着木桩走了过来。他们拎起围着的人群,一个个扔到了远处,为他们开出一条路来。奇怪的是,这个过程,一点声息都没有,既没有听见人落地的撞击声,也没有因为吃痛发出的叫声。陈清歌觉得十分惊奇,仔细看时,才发现他们每个人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利落柔滑地打了一个滚,轻轻松松地又站起来了,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真是绝妙,那动作优美极了。
走过来的三个猫武士,动作则更是潇洒。一边扔着人,一边缓步走着,目不斜视,眼神坚定。把捆着的三个人都看呆了,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猫武士轻轻地解开了三人的绳子,又将三人的双手在背后捆好了。陈清歌只有一只手,这教捆他的猫武士很费了些心神,最后只好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用绳子一圈一圈整齐地绕好了,紧紧地捆着。捆好之后,猫武士们便押着三人朝正对面的大房子走去。
房子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大厅,四面的窗户都开着,阳光穿过竹林从东边的窗户丝丝缕缕,斑斑点点地射进来。大厅的两边整齐地坐着两排人,从服饰上看,应该是猫部落里地位比较高的。大厅的正上方,端坐着一个笑容可鞠的人,他有些胖,却眼神凌厉,动作敏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容怀疑的高贵。两个美丽的侍女在他身旁伺候茶水,打扇子。不用说,这便是猫部落的酋长猫王了。
三人被扔在大厅中央,跪了下来。可他们的身体不像猫部落的民众那般轻柔,不可避免地弄出了一些声响,就叫两边的部落贵族们皱了皱眉头。
这时,三个猫武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厅,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三人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猫王,等待着关于他们的未知命运。唱歌、跳舞、耍杂耍,还是打拳呢?
猫王轻微动了动,用手摸了摸胡须。他将脸转向左侧,看了某个人一下。左边就有一个头发很长的人站了起来。
“祭天仪式要开始了。我们要从你们三个中选两个祭天。你们三个,各自都说说,该选谁?要留下谁?”那人说话声音很大,语速很快,说完了,就坐下了。
三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这长发的人额头和下巴上有三道竖着的细线,显然是个巫师。
“祭天?”赵兰香疑惑地看着陈清歌,又看着蝶欢欢。
“就是把这两条命献给天帝。”蝶欢欢答道。
“献给天帝?那是去哪?”
“没人知道是去哪了,反正没有人再回来过,多半是死了。”
陈清歌缓缓点了点头。“以前信国也有祭天,每年要从民间选年轻的美男和měi nǚ,各一个,到了祭天日,将他们献给天帝。这个征选是从村里到县里,从县里到郡上,最后每个郡推举两个,统一送到京都,由京都的修天师团队进行最终选拔。选出两个来祭天,其余的美男和měi nǚ也不会浪费。都叫进宫,měi nǚ做宫女,美男做太监。”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赵兰香越发疑惑了。
“因为自从三十六代天子反叛之后,信国就不再需要祭天了。有了豁免权。”
“为什么?”这次发问的却是蝶欢欢,她显然是觉得不公平。
“因为前信国为了选美男měi nǚ,搞得民不聊生,百姓为了躲避征选,四处逃亡,三十六代天子因此反叛了天人,不再祭天,并反抗天帝的责罚,要与中土大陆玉石俱焚。后来天帝镇压了叛乱,重新立国,信国也就不用再祭天了。与此同时,信国南北原来的两处蛮荒之地,分别建了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的人,却依旧需要每年祭天,这些都是我在《前信史》里面读到的。”陈清歌缓缓道。
“那你们国家,为什么没有被这征选搞得民不聊生?”赵兰香看着蝶欢欢,眼神中全是疑惑。
“因为我们国家的祭天,是在各个部落之间轮着来的,二十个部落,二十年才能轮到一次。算来今年大概是轮到猫部落了吧!而且,各个部落用来祭天的人,通常都是奴隶或者俘虏。所以,不存在什么征选,也不存在什么祸乱。”
“那么现在的祭天,也不要求是年轻的美男měi nǚ了?”赵兰香看了看陈清歌和蝶欢欢。
“我们蝶部落还有我长大的鹰部落,还是要年轻的美男měi nǚ的,像咱们这个年纪的,就没有这个资格了。但猫部落我就不知道了。”
三人突然低下了头,都不再说话。
猫王又轻微动了动,又看了那巫师一眼。
“快选!三选二!必须选!”巫师站起来朗声道。说完又无声地坐下了。
“选我和她!”陈清歌指了指自己和蝶欢欢。蝶欢欢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对不起!”陈清歌小声对蝶欢欢道,神色十分愧疚。
“凭什么!”蝶欢欢怒道。“这种时候,你反应倒是挺快。”蝶欢欢突然悲愤起来,指着陈清歌和找兰香道:“选他们俩,咱们是一个国家的!我是蝶部落的蝶欢欢。”
猫王和台下的部落贵族们都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在等着他们继续。因为赵兰香还没有说过话。
“请问!必须要选一男一女吗?两个女的是不行的吧?”赵兰香朝着猫王小心地问道。
大厅里突然寂静无声。猫王摸了摸胡子,又朝巫师看了一眼。那巫师仿佛总能读懂猫王的心思。
“什么都可以!两个女子也行。”巫师朗声道。
赵兰香缓缓地低下了头去,良久,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缓缓抬起了头来。
“那么,选他们俩吧!”她指着陈清歌和蝶欢欢。
巫师露出一种十分不解的表情,那表情传达出来的意思是:反正是选一男一女,你问这问题干什么?逗我呢!
