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
你弟……
这两个字如同清晨寺院里轻轻敲响的钟声,不断回荡在姜一澈的脑海,分贝不高,却正中耳蜗,直击内心。
“喂!”
姜一澈瞬间惊醒,转头看向一脸不耐烦的龙帖,心似是寂静如古井,又似打鼓如惊雷,“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龙?”
“是啊,睚眦嘛。不然你以为颜渊凭什么限制你,他早已明了,你最大的缺陷,便是恩仇必报,”
“我猜,你深埋乱葬岗也是他所为,”龙帖讳莫如深地注视着姜一澈的眸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
面前这个人龙帖太熟悉了,他的每一个眼神代表什么意思,每一句话是否发自内心,龙帖都能准确得猜到。
此刻他突然的沉默,双眸虽充满疑虑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在龙帖眼里着实虚假得很。
“我信,”
“死龙嘴硬,我证明给你看,”龙帖一把抓起姜一澈的手臂,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寒芒毕露的骨刀。
骨刀透彻如同冰刃,却多了些圆润。
若隐若现地散发着荧荧绿光的骨刀在空中炫丽翻转,带起的刀风在姜一澈的手腕上蚕食出一道一公分长的血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姜一澈平伸着手臂,伤口象征性流出了些许鲜红血液后,竟以一种近乎神迹的速度悄然愈合,没有留下半点疤痕,愈合之处如同从未伤过。
“除了致命伤,一般的小磕小碰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这种远超常人的愈合能力,连神都没有,”说着,龙帖骄傲地扬起头,“唯龙之强健体魄”
“好好好,是是是,”
姜一澈敷衍的语气让外室的炽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有鳞,有翼,有爪?”
突然的认真,让龙帖措手不及。
他点点头,随即捋起自己的袖子。
冥力蔓延上臂膀,片片略带幽光的暗色坚鳞突兀出现,包裹在龙帖的小臂之上。
随之而来是一阵远古的威压,伴随着一声隐晦的龙吟,洪水般没过姜一澈的头顶。
如同身临其境,狂风呼啸,黄沙满天,脚下是万丈深渊,漆黑的峡缝里有什么在咆哮,声音悠长,直入云霄。
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踉跄中,碎石夹着零星细雨跌入一眼看不见底的深渊。
感受着脸侧疾驰而过的劲风,姜一澈毫不畏惧地睁大了双瞳,黑暗侵蚀而来。徐徐下落中,扑面而来是种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湿润泥土裹着方山龙果的清香,散露梅子的酸脆缭绕,其中掺杂着些许犀角象与獠牙剑虎独特的血腥味,半空还有星星点点的野兽绒毛飘过,粘着血,带着皮肉。
野性的气息有着异常的感染力,姜一澈眼瞳发红,双脚悠然落地,不曾惊起半分回响。
有人在姜一澈耳边轻轻吹气,幽幽的男声魅惑十足,“走过去看看,崖壁阴暗处,有你想要的dá àn,”
峡谷很空旷,地面却不够平坦,上面像铺了一层兽皮地毯,踩上去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却褶皱凸起。
姜一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个深渊底,没有光束,没有温暖,阴影笼罩着视野所及的任何一处,寒风从峡谷几条窄小缝隙挤过来,得到充分酝酿般冷如利冰。
往生斋里一片寂静,炽娅抱着白猫歪着头向里屋看,洛凉抱着被子继续窝在床上,龙帖侧立在姜一澈身旁,看着他闭目一动不动,看着他眉头时皱时舒。
薄唇轻启,弱弱地风吹在姜一澈脖颈上,幽幽话语指引着幻境中姜一澈的行动,试图助他开启远古洪荒时代,那段关于睚眦的回忆。
“咔吱,咔吱——”啃食骨缝里息肉的声音越来越响,时不时有口水滴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啪嗒——”声。
白色帆布鞋踩在兽皮地面上,被数公分长的绒毛遮的严严实实。姜一澈内心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恐惧,没有半分陌生,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家。
他轻车熟路,寻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暗红色眼瞳所过之处,明亮清晰,一览无余。
眼前出现了一巨龙,暗色鳞片闪着幽幽绿光,龙尾坚实拖地,每一扫都能将脚边褶皱不平的韧性兽皮割出长长口子。
那龙正大快朵颐,突然有感应似的竟回过头,硕大的殷红色眼瞳里凶光乍现,布满鳞片的龙脸可怖得紧。
忽一果子带着瑟瑟寒风冲着龙头砸过来,黑龙眼瞳带光,一个转头准确地咬住了那枚方山龙果。
饱含青涩汁水的果子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甘甜,黑龙一个喷嚏直接将果子喷了十丈远。
背后清冷的声音却让黑龙一愣,背脊的幽幽黑鳞也不了抑制地倒竖起来,“不是说了,不许把活食带到崖底?”
