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然没有转身,虽然站在那盏灯前,他仍觉得有些冷。
月光没有朝阳般的那股暖意,在这初春的夜里,虽然能够透过窗户投射进来,但气温还是有些微凉。这大概就是使他感到身体微冷的原因?还是这个书生的话让他觉得有些冷?
齐然自然不会想明白。
他也绝不会想到这个问题。
这身后的二人显然是为了寻他和那有些不靠谱的师父而来的。可他自幼便生活在这扎马镇中,由师父一手带大,自记事起,他从未踏出过这群山一步。
这二人为何要来寻他?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的?
他连这个问题都想不通,又怎会去思考冷由何来这个无聊的问题。
师父出山已有两月之久,莫不是在世外生出了波澜?捅了娄子?仇人寻shàng mén来了?
“不可能啊……”齐然心中犯起嘀咕。
许寒白仍旧保持着那举杯的姿势,他从头到脚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敌意、任何危险的气息。相反,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笑意,就像一个未经俗世的少年,一个埋头苦读圣贤书的优雅书生。
小书童望向齐然那有些削瘦的背影,他皱了皱眉,终是没有再压抑自己的本性。
“掌柜小哥哥,还劝你莫要管这么多闲事,如实说来,我二人定会对你感激不尽。说不定,还会再送你一锭银子哦……”
小光头年岁本不大,顶多比黑娃和小甜妞几人大上个一岁两岁。这张犹有稚气的脸庞,说出这些简短的话语,却透着股最寒冷的味道。老气横秋,以此来形容这个小书童再贴切不过了。
齐然微微一怔。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回应道:“我若不说呢?在这深夜之中,为你二人拿出饭菜,还留你等住宿,这,虽不足以使你等对我生出感激之意,可是……”齐然扭过了头,他对着小光头微笑。
小光头由椅子上站了起来。
桌子上的杯子轻颤,然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哼!你若是知道,快如实招来,不然的话……”小光头的声音有些冷,言语之中带着一丝讥讽,眉眼之中更有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酒馆之中的冷意更浓了。
“狼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齐然哑然,不禁失笑。可他并没有惧怕这股浓浓的敌意。
他不会怕,便是不怕。
没有什么值得他怕的事,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小孩子。
“放肆!还不快坐下!”许寒白一声呵斥。他眉梢紧皱,再也没有了那股淡然之意。
他轻甩衣袖,挥了一掌,一股大力向小光头袭去。这酒馆里刹那间狂风大作,大门吱呀一声被烈风吹开了,小光头身后的墙壁上被嵌入了一个巨大的手掌印,那盏刚被齐然点燃的油灯也被风吹灭掉。
小光头噔噔退后了两步,那身后的椅子被大力崩碎,屑沫横飞。他猛地一怔,那股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瞬间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他还是那个小书童,那个天真烂漫而且满脸稚气的小孩子。
他轻撇了一下嘴唇,望了齐然一眼,可是眉眼之中恨意渐浓。
齐然有些发呆。他从未被一个小孩子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这使他有些……无奈。
他自认自己的脾气并不是太过于猛烈。可此时,却有一股无名火起。漆黑的双眸在这昏暗的夜里有一道寒意弥漫,他望向了那个小光头。
“掌柜的,这孩子本没有敌意,他是骄横惯了。你莫要在意,我日后定会严加管教的。”许寒白怒视了一眼小光头,转而对齐然说道。
他的脸上已然没有了那股笑意。
显得有些从容,有些淡然。有些……无所谓。
齐然便没有再答话。
他拿起火种,再次将油灯点燃。然后轻步走到了门口,关上了那被急风吹开的大门。
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的有些乱了的头发,还有那件外衣。
“我…名齐然,而且,我还有一位姓余的师父。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想必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位年轻人了罢。”
