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华朝宏远八年,华夏天下一统,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真命天子龙志高正值春秋鼎盛,英明神武;他的统治也能看出他雄才伟略,励精图治。经过八年的宏远之治,神州大地已焕然一新——百官清正廉洁,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可是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时代如何欣欣向荣,总会有一些看不见的暗流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悄然涌动,也会有一些解不开的情结千丝万缕的缠绕在人们的心中,动而若静,似苦还甘。
就在金陵的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前,奢靡得让人醉生梦死的烟雨楼中,有一个身形无限美好而且容颜同样美好的妙龄女子独自俏立窗前,若有所思的望着月光下画舫灯船如梭的河面不由自主的轻轻吟哦……
她就是金陵十二秦楼的其中一位当家花旦,目前炙手可热的烟雨楼头牌清倌人顾倾城——数月前初来乍到便如平地惊雷般声名鹊起,随着她那一手犹如天籁的琴音席卷了金陵,经过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便脱颖而出,街知巷闻,毅然在姹紫嫣红的十二秦楼独领风骚,出尽风头。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为何流落至此,来自何方;但是整个金陵都知道她德艺双馨,一笑倾城。
她刚出现时灿烂得像旭日初升的光辉,走近后却又皎洁得像明月洒下的恬静;她的身上如同沐浴过兰草的雨露,时时刻刻散发着清新宜人的芳香;她的性情始终温柔娴雅,就像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按理说如此清雅脱俗的绝代佳人,即便是因为家道中落而误入歧途,都是各路英雄才子怜香惜玉的对象,也是所有王孙贵族争相追逐的首选,应该不至于沉沦到这风流之摅泽以抛头露面为生,也绝不至于堕落到此风月之作坊以阿世取容过活。
可是她来了,就这样来了,莫名其妙的来了,义无反顾的来了——就像凭空而降的九天仙女,就像凌波而来的水中洛神……
虽然她来得无迹可寻,神秘到让人匪夷所思,但是她的际遇同样无独有偶,再次验证了一个凄美的命题——*******,才女自古出风尘。
古往今来,众所周知,金陵既是风雅千年的繁华之地,同时也是风骚千年的奢靡之所。十里秦淮既流淌着让人眼花缭乱的灯红酒绿,也在夜幕中流淌着让人粉身碎骨的刀光剑影,不管是十里脂粉,或者是十里血泪,都是历史的见证,也是不老的传说。
舞榭歌台,鳞次栉比;清词南曲,红袖飘香;桨声灯影,笙歌伴宴……名副其实的江南佳丽之地,货真价实的如花美眷之所。
此时华灯初上,秦淮河风光旖旎——灯火游船衔尾蟠旋,震荡波心寸澜不睹;金粉楼台十番锣鼓,腾腾如沸各奏尔能;河亭上下照耀如昼,帘幕毕钩倩装倚栏。
倾城xiǎo jiě站在月光下意识恍惚、神思迷离的一曲吟过,似乎走进了一种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的意境之中,她所倾诉的对象是否有所感应姑且不知,却把自己吹弹可破的俏脸晕得一片酡红,艳丽得不可方物,想必她也是醉了……
贴身丫环画眉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坐在几案前,昏昏欲睡中蓦然听到顾倾城的感慨,于是忍不住摇头晃脑的更唱叠和道:
“哎——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嫁!嫁!嫁!成日口没遮拦的也不知羞耻,你这丫头是不是春心萌动了?看来我得赶紧为你绸缪束薪,免得你这丫头相思成疾以后,却来埋怨我私藏红线,耽搁了你的金玉良缘。”倾城měi nǚ此刻情思正酣,骤闻画眉轻嘴薄舌的风从响应,只以为这丫头情窦初开,反而忘了自己的形迹更加可疑……
春心萌动的恐怕另有其人,我只是为xiǎo jiě你代言而已,你不领情引为知己也就罢了,竟然还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就可以颠倒黑白了么?仗着自己心有所属就可以蛮不讲理了么?我代表举头三尺的神明鄙视你!于是画眉作耍为真的眨眼笑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既然xiǎo jiě你如此舍己为人,那就把我许配给叶公子吧!只要我们能够喜结连理,我感谢你的十八辈祖宗!哦不……不是!应该是我代表十八辈祖宗感谢你!而且等我跟叶公子结子成荫以后,一定让孩子认你做干娘,继续结草衔环的报答你!”
