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晟头一次感觉到失业的痛苦是在当他摸到钱包里的工资卡的时候——这就算他被炒鱿鱼了吧？
也就是说，一直到下次找到工作之前他这张卡里都不会再有“收入”这个字眼了，陈晗默也不可能打钱给自己的，也是给了他也不会要。嫂子产期要到了家里得添置不少东西，有了孩子那是真的就不一样了。
有个孩子……突然有些想爸爸妈妈——在明知他们不会回来的情况下，他更想要个跟陈晗默他们一样的家。虽然他的父母对自己一向很好，一直都当第二个孩子来养，但毕竟没血缘关系。
要是爸妈还在就好了，顾晟瘪了瘪嘴，远在日本这么多年的舅舅一直都没原谅自己的意思，只是自己小时候贪玩酿出一场大祸，这又怎么说得清楚。陈晗默一直告诉他飞机失事跟自己没关系，然而顾晟又怎么可能真不在意了？
那面墙还挺白的，要不然撞上去看看它会不会红啊？……
顾晟对着手机屏幕发了半天呆，又哭又笑地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了。
爸妈对他从小教育还是特别独立那种，即使他们因为考古赚了点小钱，那些钱首先被拨去了慈善，整个家除了栋房子几乎可以说一无所有，有时他暗暗想他爸妈是善良得宁愿捐助外人也不乐意疼他，现在觉得他们是心机得不想让自己长大做富二代。
回头赵洁从屋子里出来了，他迎上去看到女人手里托盘里一团团的全是带血的纱布毛巾，脸色不免有点难看了:“……他怎么样？”
女人看了他几眼，没吭声，把手里的体温计递过去道:“吃了退烧药，伤口也消毒过换了药……这，休息了明天再看……”
顾晟还没从体温41摄氏度回神，温度计便被她抢走然后女人很快走开。
“为什么，辞职。”
顾晟凑过去一看发现陈子瑜还睁着眼睛同他说话，火急火燎地替他把被子蒙过头:“喂你快点睡觉吧都烧到四十一度还有力气说话？辞职多大点事我……”
“恩等会？你是在关心我？”
陈子瑜从被窝里探头出来看了顾晟老半天，雾蒙蒙的眼睛才没那么灼人，半晌喃喃说:“辞职了也没关系啊我养你……当年你这么待我我理应还的。”
“养……养我？”
纳尼？
顾晟听了没听懂，琢磨半天还是没头绪，替他把外套压在被子上又叮嘱了几句然后才出去，等第三次回去看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
顾晟松了口气，同时心里有点难以相信一个正常人烧发到四十一度仍然能保持清醒，又忽然有些酸涩。
“睡了。”
“……昂。”
“听你口音好像不是上海这边的人吧？”
手心忽然渗出冷汗，万一被她认出自己是做那篇报道的人那可惨了。
“恩……湖南那边的，到这边出差。”
赵洁点点头，突然问了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你跟他很熟吗？”
为什么怎么听都有种查户口的感觉呢？
顾晟刚要点头然后飞快摇头道:“怎么会，以前不认识的，之前在日本碰到，他帮了我忙。”
他想了想，觉得总得帮陈子瑜说几句话，于是犹豫道:“其实很久之前好像也遇到过，只是他记性好像不太好，健忘，想不起来以前见过……记性是真特别差了，不久之前的事也能很快忘光。”
赵洁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一点，顾晟看着心里松了口气，事实上他没说谎，很久以前见过虽然是他猜的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吧？毕竟这世上要找到第二个能在半空再次跳起的也不太可能了。
“这样子……吗？”他听到赵洁念叨着这四个字，她的神色突然茫然了。
顾晟忽然意识到这复杂情绪根生源头其实在于一句解释，简简单单地解释一声这误会就能消除，但是他们两个之间隔了这么久，想必是陈子瑜从未解释过。
还真是个随性的人啊，顾晟在心里给他贴了个随意又骄傲的标签。转而再次意识到自己刚刚丢了份糊口的活计，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
于是在那边杵了好一会，绕去大厅看他们玩了会麻将喝了些小酒，张望着赵杰兄妹俩都在忙这忙那暂时不会搭理他，拿着门口一把备用雨伞顶着大雪就出了门。
手里捏着那张照片，朝照相馆的方向往返第三次。
“姐，怎么说？”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这么说了一句，意识突然之间就明朗起来了，陈子瑜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没动，养了会神随即觉得有些冷起来。
