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之吻》 五十七 绿藤之森

    天地间的事物都浸泡在一种叫做蓝露的液体之中，犹如海底世界。几座浮游的城市虽远在朦胧的距离之外，却依然尽显恢弘。不时有大群的动物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分不清是鸟还是长着翅膀的鱼。

    青年站在一座不起眼的木屋外，仰望着这一切。地面上，环绕着他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森林。他所站的位置，是森林里唯一空旷的地方。这仿佛是一个湖，却没有一滴水。湖的里头，是一些叫做耀晶的石头，它们是给这个世界带来光明和温暖的使者。耀晶湖的边上，还建了一座水榭。青年时常会在里面半坐半躺，欣赏周围这片绿色的海洋。

    木屋乍看之下并不起眼，实则内里大有乾坤。推开木门，还会看到一道有多层安全屏障的玻璃门。木屋里摆满了超级计算机和智能多功能机床，还有各种高端的实验装备。最让青年得意的，是木屋密室里的机甲。穿上它们以后，人的攻击能力、防御能力都会大大提升。即使要探索险恶的环境，也无需畏惧。

    这是青年最喜欢的地方。他不觉得科技就是冷的、死的，相反，他认为科技和自然能够和谐共处，就像他的实验室一样。

    云飞睁开了双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周围一片漆黑。现在是深夜，而他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云飞刚才看到的，可以说是一个梦，也可以说是他的记忆。

    他的大脑仍在改变。两个大脑仍在融合。

    记忆交错在一起，情感，也渐渐交错在一起。

    渐渐地，云飞已经无法跟智光对话，因为他就是智光。

    蓝星，成为了云飞的另一个故乡。他爱这个地方。

    想起蓝星上的一张张画面，云飞的眼角不禁淌下了泪水。虽然他只有几十年的记忆，但这个世界其实已经流逝一千多年了。往事不堪回首。

    云飞想起自己白天所做的事情，心像是被揪住一样，难受不已。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蓝星人的样貌，如今在云飞的眼中，已不再是怪物。他甚至能分辨出，怎样的蓝星人才算是美的。而且，他对蓝星人的情感，在仇恨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些亲人和朋友的感觉。

    蓝星人是伤害过滢萱和元汐，还杀害了不少地球人，但平心而论，地球人也伤害过他们。这不是一个谁死的人多，谁伤得更惨的问题。只能说，双方都受到了伤害，也对对方造成了伤害。其实，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剑宇最初创立“发现文明”组织时，设想着遇到外星文明之后，跟他们jiāo yǒu谈心。虽然他的想法幼稚，却不一定无法实现。

    因为承志折断了滢萱的手，云飞对他怀恨在心。可把滢萱医治好的，还是承志创立的鸿明集团。把承志最初的目的抛开不论，鸿明集团对人类的贡献，实在不小。如果能改变承志的想法，或许双方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睿明的提议很好，不应该因为承志那天所做的事情，就把他的提议全盘否定。

    云飞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把蓝星人的计划都告诉了张津道。可细细一想，这大可将计就计。张津道对自己已经有了充分的信任，还说明天就把自己带到超特组的基地去。虽不知道张津道的目的是为何，但这不失为救出念翠的一个好机会。只要救出念翠，承志的怨念就不会那么深了。

    云飞拿起放在床头的shǒu jī，拨通了晟杰的diàn huà。

    “什么事？”深夜被diàn huà惊醒，晟杰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出来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去哪里？”

    “……工业园的大门口吧。”

    两人就此挂断了diàn huà。云飞披上一件薄外衣，离开了宿舍。

    在路灯的照射下，工业园的门口还算明亮。云飞和晟杰几乎同时来到此处。晟杰的脸上已褪去睡意，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云飞。

    “你想跟我谈什么？”晟杰问，“你已经见过承志了吧，我也不需要再把你抓到他那里去了。”

    “我知道了你们的计划。”云飞淡淡地说。

    晟杰愣了一下，仔细一想，白天的某些困惑终于有了dá àn。

    “原来是你放的。”

    “我要帮助你们。”

    晟杰再次心里一震，云飞的话让他相当意外。在行动开始的前夕，云飞找自己说这些话，究竟有何目的呢？晟杰沉思起来，揣测着各种可能。

    云飞没有说话，迈开脚步，在工业园的大道上慢走。晟杰本能地跟他并排而行。

    两人沉默了许久，晟杰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跟超特组的人还有联系吧？”

    “有。”