在这昏暗的酒馆内,有一刹那间的安静。
“如果你们要找我家那位师父,你们应该知道,他出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至今未归。如果是他有错的地方,我可以道歉。若你们觉得还不行的话,你们可以等他回来。”齐然对着二人说道。
他自认并没有做错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老头子捅下来的娄子,他可不像往自己的头上扣。可是这二人若是苦苦相逼,他不介意刀剑相向,用拳头来化解当前的局势。
许寒白直立而起,他微眯着双眼,眉梢挑起,双眸之中,似有剑芒划过,他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他苦修了多年,忍受着常人本不该拥有的艰难岁月,为了就是找到那位齐姓年轻人,然后将他打败。
今日见到了这位年轻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件好事,应该欣喜,甚至狂欢也不为过,但是……这显得有些突然。他不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慌乱之中身前的那盏茶杯被他无意间轻踫,便跌碎在了地上。
小光头望向他,眨了眨眼睛。
“寒白哥哥……”他喃喃道。
“齐兄,我跨过千山来到此处,便是为了寻你而来的。至于余先生,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也不需要道歉。”许寒白收起了眉眼之间的那股慌乱,他极力想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些,从容些……
过了片刻。他缓了缓说道:“更确切的说,我……是来击败你的。”
齐然皱眉。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许寒白摇了摇头。
他抖袖,一张信筏自衣袖中激射而出。
那张信筏停在了桌子上空,带着一缕幽光,缓缓展开。那缕幽光带着一丝祥和之气,并无杀机,但依然摄人心魄。
这封信上莹莹光辉流转,非常的柔和,内敛着一股让人敬畏的气息,让人忍不住要跪伏下去。
这是一张当今天下千万人见到都要行跪拜之礼的人所用的纸。
这是那深居临淄城中,指点江山,一念动山河之人所用的纸。
确切的说,这是一道圣旨。
但也可以说这并不是圣旨。
这是有人用笔墨写在了那张冠以圣旨之名的纸上:“田齐三年,我许公和余兄二人在这寒山之下立约。二十年之后,让二徒代以决战,了却此生之痛。二时月,酉时。”
齐然揉了揉眼睛,这些字刺的他眼睛有些疼。
”原来老头子在二十年前和人有约,要让自己代以出战,和别人家的徒弟,对面的这个书生打上一架……”齐然怔怔发呆。
“这老头子还真是会玩,为何他从未向我提起过……”齐然想到了那位师父,有些怅然。
他犹记得,那天晚上。
那老头子独自一人坐下夜下,看着那漫天繁星直到深夜,满是醉意,用力的摔碎了那个空酒坛子,对着他嚷嚷道:“兔崽子,我要出山去逛上一逛,你好生搭理酒馆,莫要忘记那丁老先生来了一定要有酒喝。”这些话便开门走了。
“若是知道有这个约定,我又怎会天天待在这酒馆之中,酿那些没人喝的酒,做这件普天之下最无聊的事……我定会勤加练功才对。”齐然心头有万般思绪划过,不禁有些神伤。
那许寒白看着齐然这般样子,他征了一怔。
随即喃喃自语道:“为了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为了……完成这件事。你可知我为了修行,似一个苦行僧般,去过塞北寒山,还渡过西海,踏过楚地,以此来磨练己身。你可又知道,我多少次都差点死在别人的寒矛之下,有多少次都被别人的利剑所洞穿眉骨……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变得更强!就是为了,将你打败……好让他高兴起来。”
他似是想起了在那个漫山花开的早上。
那位满脸胡须,背有些弯的老人,一把将他由棉辱中拖出,狠狠的拽着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孩子走在洒遍鲜血的古路上,指着那战乱后被烈马踏过的冰冷尸体。撕心裂肺的对他怒吼道:“你一定要赢!你一定要赢!”
他绝不不会忘记那个眼神,那句令他此生都会铭记的话。
这些话他像是说给齐然听的,又似是说给自己听的。
齐然怔怔发呆,听到这些话,他不禁对这书生起了一股怜意。
他开始有些同情这个书生了。
“不如你再推我一掌,我顺势倒下,由这小和尚作证,我……输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