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王决定消灭义军。”
铜王命令自己赭色铠甲的士兵,磨刀霍霍,手持刀斧,埋伏在宴会之上。他要亲自导演一场《鸿门宴》,趁宴请义军主要将领之际,将他们全部杀掉,使义军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
“要彻底消灭义军,不会这么简单的。况且世人知晓这一切之后,铜王威望就会毁于一旦,那时他的政敌会趁虚而入,借助百姓的的怨恨来推翻他的统治,王位更加岌岌可危。”铜王坐在王位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月光皎洁,恬静美好,月光下的人心却是肮脏的。他绞尽脑汁,想出世上最歹毒的计谋。“铜王突然有了主意,他要来一场栽赃陷害,把英勇救国的义军,变成反叛国家残害百姓的山贼。”
铜王假意与义军首领商议收复山河之事,并且赐他“骁果大将军”的权力,持黄钺,假节。“莱公假意告诉骁果大将军一个关于金国行军的情报,让大将军去偷袭毫无防备的敌人。阿头陀知道后,劝大将军不要轻易相信铜王,他说,‘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心思抗击敌人,为何如今这么积极?’大将军没有听他的,还天真地以为铜王良心发现了。经过多年的努力,阿头陀在战斗中成长为坚毅的军人,具有不同凡响的敏锐战争嗅觉,他预感此事不妙。
“阿头陀回到自己家中,与妻子——他在战乱中爱上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女子——商量当前的局势。金国和银国越来越少主动出击,说明他们也已疲惫,毕竟战争对于他们来说,也同样是负担。义军只要坚守阵地,与小股敌人决战,步步为营,各个击破,不去主动与大部队交战,就能避免伤亡,取得胜利。‘这事很蹊跷,我心里很不安。’阿头陀这样跟妻子说。他的妻子是个善良的人,也有着对敌人的仇恨与愤怒,她希望自己的丈夫平安,可更希望阿头陀前去打仗,不要错过任何消灭敌人的机会。”
台上风云变化,几股不同的军队频繁调动,整个舞台都成为了战场。
“那天清晨,铁甲如同冰块一样寒冷,雾很重,看不清远方,只有斥候传令时,才知道敌人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偃师用轻纱盖住那些傀儡,观众看不清状况,而戏中的傀儡也同样如此。隐隐约约,只有义军和金国的旗帜在飘扬,而朦朦胧胧轻纱下,傀儡们相互厮杀,一场可怕的战争爆发了。“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金**队早有准备,真是一场艰难的苦战。而且阿头陀发现,只有前锋少数军队穿着金色甲胄,中军却是穿着赭色甲胄的铜**队,以及手无寸铁的百姓。”
偃师拍动木板,发出撕裂的声音,宛如人的心遭受猛烈撞击,晴天霹雳饿令人骇惧。他扯掉轻纱,露出了事件的真相,“义军被欺骗了,他们袭击的根本不是金军,而是护送前线百姓迁移的铜军。一瞬间,云雾散去,保家卫国的义军,成了人人喊打的山贼。”
一切都是个圈套,早有准备的铜军,对义军展开了一场屠杀。利箭密密麻麻,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如同蝗灾一般,倾盆大雨,穿透义军简陋的铠甲,刺入肌肤,钉在骨头上,抑或贯穿脑袋,眼珠子跳出来,脑浆流得满地都是——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阿头陀身在其中,他心中充满怒火,却又无能为力。别说去向铜王报仇,能够活下来就是命大了。
痛苦,哀嚎,对于生的渴望,和死不瞑目的愤怒,以及最后的挣扎,在那些傀儡表情上真实地再现。
