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又添蛩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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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太阳高悬青空，火辣辣的日头好似炸开了的桐油一般，直把众生当做鼎中麋鹿，肆意地烹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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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历时数月，来福与小倩总算平安到达了蜀中锦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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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便是我的家！”小倩勒马收鞭停在一处院门下，大门紧闭，台阶上已经堆积了不少尘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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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园？原来你姓马？”来福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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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叫马宁悦，我家三代都住这里，只不过先辈们都已经过世了，独有一位同胞姐姐嫁到了阆中，甚少晤面。”“进来吧！”马宁悦说时已开了院门，大步而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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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紧随而入，偌大宅子虽说日久无人打理，却也明明朗郎，十分宽敞。院中擎天大树依旧长青挺拔，青砖碧瓦土色如新，入眼是玉宇朱栏，阶柳庭花，看格局倒也是个富贵之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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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离家的日子恐怕不浅吧？”来福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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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么，估摸着得有三年了！”马宁悦边说边将来福引到了一处独立的阁楼前。来福抬头一看，那匾额上写着“英魂永驻”四个金漆大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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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宁悦推门而进，吹起火折子烧了些元宝香烛，跟着三拜叩首，拜祭先祖。来福见了稀奇，中央的一张四脚高案上密密麻麻，整齐划一地竖着大小不一的灵位神牌，足有数十张之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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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画怎么这般怪异？”来福盯着墙上一副字画，忍不住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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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曾祖父，是我最敬佩的人！”马宁悦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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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仔细一看，那画中之人安坐于四轮木椅上，似乎双腿不便，再看他双臂既无，两眼空洞，竟似连眼珠子也是没有的，双唇平齐，似被利器削去，一张脸上竟平滑如壁，十分骇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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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读完画中字句，方知这位叫做马华藤的已故前辈竟是个爱国志士，宁死不屈于威淫之下，身残志不残，凭着自己惊人的毅力在这锦城中打拼下一份诺大的家业，确是让人肃然起敬，黯然自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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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位先祖可真是个不折不挠的奇人，换作旁人大概也就自生自灭，自暴自弃了此残生了！”来福感叹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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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说他是最敬佩的人！”马宁悦脸上不由地现出得意之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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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往左挪步，却是另一副草图，画中人身量掀长，丰神英朗，手持缨枪，一身铠甲铁衣威仪万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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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上将军公羊继想必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了！可惜只有署名却没有词牌格律。”来福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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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祖师爷，传闻他弃官后便在这蜀中的峨眉山得道羽化，成了剑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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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仙？你可曾见过么？”来福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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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没有，祖辈也不曾说过关于他的事迹，我爹爹每每提起，眉宇间总透着神伤，也不知为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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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光景，马宁悦便领着来福参观家园，熟悉各处，及至晌午，腹中无物，便出外寻了一家酒肆，酒饭入肠，以飨饥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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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山水，却比江南如何？”马宁悦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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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秀丽，江南桃红，各有各的好！”来福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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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晌酒酣饭饱，正说间，门外马嘶风急，数声人语起落，接着便雷厉风行地走进来几个大汉，那为首一名壮士在马宁悦脸上一扫，大叫道:“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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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八条腿顷刻间靠了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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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马宁悦只伸手一拉，来福便觉得身子一轻，飘到了她的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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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衙差还是那狗官的鹰犬？表了身份再动手也不迟，否则姑奶奶下手可不留情面！”马宁悦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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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ā rén偿命，跑得了么？”那首领眉头一皱，眼睛里扫出一个睥睨，接着道:“我等是京师刑府派来的御差，到此拿你归案，着你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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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不呢？”马宁悦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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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站着作甚？”那首领轻描淡写说着，却似有着慑人的气魄。跟前四人丢开架子，拳脚带风，围击而上。马宁悦身形一闪，鬼魅般形影飘忽，来福瞧得头晕目眩，只见她腾挪四个来回，接着“啪啪啪啪！”