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我走了</p>
院子里，李叔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黑衣少年，面色猛然凝滞，许久后，他才是缓缓开口道:“终究还是放弃了？”是的，他以为孟星河是碰了钉子，临阵脱逃了。毕竟，在他看来，参悟红崖天书，破解万字碑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亦只是想借此事浇灭少年那颗炽热的心。</p>
孟星河依旧在走着，一言不发，在他的黑衣上隐约可见好几十处破洞。本应是清秀阳光、颇为迷人的少年，如今竟变成了这副狼狈样，这几月以来，他吃的苦，可想而知了。</p>
孟星河走到李叔面前，黑色的眸子蓦然变得明亮了几分，他摊开手掌，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p>
小小的掌心上，是一道赤色的条纹，有点像是一道闪电，但细细一看，却又不完全是。总之，那是一道颇为古怪的图纹。</p>
孟星河心神一念，图纹渐渐放大，随后那熟悉的万字碑又是出现了。</p>
如今的万字碑，犹如被驯服了一般，竟是很听他的话。</p>
望着那比少年手巴掌大上几分的石碑，李叔猛然起身，激动地道:“你，你是如何获得它的？”</p>
孟星河神秘地笑了笑，却不说话，只是对着李叔勾了勾手，指着喉咙，似是在说:我好渴，给点水行不？</p>
李叔心领神会，一连给他倒了好几杯水。</p>
咕噜咕噜……</p>
水入肚，喉咙不再是那么火辣而干苦了，孟星河大喝一声“舒服！”，而后将这几月的事娓娓道来。</p>
一切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p>
一旁的李叔仿佛身临其境，感觉自己的心此刻都是在猛然跳动。少年虽然说得若无其事，但他如何感觉不到其中的危险。有好几次，他都险些出事了。</p>
他若真出点什么事，自己如何向月月交代啊？</p>
这小子……为了出去，简直是连命都不要了。李叔白了他一眼，待得他说完后，才是正了正容色，厉声道:“以后，可别这么胡闹了。”</p>
孟星河付之一笑，道:“以后，星河再怎么胡闹，李叔也看不到了。”少年的言外之意，自然是他将要离开了。</p>
“李叔……万字碑我已破解，你看……”</p>
“诺！”李叔识趣地将九彩琉璃灯扔给他，淡淡道:“你好奇的事，都在里面，包括你的身世。”</p>
孟星河接住，‘流歌’入手冰凉，光泽淡淡，绚丽夺目。里面……便是娘亲封存的记忆么？孟星河只觉自己的心此刻犹如石子击入湖泊一般，难以平静。</p>
“我想知道的，都在里面么……”少年眼神迷离，然后，打开了琉璃灯！</p>
九色光环宛如湖中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孟星河甚至听到了空气中传出的那阵波动声，是如此地清晰。</p>
流歌中封存的记忆，如同万匹天马奔踏而来，直涌入孟星河的天灵盖。</p>
……</p>
那是一片莽莽密林，里面生长着一株双生花。</p>
上经日月之光沐浴，下有万千花草献祭养分。渐渐地，双生花长大了。十年，百年，千年……</p>
千年，对于修行者而言，那是几辈子的事，但对于它来说，却并非那么漫长。</p>
那一天，花吸够了这天地间的灵气，终于是破土而出，化为人身，从此迈入了花妖的境界。</p>
以后，她们不再是花，而是妖，她们亦可以修行，亦可以同人一样有情，有爱，有恨！</p>
一株花，生两妖，最初，她们是一对好姐妹，她们一起修行，一起生活，是那么地快乐，无忧无虑……</p>
直至有一日，姐姐变了。</p>
如此粗浅的道行已满足不了她那颗贪婪的野心，她去拜访了森林之王‘银杉树妖’，那是森林中身披银衫、自称仙子的树妖，论道行，无人能及，在那片森林中，所有生灵皆须仰仗她，无一例外！</p>
银杉树妖告诉姐姐，双生花乃万世奇花。</p>
奇在哪？</p>
一株两花，千年成妖，倘若其中一位花妖杀了自己的姐妹，再汲取她的力量，便可增强道行，省去数百年的修行时间。</p>
银杉树妖说，你们既为双生花妖，日后便注定会走上自相残杀的路，绝无同存的可能性。这……正是双生花的命，也是你们的命！</p>
姐姐听完树妖的话，筹划了几日，终于是决定杀了mèi mèi，以汲取她的道行，来助自己修行。</p>
那一日，星辰低垂，月亮发红！</p>
她终究是对mèi mèi动手了！</p>