愁绪萦绕,即使没有对白,众人也能入戏,感同身受。偏偏偃师有金石之声,言语动人,极尽思索,穷极语言之奇妙,如远古荒原的嘹亮歌声,摆脱时空的束缚,将这场战争的悲凉全部诉说出来。这不仅是正义者的悲剧,而且是所有人都漠视的悲剧,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
观者无不动容落泪,哪怕各国使者,也鲜有讥笑亵渎之状。
安静,安静,安静,万物阒寂,回到了万物初生时。
台下的现场观众,都屏住呼吸。
——这就是战争结束的战场,只有尸体横陈,只有烈风吹动旗帜,没有丝毫生的气息。
“战争,就这样结束了,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结束。也许是上天眷顾,也可能是为了继续折磨阿头陀,他成为了这场战争唯一活下来的义军士兵。他逃到了山林之中,跪在岩石上,心中默念着所有曾经信仰过的神祗,却无一为他解释这一切,‘为什么当时不坚持呢?’他埋怨自己,没有劝说首领,‘如果坚持,说不定大家就不用死了。’当月光照在他脸上,坚毅而消瘦的脸庞被泪水淹没,他想起了家乡,想起了亲人,想起了同袍战友,想起了曾经有过的希望。这一切,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成为了梦幻泡影。世间多么可悲,他对人如此残忍。阿头陀还要再继续活下去,不管怎样的艰难与痛苦,都要继续活下去,因为他还有自己的妻子。”
却说观众之中,有一位琴师,正是从莱国西境流亡而来。他见了偃师这一出傀儡戏,想到自己因战乱而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感怀身世之下,不自觉地弹奏起哀愁思乡之曲。他琴艺技巧绝佳,演奏的曲子本来就动人,加上用情到了深处,一切都是真实无比,每个音符都能拨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傀儡戏已拨动太多人那悲天悯人的心弦,这首曲子则彻底撕开人心封闭的缺口,将所有的感情倾泻出来。
忽而,琴声陡变,从轻声吟唱的夜晚冷风,变成了沙场肃杀,与江河奔流呼啸,刀剑铮铮,壮士搏杀。观众将自己的哀婉同情,转变为燃烧的怒火,痛恨那些在别国国土肆虐的入侵者,以及放纵入侵者的铜王。
魏常青察觉到了四周的气息不对劲,说:“诶,大行令,这下子该不会出事吧?”
无忌小满也早感到不自在,然而各国使者都在,秦齐赵楚四大霸主更是有意让这戏演下去,自己轻易阻拦,搞不好会陷入被动。既然,现在偃师已经将矛盾引向莱公,得罪了主人家,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当即喝道:“此人妖言惑众,杀了他!”命令魏常青shā rén灭口。
如果说,这七年来吴魏两国一直是你死我活,那么他们也不会想到,双方会在今日,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中。吴使于旭也决定要斩杀偃师,以免在场的情绪不利于自己。于旭的护卫彭泽亩已经跑到舞台上,就要挥剑斩杀掉偃师,他武功只属中乘,可要杀掉专心演傀儡戏的偃师,那也是绰绰有余。魏常青见状,也连忙拔出双刀,飞身向舞台而去。不过令彭泽亩惊讶的是,他并不是去杀偃师,而是出手阻止彭泽亩。
无忌小满也糊涂,怎么也没想到魏常青演了这一出,斥道:“常青,你这是做什么?”
魏常青道:“哎哎哎,在大灯会上擅自shā rén,有点不合规矩吧?”
无忌小满同于旭将注意力从台上移开,仔细瞧了瞧周围,其余诸国的使者虽然没有行动,可护卫早已使出wǔ qì,等着命令杀出。一旦彭泽亩真的杀了偃师,这下子肯定要乱成一锅粥,而且吴魏使者将成为众矢之的——杀之有理!