叶公子,画眉什么时候又认识了一位叶姓公子?不对呀!这丫头以前也没有认识过姓叶的公子。因为这丫头打小就在我身边跟进跟出,我却从未发现她跟任何男子暗通款曲。难道这臭丫头……她想夺人之美?顾倾城患得患失之下不禁大吃一惊,蓦然回首却看到画眉正在藏奸卖俏,满脸都是昭然若揭的刁钻促狭,顾倾城微微一愣瞬间洞悉其奸——原来这个撩动春心的叶公子,就是那个惹人注目的叶公子;可是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早已不是那个木讷寡言的小丫头。
可恨这丫头最近总是如此弄鬼掉猴,竟然在本xiǎo jiě神游天外时趁机作弄!
“原来你是对那家伙芳心暗许啊!他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善男信女,小心他将你卖给土匪压寨,你还感恩戴德的帮着数钱……”顾倾城佯装听不懂画眉的弦外之音,却又担心这丫头一不小心弄假成真,所以干脆虚声恫吓的给她来点猛药,试图将她的非分之想毒杀在摇篮里。
可是如果叶公子真是那些横行霸道的土豪劣绅之辈,或者是什么丧心病狂而且shā rén越货的作奸犯科之流,那么秀外慧中如倾城xiǎo jiě,还会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么?
口不择言,自相矛盾。顾倾城语无伦次的说到善男信女,画眉不禁皱着秀眉忧心忡忡的道:
“如果叶公子不是善男信女,那么xiǎo jiě你就是路柳墙花。如今我们身处是非之地、人在烟花柳巷之中,虽然身体正不怕影子斜、脚板正不怕鞋子歪,但是纸醉金迷的烟雨楼毕竟是一个酒色征逐的销金窟,那么轻车熟路的叶公子会不会误会xiǎo jiě你是自甘堕落?”
是啊!秦淮河悠悠千年流淌的婉转与缠绵,至今恐怕仍然还是无穷无尽的愁怨。到底是谁的眉眼温暖了文人骚客的薄寒?究竟是谁的素手痴情了英雄好汉的酒盏?而自古已经注定多薄命的红颜,莫不是行走在一个河山的刀尖,越是厌恶尔虞我诈,越要面对争利夺权,胼手胝足却难以维系滚滚红尘灌输给她们难以抛开的尊严,谨小慎微却无法抵挡滔滔洪流强加给她们无法挣脱的锁链。
不过倾城xiǎo jiě依稀记得,叶知秋似乎曾经有说过——从来就只有不正经的人,根本没有不正经的地方。
如此睿智而且不拘一格的言论,完全不像那张油嘴滑舌的产物,以至于顾倾城都怀疑虽然自己是听者有意,却不知道叶知秋说的时候是不是言者有心……顾倾城静静的伫立在月影婆娑的窗前,痴痴的望着悠悠的秦淮河水喃喃的道:
“纵然叶公子不明白我的苦衷,也不知道我的目的;但是我想他会了解我的人品,也会理解我的行为。”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xiǎo jiě若有那么居之不疑,也许就不会如此失魂落魄了,再说叶公子他又不是xiǎo jiě你肚子里面的蛔虫,他怎么可能想到xiǎo jiě会以千金之躯深入虎穴?
