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楼梯,直通盗贼帮会的地下室。
地下室很大,几乎和地面的庭院同等面积。我们刚走下楼梯,还没真正走进地下室,一股呛鼻的味道已经扑面而来。地下室的空气中,混合有汗臭、血腥和尿臊,闻起来,里面似乎是有一匹腐烂在粪坑中的马。
札玛毕竟是个女孩子,她用手轻掩口鼻,一双柳眉皱起双峰。
地下室的墙壁上挂着两个火盆,里面火焰熊熊,映照得里面的人的面色也是红艳艳的。里面大约有五十人,他们在地下室的正中围成了一个圈,正引颈往圈中望去。他们大多数人手中握着酒**和酒袋,都饮得醉醺醺的。有些人手里还攥着一个小布袋,随着主人饮酒碰杯、谈笑划拳,布袋里面叮当作响。
秃鹫走到离地面还有四五级的时候停了下来,站在楼梯上的这个位置,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圈中的情形。那个圈子里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正在注视着对方绕圈,另一个人手中托着托盘,正在怂恿围观者xià zhù。
这个地下室,是一个私人搏斗场。
场上的二人都是身高九尺、膀阔腰圆的大汉。他们打着赤膊,手臂上一条条古铜色的肌肉清晰可见。他们赤手空拳,在场上绕圈,时刻警惕着对方。突然间,场上沸腾了起来。其中一人抢先出手了,他拳风凌厉,直扑对手。另一人亦开始施展武艺,以一双肉掌对抗敌人。
拿着托盘的庄家趁此机会,举着托盘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场外的围观者,则纷纷往托盘上投掷钱袋铜币。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眼神中带着狂躁,他们呐喊着,高笑着,都在为自己xià zhù的选手助威。
片刻之后,抢先出手的那人被对手按在了地上。他被敌人在脸上重重打了三圈,鲜血在脸上开了花,正被反剪双手,不能动弹。庄家一见,当即宣布了本次格斗的胜者。庄家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了一阵嘘声——其中还夹杂有胜利的朗笑。
这时,秃鹫开始走下楼梯,来到了场中。盗贼们一见秃鹫出现,立即让开了一条通道,并纷纷行礼。庄家毕恭毕敬地走到秃鹫面前,将手中的托盘高举过顶。秃鹫摆了摆手,说了一句车师语,人群之中立即爆发出欢呼——看样子,他们今晚的酒钱不用愁了。
秃鹫用光秃秃的断手指着方才胜利哪一方,转过脸来对我说:
“想要解药,很容易,先打赢他再说。”
札玛一听,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她挺身而出说道:
“如果我能够打赢他,你是不是立即交出解药。”
秃鹫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能够打赢他,我立即交出解药。”
札玛闻言点了点头,开始卷起衣袖便要上场比试。秃鹫见状,伸出那断手来拦住了她。
“我说的是他——打赢他,不是你。”
说罢,秃鹫的脸上露出了邪魅的微笑。札玛闻言,脸色一变,厉声说道:
“他身上带伤,如何能够下场比试!由我代劳。”
说罢札玛款步上前。秃鹫身影一闪,已经挡在了札玛的面前:
“这里规矩是——谁中毒,谁上场,打赢就有解药。”秃鹫的脸色一沉,“如果不遵守这里的规矩,就请你们另寻高明。”
札玛回头望了我一眼,面露难色。而我的心头,似乎被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我自知如今的身体情况,勉强走路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如果要我下场比武,肯定不出三个回合便会败下阵来,到时得不到解药,一样是必死无疑。
“秃鹫,难道你忘记了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了?”
札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秃鹫闻言,脸色稍变,但瞬间恢复如常。
“我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如果没能力,怨不得我。”
我看了一眼场中的对手,那人一脸嚣张,嘴角上扬,目光之中充满挑衅。他的拳头上还沾着敌人的血,十个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胸前的肌肉厚得好似砧板一样,汗水在上面划过,闪闪发亮。他朝着我轻轻挑了挑眉,俨然一副胜者姿态。
“我打。”
师傅曾经说过,有时候做事靠的只是一口气。人,在这样的节点上,做过多的思考,反而会举棋不定、踌躇难前,一线生机,也往往会因此流逝。
札玛转过头来,满脸惊讶,目露担忧。秃鹫原本洋洋得意的双眼,在听到我的决定之后,微微张大,显然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走都走不稳,怎么打?要不就算了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不必了。”
我摇了摇头。用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一定不能够掺杂理智的成分,而且行动一定要快。我要赶在这口气松掉之前,与敌人交上手。
我挽起衣袖,慢慢向场中走去。两旁围观的人纷纷注目,场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我的心跳声和我面对的敌人的喘息声。他的喘息声,好似一条即将角斗的牛。
我走到场上之后,围观的人重新围成了一个圆圈。拿着托盘的庄家已经退了出去,因为现场没有人为这场比武xià zhù,从我的精神面貌和我肩头上的伤来看,没人会认为,我能够在对手面前走上三招。
我稳住下盘之后,开始起势,但我的左臂只是微微向上一抬,疼痛和麻痹顿时流遍半个身体。那道热气筑成的墙已经崩塌,那只魅手在蛰伏了几个时辰之后,开始以更快的速度伸向我身体的各个大穴。
“或者我等不到打完这一场,就会一命呼吁。”
这个念头化成了喉咙里的一阵苦涩。
“慢。”
就在对手准备扑过来的那一刻,秃鹫开口了。他双手下垂,袖子刚好遮住了光秃秃的断手,他那十只脚趾正灵活地逐一敲击地面,好似寻常人用手指做的一样。
他缓缓向我走来,面无表情,眼神如冰。我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不用打了?