mèi mèi那雪白素纱上的鲜血，凄艳地绽放着，刺痛人心，她不甘地凝视着姐姐，狠狠地问着为什么，然而后者却是毫无任何怜悯之心，依旧是手举bǐ shǒu，刺向了她！</p>
bǐ shǒu之上，缠绕着淡淡的黑色气息，只需一刀，再来一刀，mèi mèi便会窒息而亡，她便可以汲取另一半她自认为原本就应属于她的力量。姐姐的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阴笑。</p>
bǐ shǒu如同一轮弯月，带着冰凉之意划过mèi mèi的咽喉。</p>
她死了吗？</p>
没有！</p>
赤剑抵bǐ shǒu！</p>
她被一位路过森林的男子救了下来。</p>
那位男子气度不凡，身着紫金衣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替她疗伤，随即带她离开了那片森林。</p>
他对她说:你的姐姐已对你起杀心，如果你想从此安心地活下去，那我便帮你杀了她！</p>
她惨然一笑，苦涩地道:算了吧，她与我毕竟是姐妹，哪怕她再过分，我也不会痛下杀心的。</p>
他拂了拂衣袖，突然觉得这女子颇有魅力，与神都那些女子相比，似乎多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凝视着她，叹息道:你太善良了，但这片森林，以后你是待不下去了。不如这样，你跟我去神都吧，我可以保护你。</p>
就这样，她跟着他去了神都，一切，只为了躲避姐姐，只为了活下去。</p>
他给她取了一个人名，叫做月月。她笑了笑，说她很喜欢。</p>
来到神都，她渐渐了解了他的家世，他叫孟裴天，是神都西王孟府的府主，手掌十万孟家军，属朝廷公爵九品官。</p>
她在他的府中生活得很好，几年以后，两人相爱了，她怀了他的孩子，而他，却刚好被朝廷派去西北镇守边塞之地。</p>
两人远隔万里，凭借着书信，保持着联系……</p>
可后来，他突然不回信了。 </p>
之母，整个西王孟府的人开始对她下shā shǒu了，她感受到了恐惧，来自人们对花妖的排斥，她写了好几十封信给孟裴天，而后者却一封也未回过，甚至当她在信中提到怕自己的孩子陷入家族之争，遭受危险时，他都未理会。</p>
朝廷的家族，彼此勾心斗角，而许多稍微掌点实权的人无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后能够成为府主的继承者，谁会放任一个花妖所生的孩子安然无恙地成长，然后几十年后成为一家之主。以孟裴天在府中对月月的宠爱来看，他似乎还真会这么做。</p>
如此一来，孟裴天不在的日子里，整个西王府一度是陷入了失衡的局面。月月仿佛是成了众人所指的对象，而她那几个月的孩子，也险些几次同她丧命于别人之手了。</p>
而在那西北边塞的男人，依旧是杳无音信。她以为他是征战出事了，可后来听街上人们传颂，说那西王府府主孟裴天当真是一代军神，在边境战争中几乎是屡战屡胜、难求一败。</p>
他风光了，回来必定受到朝廷重赏，他必将成为千万子民心中的大英雄！呵呵，可对于她和孩子来说呢……</p>
在她最艰难时，他没有出现，也没有回信，更没有考虑过自己骨肉的死活。</p>
他是西王孟府的府主，他是一家之主，哪怕他只需远隔万里下一道公爵诏书，所有西王府的势力便不再敢动她和孩子一分一毫！</p>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p>
月月终于是心灰意冷，含着泪光，偷偷地离开了西王府，离开了神都，离开了牂牁……</p>
她带着孩子，慌乱逃跑，她为的，只是让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切莫卷入那家族纷争。</p>
之后，为了孩子能够安然无事地长大，月月将他托付给了李叔，随后，她便离开了，不知去向了何处。</p>
或许是那颗玻璃心受伤了吧？或许是对那个男人失望至极，亦或许……她觉得累了，看透了红尘旧事，她选择了将回忆封存于九彩琉璃灯中。</p>
从此，再不相见！</p>
……</p>
九彩琉璃灯开始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无比，宛如一盏古朴的青灯，平平凡凡，看不出任何出众之处。</p>
而那些回忆，终于是到了尽头！</p>
一切情景，似梦非梦，如同过眼云烟，但却是那么地真实。</p>
孟星河长吐一口气，他紧握着小手，心中滚烫无比，仿佛是有着一团火焰在灼烧。他感受得到，娘亲的心当年被伤得有多深！</p>