    “那你想干什么？”

    “帮助你们啊。”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不会轻易相信你。”

    云飞顿了顿，说道：“这是我的错。我们之间的不信任，是我开的头。我希望也能由我来结束它。”

    晟杰沉默不语。

    云飞继续道：“我很清楚，你为什么选择站在蓝星人那一边。小的时候，你就开始承受痛苦。你一直想摆脱这个阴影，却不想痛苦如影随形。在遇到蓝星人之后，你终于看到了曙光。在人类社会里，你身上的污秽已永远不可能洗清。可在蓝星人那里，你可以重新开始。起初，我认为你在逃避，是一个懦夫。可现在看来，要做出这个决定，还真需要一颗强大的心。你选择了放弃一切，就意味着你人生中的美好，也会随罪恶一起，离你而去。”

    “我的确是在逃避。”晟杰顿了顿，说，“我的生命里根本就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我做出这个选择也毫不艰难。”

    “张珺呢？”

    晟杰不语。

    “如果你不介意我脸皮厚的话，我要说，还有我。”

    晟杰的嘴上虽说不在乎，但云飞提到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揪心不已。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作出以后，晟杰不愿退回去，再次面对这个抉择。

    “你究竟想说什么？”晟杰还没听出云飞要说的正题。

    “我希望跟你一起，承受这一切，帮你分担一些。”

    “笑话！”晟杰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地球上有多少人吗？你知道跟这么多人为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到时候你能指望的，就是那些看起来像怪物一样、随时会翻脸的蓝星人，你会感到无比的孤独和痛苦。”

    “我没打算跟人类为敌，我希望双方能够和解。”

    晟杰一时语塞。他想说，云飞的想法不切实际。可他的内心深处，又期待着云飞所说的事情变为现实。

    “晟杰，其实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我们在千脉山基地那里，遇到了两个蓝星人，除了承志，还有一个叫做智光。在跟超特组的交火中，智光重伤，生命垂危。承志在没办法救活智光的情况下，把他的脑袋植入了我的身体，借此延续他的生命。如今，我已经不是原来的云飞了，两人的记忆和情感都已经融合在一起。也正因为此，我不希望看到双方互相伤害。”

    晟杰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云飞，将信将疑。

    “你应该有个疑惑，就是为什么我即使跟承志见面，却依然能活到现在。”

    这的确是晟杰的疑惑。在承志让他抓云飞的时候，承志就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伤害云飞。晟杰现在终于明白了。

    “所以你现在应该可以相信，我是真心想帮助你的。”

    晟杰想了好一会，深深地呼一口气。

    “兄弟，我们还能这么称呼是吗？”晟杰道。

    云飞会心一笑，道：“当然。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呢？”

    “我打算将计就计。明天超特组就会把我带到他们的基地去，我可以跟你来个里应外合。我估计进去以后，超特组会断了我跟外面的通信。到时候我们只能随机应变。”

    “但你这样深入虎穴，被他们识破了怎么办？”

    “我考虑过这一点。你帮我跟睿明说一声，行动那天，把我为人类定做的机甲也带出来。”

    “机甲？”

    “你在电视上应该看到过吧，承志袭击‘世界之巅’的时候就穿过。你跟睿明说，他会明白的。”

    “你为什么……好，我明白了。”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我还要在天亮之前取回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我们的交谈越短越好，我担心超特组会发现。”

    “那也是。”

    晟杰停下了脚步，而云飞则匆匆离开。看着云飞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的暮色中，晟杰思绪万千。夜是如此的静，四下里的一切仿佛都沉睡了。可晟杰的内心却如翻滚的浪潮，久久不能平复。

    云飞没有停下片刻，马上就赶到了久违的千脉山基地。在这里，他私藏了一件自己的得意之作，甚至其他蓝星人也未曾见过。

    超特组在这里搜寻了好几遍，已把稍有研究价值的东西都带走了。如今，基地已经荒废，渐渐归还于大自然。杂草、苔藓，开始在角落里疯长，而一些蝙蝠也把窝安到了洞里。

    云飞径直走进基地，在一堵墙上按了两下，一道暗门就打开了。超特组并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而即使他们发现了，相信也不会太过高兴。因为这里只不过是个杂物间，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

    在云飞左前方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木柜子，跟人类普通家庭里的储物柜一般无二。云飞搬来一个xiāng zǐ，踩着打开了柜子最顶上的一格。想当初，智光根本无需其他东西垫脚，就能打开柜子。