“呼——”黑龙一个泄气,龙鳞尽收,长尾渐缩,化为了一位身披黑袍的俊秀少年。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被在身后,把手中那块血淋淋的剑虎后肘藏了起来,“今天风神湮灭,将有新神降临,你看着空中飘荡的水汽,那十有**是个水神。水神降世,定有瓢泼大雨,一股脑浇下来,食物的新鲜味儿都冲淡了。我想着正好你不在,我就……”
前者是饕餮无疑,姜一澈看向后来的那人,思量着他十有**便是另一龙睚眦了。
那人背对姜一澈,只能看到背影轮廓,暗灰色长袍下,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若有若无的威压隐隐浮动。
深海般表面平静,海底酝酿的风暴,只有海中的游鱼才能真实地感受到。
姜一澈意外地察觉到了,那人经络中蕴含的一丝一毫的强大力量,此刻都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被姜一澈尽数收入眼底。
顾不得感叹龙浩瀚磅礴毁天灭地的力量,天空中突然飘起的绵绵细雨便将姜一澈直观的感受淋得透湿。
“下雨了”饕餮伸着手,目光呆滞地看向深远峡谷外的那片阴郁的天,“水神这就降生了?”
睚眦前行两步,换了个站位,正好使姜一澈能看到他的侧颜。
他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阵红光,自瞳仁起渗出的红色鲜血般开始流转,蔓延过虹膜,直至眼白都变得殷红几近滴血,此刻紧蹙的剑眉、骤然绷紧的精神,牵动着空气都为之一凝,飞舞到半空的枯叶竟也凝结在空中,不着天,不着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悦耳的磁性,将空气的停滞打断,一切恢复如常,落叶纷飞,“两个水神,”
“两个?”饕餮抹去嘴角残留的殷红色美味汤汁,眼中闪着光,“两个水神,这下有意思,”
姜一澈还在一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他知道这是龙帖创造出的境界,也知境界中的一切都是凭空捏造,是假的,可他偏偏看得不能自拔,仿佛置身其中。
一阵眩晕伴随着欲裂的头痛,姜一澈捂着头缓缓蹲下身子,模糊的视野里,那人回过头了,现在只需姜一澈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的脸。
“再等等,就差一点,”一抹鲜红从姜一澈紧咬的牙关中渗出,腥甜的气息让他清醒,他用尽最后一起气力抬起头,疲惫的眼中倒映的那人的脸模糊成了一片糊白,姜一澈最终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往生斋里,龙帖稳稳接住了陷入昏迷的姜一澈。
洛凉一掀被子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探手摸上姜一澈的手腕,“你太冒进了,有第一层封印阻着,他根本不能轻易探寻关于自己身世的过往,”
责备的目光落在龙帖的身上,没有看到一丝歉意,龙帖只无奈地笑了笑,“我们龙可没你们矫情,嗜血的种子即使没有在他身上生根发芽,他强大的韧性也是龙族的佼佼者,你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你想让他凭自己冲破第一层封印?”洛凉原本脸色就因三魂被毁而尽显苍白,如今又蒙上了层愠怒的绯红,却显得有了些生机,只是她双目如将喷火的目光竟泛起阵阵煞气,昭示着此刻的愤怒,“就算硬碰硬以损耗真力换回了那些记忆,他也不可能变回龙了,除非交出性命,龙魂永散!”