一生钟情一人，却换来母子亡命天涯的下场，说起来倒的确有点嘲讽。</p>
同时，孟星河也有些好奇娘亲与李叔相识的过程，但这些回忆，九彩琉璃灯中却并没有，因为，里面只封存着她和爹爹的回忆。</p>
但从内心深处而言，他却是十分感激李叔，多年以来，自己全凭李叔照顾，这等恩情，不知何时才能还了。</p>
“这些就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你的身世。”李叔黑眸幽深，淡淡地道。</p>
“我娘她，后来去了何处？”孟星河缓缓合上双目，内心仿佛在抽搐。很痛很痛，他的心，从未如此痛过。</p>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李叔道。</p>
“既然如此，那日后便由我代她向爹爹讨个说法。”孟星河咬着唇角，道。</p>
“讨说法？你？”</p>
孟星河缓缓抬头，空洞的眸子注视着他，道:“怎么了，有问题？”微风拂过少年的黑发，那清秀的小脸上刻满了坚决之色。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说的并非玩笑话。</p>
“你太弱了，你知道他多强吗？你知道西王孟府多强吗？你连走进府门口都做不到，更何谈当面向他讨说法。”李叔叹了一口气，道。</p>
“有多强？”少年不怒反笑，问道。那笑声中，隐约可以听见几分自嘲的味道。</p>
“强到你难以想象的地步。”</p>
“哦？”少年闻言，手心处竟是渗出了汗。</p>
“你可知道神都？”</p>
“我知道，那是八大城邦之一牂牁的首都。”孟星河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关于神都的介绍，故而他对此地亦是略知一二。</p>
“那你可知道神都各级势力的划分？”李叔继续问道。</p>
孟星河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的不知道。</p>
“神都一共划分为五级势力，</p>
第一级势力，乃是星盟指派的分舵。星盟指的是星耀大陆联盟组织的简称，其在八大城邦中皆设有分舵，这一股势力，是任何人都惹不起的。</p>
第二级势力，便是神都本地朝廷势力。这一势力由国王，亲王以及公、侯、伯、子、男、勋六爵所组成。</p>
第三级势力，则是三山及一门。三山指的是梵净山、鬼谷山、紫金山；一门指的是神秘教派十字门。</p>
第sì jí势力，九大教派:风雪殿，武渊阁，书院山，六旗帮，天兵府，玉虚观，九华宫，屠龙宗以及星月山庄。</p>
第五级势力，便是当地的一些家族和小门小派。”</p>
“在那多如牛毛的势力中，孟府能排进第二级，你可以想想，那等底蕴是有多深厚。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府内扫地的下人，都是你只能仰望的强者。”李叔的话虽然很直白，但却是实话。</p>
黑衣少年身躯猛然一震，皓齿剧烈地颤抖着，因为用力过度，唇角的皮都是破开了！</p>
石榴红的血缓缓地流下，被他用手粗鲁地抹去！</p>
“再强，我也要去，不为别的，只为替娘亲讨一个说法。”许久后，少年紧握着手，正色道。</p>
那表情，已是认真到了极点！</p>
李叔抬头，望着少年，他感受得到，后者整个人都是在颤抖，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颤抖！</p>
讨个说法？</p>
呵呵……月月，你真是生了个有魄力的儿子啊。</p>
李叔仰望着星辰，良久后才是开口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么……神都，你是去定了？”</p>
“是的，神都我要去，孟府我也会去。”</p>
孟星河缓缓抬了抬眼帘，与他对视着。</p>
李叔苦涩地摇了摇头:“神都你何时都可去，但孟府却不是你现在能去的。”</p>
孟星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p>
李叔笑了笑，道:“孟府太过强大，而你爹孟裴天更是一位chuán qí者。”</p>
“chuán qí者？”孟星河皱了皱眉，嘀咕道。何谓chuán qí者？他自然不懂。</p>
修行境界，大分为:周天，武境，悟空，大梵天，chuán qí，宗师！</p>
而宗师之后，是何境界，却没人知道。至少，星耀大陆上，还没听说有人达到过那样的境界，星耀大陆外面有没有，这就不得而知了。</p>