四记耳光已然扇在四个大汉的脸上，那花瓣一般的掌印印痕分明，紫里带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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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小疤子儿，敢打老子脸！”当中一名汉子摸着脸蛋，顿觉火辣辣地生烫，马步一展，左右开弓，使出了格斗中擒拿的招数，铁杵一般的手臂抓向了马宁悦的肩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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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宁悦侧身躲过，反手就是一扣，这一下正是北州黏手里的一记好招，端的又快又疾。那汉子七尺男儿，身材高大，竟也被她扳住手腕，想要抽身，怎料马宁悦一道内劲犹如山洪爆发，沛然莫之能御，哪里又能挣动分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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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倒是羞不羞？”马宁悦却不放他，一时得意忘形，出口调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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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又气又急，恨不得找个深坑黑洞一头钻进去，省得在此丢人现眼。“你、你这妖女使的什么妖法？有种将爷爷放开，咱们明里干一场！”那汉子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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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个儿学艺不精却赖我使什么妖法，可真不要脸哩！”马宁悦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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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在一旁观战，见她以一敌众却游刃有余，稳占上风，一时也是得意洋洋，拍掌叫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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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领踏步上前，一掌拍出，直捣马宁悦面门。马宁悦左手牵住一个，右手当即拍出急架相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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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双方掌力均在伯仲，登登登各自连退三步，那地上的青砖被踩得龟裂而开，翻滚如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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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个行家，怪不得这般目中无人！”那首领握了握拳头，掌中青筋暴起，负在了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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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宁悦也没占得便宜，一只玉手火辣滚烫，犹如火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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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前辈武艺高强，小女子自叹不如，倘若我再练上个三五载又或者等到前辈这般年纪，说不得又是另一番景象哩！”马宁悦话中有话，自知对方实力匪浅，若是斗下去定然吃亏，故而用言语激他，他若真是公门中人，自视清高，自然不会落了自家的面子，跟一个女子为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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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领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敢问小娘子师承何派，师傅又是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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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堡天字门中御风堂堂主唐怀安座下排行第三，人称娇俏玲珑，玉面罗刹马玲罗是也！”马宁悦一顿瞎掰，险些自个儿没忍住笑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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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噗嗤一声喷笑不已，想来这称号这般的长，她居然顺溜而就，口齿倒是伶俐得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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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领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唐家堡在蜀中又是威名赫赫，再看她年纪不过十六七武艺却是不俗，这种种思虑，哪能叫他不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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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唐门弟子，多少总得给些情面。今日且让你去了，三日后便请到衙门自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吧！”那首领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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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宁悦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微微一笑，道了个请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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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领一声冷哼，率着众部下夺门而出，扬长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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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四下一看，偌大酒馆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掌柜的悻悻躲在一旁，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怪是可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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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不用害怕，我等虽是江湖儿女，却不是邪恶之人，再去盛一壶酒来吧！”说着又自落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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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坐在她对面，忍不住掩嘴而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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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马宁悦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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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个奇女子也！话说回来，你那又长又好听的江湖匪号到底是真是假？”来福笑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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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宁悦咯咯笑着，脸上洋溢着少女的纯真之色。“嘿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武艺是真，师出唐门便是胡诌了唬弄他的。这些个自称是官差的人，除了那带头的全是脓包，欺负普通老百姓还在行，碰上了我就该他们倒霉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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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这身好武艺，往后还得仰仗着你看照看照！”来福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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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便孤身行走江湖，自以为已经习惯了孤独，从此天涯沦落添你这样一个异性知己，想想也是老天待我不薄了！”马宁悦说着，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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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来福听她衷心一语，心头暖和，只是内心里蓦然间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愫来，马宁悦将他引作知己，非但没有惊喜交集在胸，反而有些失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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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虽有仰高之情，对方却无俯就之意么？”来福心里暗自嘀咕。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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