“不然怎么办?龙和神的联系你不知道吗?阎王费尽心机潜伏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取得他的龙魂连接自己的三魂和七魄。睚眦这层远古龙族留下的禁制封印,孟清怡根本束手无策,能靠的只有神的七魄不是吗?”龙帖平静诉说的话语掺杂着丝丝寒意,他抱紧倒在自己肩头的姜一澈,冷漠地对上洛凉的眸子,嗤笑一声说道,“你和阎王,你以为他会愿意牺牲谁?”
洛凉一惊,脸上的愠怒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双目氤氲。
是啊,她怎么忘了,神之所以有陨落的一天,龙之所以在慢慢减少,正是因为相互之间的厮杀,上一届风神便是在与饕餮的战斗中湮灭……
“他会脱离龙身是因为你,他选择忘记你是为了靠近你,只因为他是龙,而你是神。”龙帖的话是事实,且句句诛心,利爪般无情地撕扯着洛凉的心。
神、龙对立,注定了一切感情都不会有结果,付诸东流的血和泪是教训更是无奈。
洛凉的苦衷无法启齿,却真实地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他。
“在他决定脱离龙身之前,我答应过他,如果他忘了你,我就会把你送到你身边;如果他没能力守护你,我就会替他守护你,”龙帖似是想起了那段往事,言语中多了些淡淡的忧伤,“我以前笑他,堂堂睚眦怎么矫情成这般,值得吗?”
“后来,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人,莫名其妙地一直追寻我,傻傻的不肯放弃,竟扬言要封印了我为民除害,我当时只笑她天真,可后来她真的一次次封印了我,有时只是一天,有时是一月。”
“我坐在她画的牢里等待封印的消逝,她坐在牢外等待着我冲出的一刻再次将我推回桎梏。”
“她很无聊,总在我们都在等待的时候和我说话,问我为什么伤人,为什么就是不改。”龙帖的眼眶有些湿润,不知怎的便说起了她,而且一开始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他一手揉着鼻梁,一手箍着姜一澈,“后来我一时冲动杀了她,我便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既然喜欢了就别畏首畏尾,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也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珍惜眼前就好,以后的事,不妨到了眼前再做考虑”
洛凉眼神复杂地看着龙帖,她没想到这些话居然能从轻狂自大的龙帖口中说出。
更没料到他是在试图说服自己接受姜一澈,而不是威胁自己离姜一澈远点。
清冷的空气悄悄酝酿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天空黑云翻滚,失去树叶遮蔽的光秃秃的树又平添了些萧索。
洛凉咬着下唇沉默了。
炽娅则起身靠在冰冷的棺材上,纤长手指轻轻剐蹭着捆绑棺材的红线,银铃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
“别动!”龙帖瞬移般突然出现在炽娅身旁,一掌拍在了红线上,将晃动的银铃结结实实地按在棺材板上,空灵脆响随之停止。
姜一澈已被安置在了床上,洛凉则捂着头一脸痛苦地蹲在了床边,颤抖的身体几近跌落。
“里面的东西,绝对不能碰!”
游戏人间的龙帖很常见,所以此刻他脸上的认真,可谓骇人。
收回撩拨红斗线的手,炽娅目光一暗道,“里面有的,只是具腐朽的躯壳,没什么危险”
“对你自然没有危险,”龙帖冷冷说道,“洛凉三魂已灭,七魄也受到了牵连,你照顾好她便是,其他的,最好少操心。”
“少操心?若我说,里面早已空无一物了呢?”炽娅突然强势,将龙帖紧按银铃的手甩下,目光灼灼,锋芒毕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