细细划分的话，周天又分为小周天、中周天，大周天三个境界，再细点划分，又可分为周天九门九个小境界。</p>
后面的境界，亦是如此。</p>
例如，周天九门齐开，便可晋入武境，从此吸收天地灵力，助人修炼。</p>
而武境便可分为四步，点武灯，摹武图，净肉身，塑灵府。</p>
悟空境亦是如此，可分为本初、微妙、自然、主宰、法则。</p>
总之，每一个大境界都可细分为几个小境界。</p>
而孟裴天如今竟已是进入了chuán qí境界，已然成为了这片天地间最顶尖的强者之一。</p>
在那等强者面前，别说讨个说法，就是站着，你都会觉得呼吸困难！</p>
更何况，西王府守卫森严，少年连进都别想进去！</p>
那里，是高不可攀的地方。</p>
“总之，你要去神都可以，但去西王府是绝对不行的。那里的人，若是知道你的下落，必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你，因为太多的人觊觎着下一任府主的位置。”李叔面色凝重地道:“你若出点什么事，我日后如何向你娘交代。”</p>
“好，我答应你，我现在不去西王府。等我有实力了，再去向他讨个说法。”孟星河咬了咬牙，道。</p>
他知道，自己不能鲁莽行事，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怕是还见不到爹爹，便会被西王府中那些黑暗势力所打倒。故而，只有变强，等自己强大了，才能当面向他问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
“那你准备何时出发？”李叔走到树下，落叶缤缤纷纷，只见他微微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开口问道。</p>
“明日清晨吧。”</p>
“好，今夜我给你绘制一份地图，明早交给你。”</p>
李叔说完这番话后，便是转身走进了屋子里，似是准备去绘制地图。经过门廊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孟星河，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对了，江湖的水深不可测，出去外面，你自己小心点吧。没必要去招惹的势力就别去招惹，没必要去结的梁子就别去结。当然……如果有人执意要刁难你，欺凌你，那也学着让他们知道明白一个道理‘人狠起来，是很可怕的’！”</p>
“李叔的教诲，星河明白了。”黑衣少年望着他的背影，道。</p>
……</p>
第二天清晨，孟星河早早地便起来了，心情激动地望着东方日出的景象，旋即huó dòng了一下筋骨，眼眸中闪烁着光彩。</p>
终于要出去了么。</p>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呢喃道。</p>
这时，李叔也从屋中走了出来，将地图交给他，黑眸毫无任何波动:“你走吧，记住我这些年教给你的东西，或许关键时刻能够帮到你。”</p>
孟星河接过地图，点了点头。</p>
“对了，李叔，你的全名到底叫什么啊？”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p>
“我的名字？”李叔愣了一下，旋即苦涩地道:“时间太久，我自己都记不清了。”</p>
孟星河闻言，表情有些失望，旋即转身，默然离去。</p>
李叔目送着他的背影，露出了柔和的笑容。</p>
只见青衣少年走到一半，突然回过身来，做了一个惊人之举！</p>
一跪，</p>
二拜，</p>
三叩首！</p>
少年什么都没说，但李叔却已读懂了他的心意！</p>
李叔转身，如同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蓦地皱纹横生，眼角处已然发湿。</p>
月月，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p>
他缓缓合上双目，在心中默默地道。</p>
青衣少年，起身，对着渡口方向而去，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背影……</p>
外面的世界，</p>
我来了！</p>
神都，</p>
我来了！</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