    柜子的里头有很多玻璃罐，云飞翻了一会，终于找到自己的目标。那是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容器，里面的空气已经被全部抽走。云飞拧开玻璃容器，从里面倒出几颗种子状的物体。

    这些的确是种子。而云飞此次来千脉山基地，就是为了这几颗种子。

    看着自己手掌上的几颗种子，云飞不禁笑出声来。这些种子是智光做的，对现在的云飞来说，这就是他做的。但云飞又有一种意外收到的礼物的感觉，如获至宝。

    云飞把种子放进口袋，离开了基地。在洞穴顶上用于照明的耀晶，依然原封不动，看来超特组也没发现它们的价值。云飞随手拿了两块。

    地平线上已开始微微发亮，远方的山影也渐渐清晰起来。新的一天要开始了。云飞深呼一口气，登上了这个受万人瞩目的舞台。

    三天以后，云飞和晟杰都来到了超特组位于东湖公园地下的基地。他们没有料到，念翠早已被送走。可这一切都在睿明的预测之中，他和剑宇，在中途把运送念翠的车lán jié下来，并成功救出了念翠。可张津道依然下了一道好棋。念翠的价值已经被榨干，对超特组来说如同鸡肋一般。张津道的目标，是前来救援的云飞和晟杰二人。蓝星人的智能控制技术已经被超特组识破，他们把云飞和晟杰派来是一件大概率事件。如今，云飞和晟杰被困在基地的牢笼中，如瓮中之鳖。

    被人当作一件实验品来对待，这是云飞和晟杰都无法接受的。幸好，云飞还留了一手，那就是他从千脉山基地取回来的种子。

    看着云飞仰天长笑，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晟杰感到一头雾水。可就在这个时候，基地里似乎发出了一些异响。

    “云飞，你说什么朋友啊，你在这里安插了其他人吗？”

    “不，不是人，是一种植物。”

    晟杰顿时哭笑不得，云飞把植物称为朋友，果然是他的风格。可植物跟他们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植物还能救他们吗？眼看基地里的超特组成员已渐渐醒来，地面的支援部队也马上到达，晟杰急躁不已。

    “你究竟要干什么事情啊，就不能跟我说说吗？”

    “可以，现在大局已定，让他们知道也无妨。”云飞看了看外面的张津道，解释道：“我进来的时候，带了一些种子。虽然超特组对我全身都做了严格的检查，但他们并没有在意我身上的几颗种子。我把种子埋进了基地墙壁外的土里，它们已经生长三天时间了。”

    “你……你说这些究竟……唉！”晟杰越来越不耐烦了。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这不是普通的种子，是我研制出来的。它结合了蓝星上一种叫做安达树的基因。这种树成长迅速，而且树干可以长到两三百米的直径，是擎海柱的主干。现在这些种子，发芽以后，就会长出如真菌一般的丝状物，在整个地下蔓延。可是，这都是他们沉睡中的状态。只要有某种物质的刺激，他们就会从沉睡的状态苏醒过来。我早就在地里埋下了这种物质，刚才我控制水，把装着这种物质的容器弄破了。我研制的植物也就苏醒了。他们会长出如菟丝子一般没有叶子的巨大藤条，把能充满的空间都充满。我相信不需要多长时间，这个基地就会废了。”

    “这不科学啊，生长总需要能量吧，即使它能从地里吸收到水和无机盐，那阳光呢？”

    “我还带来了耀晶。这是蓝星上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但其实它们的内部大有乾坤。它们是容量巨大的电池，肚子里装着正物质和反物质。只要两者相遇，产生的能量比核聚变还要巨大得多。我研制的植物，现在就是吸收着耀晶坍缩产生的能量。”

    “好吧，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但你这样做，我们不是更危险吗？”

    “我想应该不会吧，我只怕人，不怕植物。”

    在门外的张津道，听完了云飞的话，心里不禁一震。可他依然脸色不改，冷静地想了想以后，吩咐身边的人道：“你们马上把藏在墙里的耀晶找出来，不惜一切手段。”

    “可……可……”张津道的手下面露难色，道：“这种叫做耀晶的石头究竟长什么样啊？”

    张津道向云飞投去了忿恨的眼神。他愿意以大局为重，求云飞说出耀晶的样子，可他看到云飞那个得意的神情，就知道他死活也不会说了。而且，除了把他们关押，张津道现在还真没有对付他们的方法。