“好小子,不愧是带把的!伤成这样还敢下场。”
秃鹫一边向我走来,一边冷冰冰地说道。
札玛闻言,双眼顿明,脱口说道:
“是不是不用比了?!”
秃鹫瞪了她一眼,冷笑道:
“规矩就是规矩,没人可以例外!不过——嘿嘿,你已经中了毒,就算这样胜了你,别人也会说我占你便宜!”说着秃鹫走到我背后,将一双光秃秃的断头从袖子里抖了出来。
札玛脸色骤沉,厉声说道:“你要干什——”
札玛话音未完,秃鹫的断手已经点在我后背上了。眨眼间,我左肩上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已经被秃鹫封住了。他双手虽断,但点穴认穴的手法,却比许多双手健全的人都要好。我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几乎同时一紧,那只魅手似乎被用人钉子钉住了一样,瞬间凝在了秃鹫封住的穴道之间。
秃鹰的脸上浮现出了阴森的微笑:“我已经封住了你伤口附近的大穴,你大可放心,在你落败之前,还死不了。免得别人说我,胜之不武。嘿嘿。”说罢从场上缓缓退开,走到札玛身旁,对她说:“你的朋友可不简单呐,竟然懂得用内功运气封毒。你还不知道吧,枉你为他担心了,啧啧啧,他内功修为虽浅,但却威力无穷,这一手,恐怕连尤素福都会自愧不如咯。嘿嘿。”
我与札玛对望了一眼,我看出了她眼中闪过的狐疑。我不懂怎么向札玛解释,但如今这还不是头等大事——面前的对手、秃鹫的解药才是。
秃鹫退下之后,旁观的人群重新围了上来,我亦开始重新提气起势。当我将左手举起护在胸前的时候,果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哇!”
对手咆哮一声,快步上前,举起双手直扑过来。我侧身闪开,冲拳直取对手面门。对手翻掌隔开,左肘旋即滚了上来。这一手连消带打速度虽不快,但气势汹汹,逼得我连连后退。“呼——”我身子都还没站稳,敌人的飞脚已经带着阵阵风声抢到我面门了。我躲避不及,只好举起双臂在面前相交抵挡。
“啪!”敌人的这一脚正正踢在了我手臂上,震得我连退四五步,手臂已经阵阵发麻。这两招一过,我已经找到了对手的短处——他势强力大,但身法却不如我灵活,速度也不如我快。
对手快步闪了过来,“啪!啪!啪!”连出三掌直取我上中下三路。我并不硬接,而是纷纷闪开。对手三掌扑空,恼羞成怒,攻势变得更猛了。我闪身挪腾,时不时反击一下,很快,我们就已经对拆了十几招了。
渐渐地,对手的拳脚开始慢了下来。我趁此机会,连攻几招,竟然全部得手!我心中不禁暗喜。
就在我以为我能够通过这样的方法拖输对手的时候,这时,对手一拳向我面门冲了过来。这一拳来得很慢,颤巍巍的,我侧身闪开,心中不禁思疑。就在我思疑之时,突然间,只见对手双脚猛一蹬地,整个身子拔地而起。我心下一惊,练忙双掌上翻,护住天灵盖,同时侧身跳开。谁知,这群盗贼个个都是轻功超寻之人,只见对手在空中使了个“鹞子翻身”,竟然空中转向,翻到了我背后。
“砰!”
一声闷响,对手一掌正正打在了我背上——正正打在了我伤口上!
“啊!”
有人惊叫了一声。
我眼前一阵眩晕,一连跌出去三四步,身子向下一沉,就要跪下去。突然从旁伸出了一只手,将我一把扶住。札玛吓得脸色发白,双眼睁大,嘴唇发抖。
“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事实上,对手的这一掌打得并不重,但却因正正打在了伤口上,所以疼得我说不出话来。肩上的伤口原本已经肿胀,血也已经在伤口上凝固,因为这一掌,我的伤口重新爆裂开来,鲜血开始突破痂块,渗了出来。
札玛扶着我重新站稳。我稍微huó dòng了一下肩头,剧痛立即透骨钻心——我的左臂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札玛瞪着秃鹰,语气之中已添愤怒:“他不能再比下去了!”
“他可以不比,只不过——嘿嘿——就拿不到解药了!”
“我看你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交出解药!”