无忌小满心中叫苦:“被这小子气糊涂,忘了诸国也在找我们的毛病!”他示意魏常青回到座位上,暂且不用下手。而于旭也不敢太过放肆,在这件事上,他的底线就是不给魏国以机会,也就让彭泽亩撤了回来,继续看完这出戏。
与死神刹那的交汇,惊险万分之中,偃师心无旁骛,仍旧若无其事的表演傀儡戏。
第五折:绝命。
阿头陀回到家中,扔掉wǔ qì,带着妻子,来到深山里,决心逃避战场的残酷和官兵的欺压,开始自己的全新的生活。他与妻子勤劳耕作,开辟了一片荒地,两年过去,生活有所改善,甚至比以前更好,同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他珍爱的小生命,多么希望他平平常常过完此生。阿头陀抱着孩子在月光下祈祷,他穿上巫衣,戴上曾经死去孩子的miàn jù——这是一种祈祷仪式,召唤死人的灵魂,祈求他们赐福保佑,“保佑你的弟弟,不再忍受无妄的痛苦与灾难。”
第三年,阿头陀听过往的流人说,战争已经结束了,金国和银国的军队撤离,饱受战乱的铜国百废待兴,人们纷纷返回自己的家乡,恢复往日的生活。想念家乡的阿头陀忍不住想要回去,可妻子已经习惯山林里的平静日子,不想再回到纷扰的山外世界。于是他劝说妻子“这里的日子再好,又怎比得上咱们家乡的美好呢?那可是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被他劝说的妻子,最终还是决定一起回到家乡。
意想不到的是,当他们回到家乡时,阿头陀立即被铜国官兵抓了起来,说是他没有在敌人入侵的时候抗击。阿头陀想不到,曾经无耻出卖自己的贵族们,现在跟自己谈起抗击外侮的事情。等被抓到牢里,贵族说:“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回来的话,你的地就变成我的了。你知道什么最让人痛恨么?夺人土地最让人痛恨,你就是这样让人痛恨的人!”阿头陀愤怒又无可奈何,他会因为自己的土地而丧命,多么可笑的理由。
就这样被当作叛徒斩杀在闹市之中,阿头陀的灵魂来到天国,寻求神的解答,神说:”唯有反抗这种命运,你才能获得解脱。”阿头陀迷茫了,问道:“我这样还不算反抗么?”神说:“你身上的枷锁,只有自己才能打碎,可是打碎一个,还会有新的。你知道是谁给你枷锁么?只要给你枷锁的人还在,无论你打碎多少枷锁,你到底还是会被重新戴上的。”
这一折戏中,琴师的曲子极尽人世的凄凉与忧愁,让人心中不寒而栗,充满了对命运的反抗,以及宿命不可摆脱的悲剧性。随着阿头陀那原本坚毅顽强的脸庞,变得如同死灰一样苍白无力,所有人的心都快要碎了。“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够成功呢?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怎样才能让这个世界毁灭呢?”阿头陀在这句独白中,躺在了地上,结束了他的一切。
“抗争,抗争吧!”偃师突然大喊起来。
莱公一开始还在容忍,但是到了这一刻——偃师怂恿观众抗争时,他的“好脾气”也到了尽头,脸上露出了杀气。晏子桓见了,轻声说道:“莱公,这傀儡戏演完了,我也已经看了。”
莱公点了点头,突然将茶杯掷在地上,命人上前去捉拿偃师,让他快点下场,别再多说废话。
“那个笨蛋,早该这么做了!”无忌小满抱怨道,“我看他是怎么搞死自己的。”
人高马大的宫廷侍卫冲了上去。偃师只关心他的傀儡,在他的心里,这戏还没有结束,反而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台上的腿累有秩序地移动起来,将宫廷侍卫全部绊倒,没点轻身功夫,是抓不住偃师的。
人群中出现了sāo luàn,他们都在嘀咕这场戏演的是什么,有人说就是爪哇岛的事,也有人说暗讽了当今吴魏莱三国形式。说的人越多,也就说的越像真的。
“杀掉给你们带上枷锁的人!”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这么一句,以至于大灯会的气氛更加诡异。
魏常青冷笑道:“现在该我出马了!”他拔出双刀,纵身飞跃,像是阵烈风般刮向偃师,只要被这阵“风”碰着,那就是皮开肉绽。没人能够躲过去,至少在座的人都是如此,好歹魏常青动起真格来,在这大灯会又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双刀结结实实地砍在偃师背上,而且魏常青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足以将一头肥牛砍成两截。
“咔嚓!”
偃师被狠狠地打趴在地上,身子完好无损,痛苦地叫道:“好痛啊!”
而魏常青手上的双刀,已经断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