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没有起身迎接,她知道,这一天的经历都由浅倩那里传给妈妈,又由妈妈传给了他。所以用不着她多费气力对他倾诉,只等着他来哄吧。慎王爷自行卸下衣帽,走到床前拉起她的手,将她轻揽入怀。青莲将半个身子全倚在他怀中,静静地享受那份安宁和幸福。她十分地依恋慎衍,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无需多言便已知晓对方心意,有时半天不说一句话,却还是弥漫着暖暖的情意。她喜欢这样的时光,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她的心就似这阳光,溶尽世间一切的悲喜,“和光同尘”也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句话,她只是觉着,这就是她这时的心境。
半晌过后,慎衍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混厚,听起来很有磁性,每次她靠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发出声音时与他胸腔的共振,总让她觉得很有趣,以前她总是会咯咯地笑出声来。“你若是不想在这里待着,我可以给你置办一处院落,让你去住。”青莲发着呆没有说话。慎衍接着说“只是我不能时时来陪你,总怕你寂寞。”说着,他望向桌上青莲昨日写下的一幅字,笔法刚劲有力,全然不像出自女子之手:“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酒,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青莲心中一阵绞痛,勉强地堆起笑容,说“不用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有你关照着,我不受委屈。”
如今太子继位成为皇上,臣子之间已不会似当年那般亲密无间,总有一些无法逾越的屏障。皇帝赐婚时,慎衍曾请旨将青莲接进府中,却被皇帝拒绝了,因他得以继位,倚仗的是皇后家族的势力,如今慎衍娶的是皇后的mèi mèi,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开了这个口。后来此事被皇后知晓,便严令慎衍放下这样的念头,无奈之下,慎衍便不敢再提。
青莲不在意别的,只想能与慎衍日日相伴,白头偕老,可她知道这只是个梦,也许终有一日,慎衍会不再属于她了,又或者慎衍就从未属于过她。这是她心中最阴暗的角落,也是她常常被悲伤笼罩的源头,就像一堆垃圾深埋在地底,却时不时散发出一些臭气,让她无法自愈。
慎衍心中有着对青莲的愧疚,每每遇到这种时候,他就小心地避让。他知道青莲心中的郁结,也知道青莲因无法排解心中的苦楚,开始在客人中玩弄情感,以泄私愤。在他面前毫无隐藏的青莲,简单得如邻家女孩,除了对他的感情,便只剩些小女儿家的娇纵情绪,可如今玩弄起别人来却也是得心应手。他有些担心,更有着深深的忧虑。他几度想过将青莲带出这烟花之地,可又怕她无法独自面对那些漫长的岁月,如果没有他,青莲或许能够接受在这世上孑然一身的现实,可是7年了,青莲渐渐将所有的希望甚至生命的意义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而他却没有办法对她的未来做出足够的承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置办一些物业,让她的余生有些保障。他甚至想,如果青莲嫁给其它人,无论是中等人家做妾,还是小户人家做妻,都要比跟着他要幸福许多。但他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他怕一说出口,青莲会做出他无法想像的事情来。于是二人就这样焦着着,他渐渐发现,青莲有时开始对他强颜欢笑了。所以,无论青莲做些什么耍性子的事,他也会容着他,尽量地让她满意。
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了,青莲不用多准备什么。那些比赛的内容,不过是她日常消遣之事,不过近来因情绪日渐低落,兴致消减了大半,已不像往日那般熟能生巧了。彩琴却是日日刻苦练功,她自小学习歌舞,技艺也是另人啧啧称赞,但琴棋诗画却是摸不着头脑,如邯郸学步一般,仿出一些表皮便敢在人前显露一翻,青莲因此常常笑话她。以往彩琴不敢在青莲面前有所表示,可后来有了赵大人撑腰,渐渐的,与青莲争锋相对起来,也在背地里传了不少青莲的谤言。青莲心中大抵知道一些,但她没有深究,因为她不在乎,她只在风头上更加地压制着彩琴,旁人都清楚地看到了彩琴的愤怒与不甘。