想不到……对啊!叶公子精得跟个猴子似的都想不到这种情况,那么黑暗中藏头露尾的敌人肯定也始料不及,看来这就是xiǎo jiě勇担重任的信心来源,她就是准备出其不意的来个攻其无备。而且若能得到叶公子的鼎力扶持,那么xiǎo jiě在金陵岂不是如虎添翼?画眉丫头不禁眼前一亮,于是小手一拍雀跃的道:
“不如我们与叶公子开诚布公,先对他合盘托出此行的目的,然后达诚申信的因势利导,若能成功拉拢为我们所用,既能解决xiǎo jiě的难言之隐,又能指望叶公子两肋插刀,何况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危急关头定可大派用场……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千万不要!这怎么行?我只想兵不血刃的解决此事,根本不想连累任何无辜的人,也不想我们的身份彻底曝光……再说难道你就那么信任他么?”顾倾城摆手拍碎画眉一箭双雕的念想,可是却又忍不住瞻前顾后的暗暗思量——那家伙滑得跟条泥鳅似的,岂是你说拉拢就能拉拢的?他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事事精明、处处警惕,我可不能让他火中取栗,免得在他心里留下污点。
其实画眉就是信任顾倾城的信任,所以这种信任目前还经不住推敲,因为叶知秋作为被她们信任的对象,目前还未释放任何值得信任的理由……画眉眼看一计不成,心中不禁有点气馁,可是眉头一皱立刻又生一计,于是她又迫不及待的拍手道:
“对了!xiǎo jiě,今晚叶公子不是要来相助xiǎo jiě一臂之力么?不如xiǎo jiě你就趁此良宵将叶公子一举拿下——你对他以身相许,他为你验明正身,首先名正言顺的把你的人变成他的人,然后理直气壮的将你的事变成他的事……也是两全其美,应该当机立断!”
画眉丫头越说越没羞没臊,倾城xiǎo jiě越听越意志飘摇,但是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怎能附加别的功利色彩?于是顾倾城红着俏脸咬着银牙避实就虚的点头道:
“虽然言不及义,但也言之有理。正巧我的人就还有你在身边,更巧的是你又如此急不可耐,那么今晚我就客串红娘来个巧断鸳鸯,将顺其美的把你彻底的变成他的人吧!”
顾倾城说得煞有介事,画眉也听得心向往之,但是qíng rén的眼里怎么会容得下砂砾呢?于是画眉苦着脸皱着眉自惭形秽的道:
“画眉若是真能成为叶公子的人,最多也只是一个通房丫头而已,xiǎo jiě都未曾春风一度,画眉又怎能专美于前?”
主仆二人关着门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斗得不亦乐乎。画眉丫头无欲则刚,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倾城xiǎo jiě节节败退,慢慢的如梦初醒——原来这臭丫头又在故技重施,其目的还是为了消遣本xiǎo jiě。
臭丫头真是岂有此理?顾倾城不禁恼羞成怒,直想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撕了画眉的嘴,可是又恐怕错过了珠帘外面归来的人,就在她徘徊在撕嘴与等人之间举棋不定的时候,叶知秋正好从秦淮河彼岸衣袂飘飘的踏月而来……看到这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心上的人儿终于如约而至,顾倾城悄悄的放下了心头大石,俏脸上的阴霾瞬间便一扫而空,于是她轻移莲步来到镜子前,偷偷的对自己扮了一个鬼脸,接着认真的正了正衣裙,然后小心的平了平发髻,直到自己都差点爱上了自己,这才干咳一声故作镇定的道:
“他已经来了,我们下去吧!”
“来了,谁呀?时辰还没到呢我的xiǎo jiě,你是不是也忒心急了些?”画眉抿嘴窃笑,香肩剧烈颤抖……
可不是么?太大意了!才说人家画眉春心荡漾、急不可耐,自己立即就来率先垂范、以身作则,这样现世现报的洋相,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顾倾城大窘,画眉则暗笑——以前都是冰雪聪明的xiǎo jiě作弄别人,哪有我这个丫头翻身把歌唱的机会?没想到今日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她也会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总算时来运转、一雪前耻,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看来恋爱中的女人美则美矣,只是脑筋似乎有点不太利索。难怪那么多良家妇女直到遍体鳞伤才相信所托非人,热恋的时候明明知道就像飞蛾扑火却依然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