“差不多了，应该晚些就能醒，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太深的缘故这口子老不见痊愈，怪吓人的。”赵洁沉默了一下把绷带打了个结然后重又盖上被子，“吧台那边有人看？”
“有，没关系，不过离开几分钟不是什么大事，店里人都熟也……”
“小小啊。”乍一听这个名字，陈子瑜心里头莫名其妙抖了一下，很快有点躺不住了。“什么时候去看看爸妈吧，挺长时间没去过了。”
赵杰很快应下，然后踌躇了好久才道:“姐，其实当时……”
“啥？臭小子你是跟我在一个思路上吗？”陈子瑜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到自己脸上，手指在被窝里紧紧蜷起来，他都快按捺不住自己想要从床上跳起来的冲动了，就是万一跳出去会有些尴尬……
“没啥好说的……事儿都过这么久了纠结也没意思，咱俩现在不是还挺好的？其实他当时对咱们挺好的，何况那事情……又跟他没关系。我跟你，才是亲兄妹，啊懂？亲兄妹才应该相互扶持相互关爱……”
赵杰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可能是被最后两个字恶心的。
“跟他一起的那个男的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说起这事情，赵杰忽然换上了八卦专用脸，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表情说道:“他昨天大晚上出去了趟，然后大概到了半夜才回来，阿四说他看到的，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些纸什么的，然后进了自己房间到现在都没见着他人，估计还在房间。”
“笑个屁啊给人弄点吃的去，饿死了谁负责？”赵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是我八卦，我昨天过来的时候他突然问了我一句话，说的什么来着……”赵杰一脸高深莫测道，“他问我如果在现在有的跟未来无法估量的之间他让我选你知道吗？而且我后来听听貌似他还被老板炒鱿鱼了。”
“开除？”女人跟陈子瑜同时愣住了，忽然之间连尿急也不那么重要了。
“好像是那个男的想请个长假，然后老板不让就把他炒了？？”
赵洁暗自疑惑了一句:“他不是湖南那边的吗？怎么到上海来了？”
“赵老板！有人找啊！”走廊外头有人扯着大嗓门喊了一句赵杰急急忙忙就出去了，八卦的人一消失陈子瑜忽然觉得整个房间都干净了不少，他想了想，假装被惊醒似的慢慢翻了个身，女人呼吸很快屏住了，接着便蹑手蹑脚出了房间，关上门的时候附赠了一声叹气。
这轮叹气坠得陈子瑜心里头发堵，等到脚步声远掉后他从床上跳起来，想往厕所摸过去，谁知道赵洁前脚刚走后脚就突然有人拧开把手了。
陈子瑜讶然抬头，那一时间他看到了顾晟，他手里拿着张照片跟自己之前穿的大衣，眼下有青色，整个人跟瘫痪了似的罩在乌云里，他抬眼看了陈子瑜一眼，先是茫然，然后一愣，最后眼睛突然瞪大了。
“你……醒了啊？”
陈子瑜看了他一会，有史以来第一回无比迅速地喊出了顾晟的名字，还没带错音的。
“容我撒泡尿先。”
一语未毕摔门而出，未及顾晟回神其人又在眼前了。
那张脸因为憋尿憋得有些扭曲，又因为背光忽然不甚清楚了，坚硬轮廓被模糊在阴影里一时间柔和得顾晟都有点茫然而……
“你干嘛辞职？”
柔和这词只是顾晟心甘情愿的错觉，果然那张嘴一开自己的幻想都被打破了。真，跟陈晗默不一样的回答，虽然他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辞职这件事情。
“辞职追逐梦想啊？”陈子瑜乐呵呵地猜测了一句，“还是专门辞了谈恋爱？不过说回来你要为了找个女朋友辞职可一点都不值的……”
顾晟惊诧，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你知道为什么吧，现在这些女孩子，啧啧，眼光太高，老多还外貌协会的，你不帅她还不要……”陈子瑜掰着手指头忽然话唠了起来，要不是他还顶着一模一样的脸顾晟险些都以为这是另外一个人了。
等等……人格分裂？
“……像你这样的，人家女孩儿会觉得你小白脸一个你懂吧我没嘲笑你，何况异地恋很辛苦的喂……你是湖南那边的啊？还不如早点回去，这里有什么好的？”
顾晟以为陈子瑜什么都知道了才这么说，心里那剩下的一点烦恼跟忐忑蓦地都消失了，于是他脸上维持着镇定把手里那件衣服丢到陈子瑜头上，罩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心里都快欣喜成一朵太阳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