话说这赵大人,便是当今皇后,也是慎衍之妻的母家大人。近日似乎刻意要为彩琴撑腰,各处帮彩琴huó dòng起来。花魁大赛是在比赛当日先由各人展示才艺,而后要应对台下文人骚客的各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考验,最后再由台下的文人骚客们票选而出。去年选完以后,青莲有心不再参加今年的评选,想着让其它人去争这风头去吧。但这一久彩琴处处争对,时时提及她的痛处,还着意地让她的流言蜚语四起,她心里想着总要压一压她出了心中这口恶气。可是她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早就安排好了的比赛,注定了是彩琴的时代已经到来,赵大人暗中安排了比赛的一切人和事,妥妥地等着那一天。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一切都进行得很好,只是在投票完以后彩琴的票数突然地一路飙升直至最终夺魁。青莲很生气,看着妈妈若无奇事的表情,看着彩琴和其它姑娘得意洋洋的模样,浅倩也不再殷勤地来她这里跑来跑去。楼上楼下的三五一群聚拢在一起,小声议论“看她平常冷冰冰目空一切的模样,这下好了吧,栽了个大跟头”……悲愤的眼泪在青莲眼中打转,世事凉薄,没有人去声讨那些背地里做手脚的人,虽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却只在这里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唯有赵邑来了一趟,告诉了她一些听说的内情,还告诉她要提防浅倩。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告诉自己有慎衍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
身为花魁是有许多特权的,彩琴如今拥有了这些特权,又有人撑腰,便毫无忌惮地争锋相对起来。抢了青莲的客人,夺了青莲的压轴,甚至要求青莲搬离她的那间上房,说是因为客人来得多原来的房间太小,要青莲的房间才合适,青莲拧着没有给,妈妈也没有强压。浅倩依然跟着青莲,可是青莲发现她的一应大小事情都能及时传到彩琴那里,甚至有些时候,浅倩一些有意无意的失误,都会让青莲引起别人更多的误解和不满,常常陷入尴尬之中。青莲懵懵懂懂,一时分辩不清自己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况,那些平时客客气气的人们突然都换了表情,突然都退避三舍。
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看着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客人还是有的,那些只冲着琴棋歌舞的人,来青莲这里品味清欢。吃穿用度也不缺,因为即使颐华阁里减了,慎衍那里也会一应补全。只是青莲的心里越来越透发出来的凉气,让她时时胃痛,一时消瘦了许多。
一日她出了房门,想到院子里透透气,忽听树荫下两人窃窃私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您看看她这两天那模样,嫉妒您当了花魁,整天连笑都不笑,饭都吃不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哼,不当个花魁就这样那我们这些人不要活了?摆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慎王爷又不在,即便来了,我想慎王爷也不愿看她那幅模样。彩琴姐,如今赵大人都那么捧着您,您又是花魁,何不动动慎王爷的心思?这男人的宠爱谁还会嫌多啊?她平日是怎么欺负你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也是您性情好肚量大,可是也别纵容了这样的人!”彩琴有些不解“她怎么欺负我,还有我不知道的么,你快告诉我”……听着浅倩各种牵强附会地拉扯,将一些毫不相干的事硬说成青莲或暗中或有意针对的彩琴,青莲心里的苦融在脸上的笑容里。她轻轻地转身回到房中,想想与浅倩往日情份,不知道该怎样说破这个局面,不知道说破后浅倩是翻脸还是悔过,不知道翻脸后她日常还有谁可以作伴。想起赵邑的提醒,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约浅倩在背后做的远不止这些。
正想着妈妈突然推门进来,看着她萎靡不振地半倚在那里,问她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压住心里的愤怒,语气不太好地对妈妈说:“妈妈,你将浅倩安排在我身边,又让她到处在我背后使坏,这是为什么?”妈妈惊讶地看着她,说“我没有啊?我是让她多照顾你,别的那些没有的事,这不是你俩比较亲近些嘛,何以有这一说呢?”青莲将方才听到的告诉了妈妈,妈妈诧异地说“这又是为何?”俩人沉默了半天,妈妈突然想起一天有一个小丫头和她说了一件事:说浅倩有一个后生相好,被青莲知道后,对那后生示好,那后生立即就不理会浅倩而对青莲百般迎合,后被青莲冷落,那后生想不通大醉一场,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跌落河中淹死了。青莲惊愕地看着妈妈……心里有些颤抖“妈妈,我只是看浅倩对他有意,想试试他是不是值得依靠的人,我当时对浅倩说过,我想着那样的结果她应该能看得出这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并不知道后面他淹死的事啊……”妈妈看着青莲叹了口气,说“你啊……”青莲脑里乱成一团,想像着浅倩心里怀着对她那样的怨恨,却还能与她这般的亲近,心里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