陈清歌和蝶欢欢仿佛没听懂她说的什么,都瞪大了双眼看着赵兰香。
赵兰香的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我要活着,我要找到我儿子!”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渐渐变得十分哀戚。在这原本寂静无声的大厅里,听来让人不禁心里打颤。
部落贵族们显然有些不悦了。
“哭什么!”猫巫师站起来朗声道。“不光要说选谁!还要说理由,咱们要看谁说得有理,再最后投票选两个!”
大厅重又恢复了寂静。原来这选择权并不真的在三人的手上,他们只有建议权。
“留下我!”赵兰香的声音还是那么哀伤。“我可以唱歌、可以跳舞、还可以耍杂耍,我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们,留下我,不要让我去祭天!”说到后来,她还是哭了。
“不许哭!再哭就选你!”猫巫师朗声说道。
赵兰香一下子止住了哭声,肩膀却还不时抽动。
“留下我!”蝶欢欢道。“咱们都是天国人,你们要是把我祭了天,将来在蝶部落怎么交代。虽然我只是蝶部落的一介小民,但蝶王要是知道你们这么不把蝶部落的人民当回事,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她没有什么新鲜的理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陈清歌。
“你们选吧!反正我们说什么也是白说!最后还是你们选!”陈清歌无奈道。
“必须说!”猫巫师朗声道。
“不说又如何?”陈清歌反诘道。
“不说就拿你祭天!”猫巫师平淡地说道,仿佛并没有被陈清歌激怒。
“我不在乎。拿我祭天吧!”
部落贵族们都微微动了动,仿佛觉得今天的节目实在无聊。就都想赶快结束。
猫王察觉了大家的心思,又看了看猫巫师。
“那么现在开始投票!”猫巫师朗声道。
人群迅速都正襟危坐。
“赞成留下她的请举手!”猫巫师指着蝶欢欢道。
大部分的人都举起了手来。猫巫师大概已经猜到了这结局,所以才在第一个就指向了蝶欢欢。陈清歌和赵兰香都沉默了,这结局仿佛早在他们的意料中了。蝶欢欢虽然能活下来,却也高兴不起来。
“帮我找到我儿子!求求你!”赵兰香用炽烈的目光看着蝶欢欢,蝶欢欢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结局已经很明显了,后面两位也就不用投票了吧!”猫巫师满意地道。
猫王突然轻咳了一声。
猫巫师满意的笑容一下子从脸上消失了,他转头看了看猫王,猫王的眼神也正看着他。
“重新投票!”猫巫师转过头来朗声道。他知道猫王对投票结果不满意。
原本准备要走,已经有些有些轻微动作的贵族们,又重新端正地坐好。
三人更是不明所以。尤其是蝶欢欢,她本来已经胜出了,何必又要多此一举?
“投他的请举手!”猫巫师指着陈清歌,眼神里却有一丝不确定。
所有猫部落贵族都将手举了起来。
陈清歌感到不可思议,更觉得莫名其妙。蝶欢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歌!找到梅飞!跟着他好好活下去!”赵兰香恳切地说道。
“还有我女儿蝶飞飞!帮我找到她!”蝶欢欢流泪了。
“全票通过!”猫巫师朗声道。
猫王又轻咳了一声。
原本微动的人群,又重新坐好了。猫王对投票结果还是不满意。
“重新投票!”猫巫师都没有回头看猫王,就朗声喊道。这一次他有了十足的把握,“投她的请举手!”猫巫师指着赵兰香道。
所有猫部落贵族都将手举了起来。
“全票通过!”猫巫师朗声喊道。
这一次猫王终于没再咳嗽,他在两个美丽的侍女搀扶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大厅后面去。
“退下吧!”猫巫师愉快道。所有猫贵族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厅中就剩下了陈清歌、赵兰香和蝶欢欢。三人全都呆若木鸡,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三个猫武士又踏着优雅的步伐走进来,将三个不明所以的人带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