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运也将是与都城相联系。说不定,会成为达官显贵,能够见到天子,能够做一番大作为,流传到千万年之后。人们每每提起你的名字,依旧会肃然起敬,将你看做神明,成为他们的庇护。然而,你也可能会在旅途中死去,成为大地草木的肥料,如长久历史中化作灰烬的人们一样,发挥自己最后的作用。”即使眼睛瞎了,当安生从面前走过时,算命先生还是立即认出了他,“这就是你出生时,我所看见的命运。”
“命运是什么?”安生停下了脚步,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语。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会叫算命先生去算一卦。他们总怀着各种各样的愿望,希望算命先生能给一个虚无缥缈的dá àn,不至于在面对未知的时候茫然不知所措,哪怕算命先生所说的最终没能实现,他们也安然地度过了谎言被戳破之前地日子。每个人都会尊敬算命先生——这世上有很多种尊敬,只是他们所产生的缘由和终极走向不同罢了。年及米寿的算命先生,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踽踽独行,依靠给别人摸手相而养家糊口。“命运,就是你将沿着它过完一生的道路。”
“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么?”
“如果你选择别的路,那你又怎么知道,这所谓别的路,不就是你的命运之中本该有的么?”
“就算窃取了别人的命运,那也变成自己的命运?”
“没错,就是这样,人永远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算命先生笑着说,“可惜我看不见你全部的命运,天神总会在你能看见的地方,遮挡住一些你想要看见的东西。”
贵族的家奴颐指气使地来到这里,其实他在贵族家里也只是狗一般的人物,到这里却高人一等,手里拿着一本名册,清点山里的人口。此次来了七个人,一个家臣,六个护卫。或许太久没来,山里的人口翻了一倍,他的名册完全不顶用。“咳咳,看来这里的人活得挺滋润,竟然还有余粮喂小孩子。”他喃喃自语,声音确实响亮得很,好像是故意说给众人听的。靠山吃山,再多的余粮也不够吃饱的,只是给了这家奴更多征粮的借口罢了!
清点完人,家奴就去祠堂,和有名望的长辈人商量征粮的事。说好好听点事商量,其实都已经是确定的事情,如若不交齐的话,就抓几个人回去当奴隶充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次很不幸,山里的粮食的确没够季孙氏给的数,只能用人来代替——去季孙家当家奴,或者被季孙氏卖掉。有人会很乐意,哪怕是当家奴也匆忙机会,说不定能够像这次来到山里收税赋的,也可以高人一等。
安生的弟弟被选上了,这是被季孙氏家奴选上的,一共挑了七个人,都是三四岁的小孩。安定害怕地躲在安生身后,他害怕离开这里,与那些削尖脑袋想钻进季孙氏府上的大人不同,他还很小,并不知道家奴也还是有机会出人头地的。“我会做很多事,我比我弟弟更合适!”安生说。不料被家奴一耳光扇脸上,呵斥道:“老子选的,有你说话的份么?”安生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他已经习惯这种程度的伤痛,只是内心的愤怒,让他血液都沸腾起来了,如不是父亲按住他的肩膀,他已经做好打死季孙氏家奴的准备了。
到了晚上,山里的长辈人都聚在他家,“不同意,以后只会被季孙氏加上更重的税赋,逃走也是不可以的,只能去到季孙氏封邑,听凭处置。去了,是福是祸谁知道,权当是保护这小山沟,大家记着你的恩德。”
安生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脑海里不断演示着,如何在季孙氏家奴回封邑的时候,将他截杀在路上,wěi zhuāng成山贼抢劫的模样。正当他专心谋划时,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掠过,让他望向窗外——在白色的月光下,青青正坐在庭院中,穿着黑色的斗篷。而屋里,算命先生也走了进来,所有人给他腾了个座,请他来商量该怎么办。
青青一人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睛发出红色的微微光芒,就像是野兽的眼睛。“我以后也会像爷爷那样瞎掉,我一辈子只能在这山里待下来。”
“谁让你呆在这里的?”安生问道。
“这是我的命运,爷爷说的。”
“命运?”安生说,“命运是你爷爷定下来的,还是谁?”
“爷爷只是算命而已,他那里能够决定别人的命运。”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拘泥于命运呢?”安生看着青青,问,”你想要去山外的世界看看么?说不定外面有和你一样的人,你就不必害怕被人看见,可以安心地活在阳光之下,而不是被囚禁在丛林。”安生已经决定好了,劫杀季孙氏家奴之后,肯定是不能再回来,否则被季孙氏发现是自己所为,那么整个山里都会被季孙氏夷平。既然只有七个人,那就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如果不同意,那就也杀死在路上。他将自己的计划跟青青说了,却被青青拒绝跟随,“人是不可能逃脱自己命运的,你和你弟弟都一样。”
看着家奴压着村里的小孩,以及五辆马车的粮食,安生紧紧握住自己的砍柴刀。现在他只要将巨石推下去,砸死三四个人就好,他有信心能够杀了其余人。可是他犹豫了,眼看着队伍走了过去,错失所有的机会。
“这就是弟弟的命运么?”安生心里陷入一阵虚无之中,“因为我没有下手,这就是弟弟的命运了么?即使我杀了家臣,救下他们,山里其他人仍旧会遭到季孙氏的索取,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么?”
“你终于还是没有下手么?”青青打断了安生的思绪,她一直跟随过来了,像是幽灵一样轻飘飘地移动。
“就像你说的,这就是命运!”
回到家中之后,安生跟父母说:“我想要去寻找自己的命运,找到是谁安排了我们的命运!我要出山去。”可他父母并不希望他离开这里,毕竟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命运就像是被诅咒的东西,所有人的命运都被巧合地联系在一起,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忧愁,我想要摆脱这些,所以一定要找到安排命运的那个人。”
“可那不是人,那是神!”他父亲说,“不要做这种无畏的挣扎。家里已经失去一个青壮,下次季孙氏不会再找我们家的男人了,你就留下来吧!等到我不能回来的时候,你的母亲还需要你的照顾……她现在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不想你在这个时候还离开。”他母亲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而且越来越严重,没有痊愈的迹象,真是让人绝望。
“母亲,你能原谅我么?”安生看着母亲,他在祈求原谅。
“你挡不住流浪人的心,河川奔流向前不会停止,也不会询问归期。”他母亲神情憔悴,还是笑了起来,“想要去的话,就快去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父亲长吁一口气:“既然要去,那就赶快去吧!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
安生简单收拾了行李,带了些干粮,趁着夜色便出门离开。到山口的时候,他父亲追了上来,将一把砍柴刀交给他,说:“据说外面正在打仗,到处都有强盗,你拿着这把刀防身吧!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找道dá àn前死掉。”安生接过砍柴刀,眼中忍不住流下泪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找到dá àn后,我也一定会回来的。”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在列国争雄,战火纷飞的时代,能够活下来的并不多。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个孩子,那种不舍也是可以想见的。
踏出山外的第一步路前,青青再次出现了,她是来给安生送别的。她拿着一个兰草结成的信物给安生,“少年踏上自己的旅途,去追寻dá àn,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我会想你的,这个兰草织成的如意结会替我陪在你的身边,我们在命运之中,或许还会再见的。”
“我也一定会想你的,你会永远在我的心里。”安生接过信物,第一次感觉到了心中的暖意。
“一定?”
“一定!”安生给大山留下的最后一个背影,是决绝之意,他对外来充满了一种渴求,想要去掌控自己的命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