“解药是我的,我帮你是情义,不帮你是道理。我看在尤素福的面子上,给你们这么一个机会,至于你们能不能够争取,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秃鹰的话句句在理,札玛一听顿时语塞。片刻之后,她神色稍宽,说道:
“至少你让我替他比试。”
“规矩就是规矩。而且——”秃鹫摇了摇头,旋即阴森一笑,“嘿嘿,你穴道大约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解开,如果你们再不抓紧时间,一炷香之后,毒发攻心,那就药石无灵了!嘿嘿嘿。”
札玛看了我一眼,蓝眸之中已有泪光流转。看着札玛为了我如此担心,我心中不禁一阵感激。我摇了摇头,札玛便忧心忡忡地退开了。我的对手见重伤在身仍然坚持,脸上不禁露出了惊诧,双眼旋即射出了敌意。
就在对手准备第二次扑上来的时候,场外想起了一声断喝:
“慢!”
众人往场外一望,原来是札玛。札玛转过脸来问秃鹫:
“我问你,是不是只要他打赢了他,你就一定会把解药交给我们?”
秃鹫嗤笑一声,说道:“你这是废话!”
“无论他用什么方法打赢他,你都会交出解药对不对?”
秃鹫点了点头。
“好!我告诉你,你可听说过云峰剑班列的名号!”
秃鹫沉吟了一阵才说:“云峰剑、双泉匕,这个两名号几十年前在西域很响,江湖上人人敬之。我听过,又如何?”
“如果你听过的话,那你就是胜之不武!”
“嘿嘿,小姑娘,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已经封住了——”
“没错!你的确是封住了他的穴道,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说罢札玛用手向我一指,“他是云峰剑班列的大弟子!”秃鹫闻言,左眼眉轻轻挑了挑,双眼被挤成了两条弯弯的细缝。札玛继续说道:“他原本是用剑的,如今你要他用拳脚对敌,岂不是胜之不武么?!”
“好好好——”秃鹫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就让你们用剑比试,免得小姑娘说我胜之不武!”
两个盗贼从兵器架上取下了两把长剑,一把交给我对手,另一把交给了我。这两把剑的形制与汉剑不同,剑柄较短,剑身较阔,重量比汉剑要轻。这两把剑可能是盗贼们平日里比试所用的剑,尚未开锋,磕痕斑斑。当盗贼将剑交到我手中时,秃鹫的声音响起了:
“我早就想见识下什么是云峰剑,今日——嘿嘿——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云峰剑的传人,只要你一输——嘿嘿——我就到处宣扬,说盗贼帮会大败云峰剑,到时我面上可算有光啊?哈哈哈哈!”
我并不理会秃鹫的话,接过长剑,起势凝神,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场上的对手。对手脸上的嚣张已经收敛了许多,眼神之中倨傲大减,他接过长剑之后,凌空劈刺了几下,亦摆好了姿势。我们相互注视着,在场上互相绕圈,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短板。
片刻之后,对手突然扑了过来,举剑直刺我前胸。我侧身挥剑挡开,借势一个“顺水推舟”,沿着他的右臂直削其肩膀。他连忙后退几步,回剑招架。在我和对手对拆了四五招之后,才明白札玛一定要我比剑的用意。
拳脚相拚,难免需要左右开弓,而我左肩带伤,显然出于下风;但击剑比试,只需右手持剑便能完成攻击和防守,这样一来,就可以减少左肩伤口带来的不便。更重要的是,如果用剑比武的话,我的对手便不再能好似方才一样在我头顶翻来翻去,他的一身轻功则无用武之地。札玛的这一招,是避我之短,扼敌之长。至于所谓云峰剑的传人云云,虽然此言不虚,但不过是藉口托词而已。
想到这里,我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转眼间,我已经和对手对拆了几十个回合了。敌人攻势迅猛,长剑好似下冰雹一样砸下来;我仗剑相迎,四面封住,敌人攻势虽猛,却无可乘之机。一时间我们已经战成平手。虽然期间他的招式lòu dòng百出,但由于他攻势实在太猛,我不敢冒险出击,只好继续按住阵脚,以待时机。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已经打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了,我肩头开始重现酸麻起来,那只魅手开始蠢蠢欲动了。我心下一沉,不能再拖了!但这时,敌人却仍在抢攻之中,他的招式好似浪头一样泼过来,虽然完全不讲章法,但却剑光闪闪,着实逼人。
我必须要找一个能够一招制敌的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赶在一炷香之内击败对手,拿到解药。但云峰剑法虽然精妙,招式却如云海连绵、山岳竦峙,甚少有立竿见影的杀招。我思索了一阵,终于在又对拆了四五招之后,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这时,对手挺着长剑直往我胸膛刺来。我并不招架,而是使了一招“泰山压顶”,朝着敌人兜头劈了下去。对手见状一怔,连忙回剑上挡,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我下劈的剑上。我趁此机会,身子一沉,从那人的左下方闪了过去,旋即用剑向他脚腕上的大穴轻轻一弹。那人招架不及,“哎呀”一声,失足跪倒。
此时,我已经转到了敌人的背后,剑锋已经抵住了敌人的后背。
这招是何传在玉门关时教我的,精髓在于险中求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