    基地里又发出了几声巨响，不少超特组成员都开始惊慌起来。

    “让同事们都离开吧，只留下一两个人看守就行。”张津道命令道。

    得令以后，超特组成员纷纷有序地离开。张津道没有动身，依然盯着云飞和晟杰，沉思着。

    基地的墙壁渐渐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包，巨藤没办法把钢铁穿透，就把它们掀翻。这让超特组成员更加慌乱，甚至顾不上收拾，就乘载货通道来到了地面。

    终于，一根巨藤从墙壁上露了出来，像是八爪鱼的触脚。它不断往前长，还在短时间内出现了分枝。超特组成员一见，马上前去砍伐。可巨藤表皮相当坚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才把一小根巨藤砍断，甚至不及新长出来的部分。如此一来，他们都明白基地是无法保住了。

    基地开始晃动，还有落石塌落。

    张津道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一字一句地跟身边的人说：“我们也走吧。”

    “那他们呢？”手下朝房间里的云飞和晟杰看了看。

    “打开牢房的开关已坏，我们也没办法了。”

    手下愣了一下，可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扶着张津道转身离开。

    对张津道来说，让云飞和晟杰死在这里，要比放他们出去要好。他们已经成为了蓝星人的爪牙，难以控制。而且，让他们死在基地里，或许日后还能挖出他们的尸体，继续作研究之用。

    偌大的地下实验室，如今只剩下云飞和晟杰二人。巨藤开始占满整个空间，还沿着电梯井往上疯长。虽然耀晶能给他们tí gòng一时的能量，但阳光始终是他们的追求。

    晟杰只要一想到这是一个地下三百米的地方，就会像得了幽闭恐惧症一样，惊慌不已。云飞则依然气定神闲，似乎有出去的办法，只是晟杰还不知道而已。

    “我说云飞，我们再不出去，就没机会了！”晟杰嚷道。

    “好，我们现在就走。”

    “你倒是说得轻巧，我们现在怎么走啊！”

    “让机甲开火打碎这门吧。”

    “离开了机甲，我就没办法控制它了！你之所以这么淡定，不会是以为我还能控制它吧！”

    “当然不是，它们都是我设计的，难道我还不清楚吗？我能远程控制它们。”

    听着云飞以智光的身份说话，晟杰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你能控制它，为什么不早些把我们救出去啊！”

    “我不希望我所做的事情伤害到人的性命，所以等他们全走了，我才让机甲动。不然，肯定要跟他们交火，死伤在所难免。”

    “好了，快点吧，再迟些神仙都救不了我们。”

    云飞闭上眼睛，用意念控制机甲。

    晟杰的机甲，本来已散成多个部分，在云飞的控制下，除了两块脚的部分还锁在地上，其他部分重新组合在一起。

    机甲飞到困住云飞和晟杰的房间外，一通扫射之后，就把门废掉了。

    晟杰穿上机甲，跑到外面，向锁住脚的机关开火，把机甲脚的部分也取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机甲从电梯井降下，漂浮在空中。乍一看，晟杰还以为里面有人，可他马上就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个空壳，是给云飞穿上的。

    看到云飞熟练地穿上机甲，晟杰不禁叫道：“哇，你是第一次穿吧，怎么会这么熟练！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够适应过来……嗯……好吧，我知道了，当我没问。”

    “晟杰，我们把立树的尸体也带出去吧。”

    晟杰犹豫了一下。如果云飞的情感真的跟智光融合在一起，那么云飞现在看立树，就是一位故友。云飞肯定不愿意看到立树深埋在这个地方。

    “行吧，你应该清楚我们的机甲有没有这个能力。”

    “绝对没问题，机甲可以托起几吨的东西。”

    云飞从玻璃棺里取出立树的身体，背在身上。晟杰在前，为云飞开路。

    两人沿着电梯井，一飞冲天。

    在到达地面的时候，他们依然没有减速。他们不希望民众，或是超特组的人发现他们。

    从空中俯瞰地面，只见巨藤已经形成一片不小的森林，正慢慢占领这座城市。

    晟杰有些担忧地说：“这种巨藤会一直这样长下去吗？好像也不太好吧。”

    “不会的。它们的结构需要一种特殊的物质，可这种物质并不能在自然界中找到。所以它们把这种物质消耗完以后，就会停止生长。”

    “那还好。”

    “立树交给你吧，你先跟睿明和剑宇他们汇合。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得去办一下。”

    “行。”

    晟杰没有多问，接过了立树的尸体。云飞的机甲向后喷火，朝着茂德市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