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艳的阳光照在身上,湿润的空气清新畅爽,楚chuán qí漫步在银杏林间。
今年他已经54了,当上科长也已经五六年了,眼前终于有个机会,他能再进一步,在60岁退休之前升上处长了。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提干机会,当他接到通知的时候,心里的喜悦简直不能用万分来形容,之前他高兴地跳起来了,这是事实。
“喂,老婆,我就要升为处长了!”楚chuán qí强忍着大笑出声的冲动给他的妻子许秀打了diàn huà。
“今晚叫楚天和儿媳妇回家,咱们出去搓一顿,我请客!”
“好,好好,哎,晚上见。”
挂了diàn huà,楚chuán qí哼着小歌,迫不及待地去了自己的部门。
他还有一份关于自己和家人的收入情况、财产明细的报告需要写。只要这个环节不出错,他升为处长的事也就**不离十了。
然而这份报告可马虎不得,一块五毛的钱也不能写错,否则便会被直接取消提干申请。
楚chuán qí知道多少人提干破灭于这份报告,所以他实在不敢大意。
在仔细梳理好自己与家人的所有财产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落下的细节。
9年前,当时实行bàn lǐ下岗证减税3年的政策,他的妻子许秀因为条件合适,便办了一个下岗证。
不过下岗证办下来没多久很快被借走了,搭线的人是许秀的远方亲戚,说是借给一个朋友开公司减税用。
许秀没多想便借了,不过那下岗证从那时起便放在了远方亲戚的朋友那里,再也没有还。
楚chuán qí赶紧又给妻子许秀打了个diàn huà,“哎,之前不是借给柯繁下岗证用过吗,他朋友没用你的证办什么业务吧?”
许秀想了想,坚定地说道,“不能,要办业务也得有我的**和我本人到场吧。”
“哦,那好,没事了。”
报告整理完,楚chuán qí便递交上去了。
几天后,市里的通知下来了,楚chuán qí由于个人财产报告不准确而被取消了备选资格。
楚chuán qí的同事告诉他,他的妻子许秀名下有家公司,是08年注册的,目前还未注销。
同事劝他开公司没什么,但是必须得如实写在报告书里。
可楚chuán qí却一脸懵,许秀何时注册过公司了?
他怒气冲冲地回了家,摔门而入,指着许秀的鼻子就骂,“妈的,你名下有个公司,什么时候开的!我升处长的事泡汤了你知道吗,我再也没有机会了!都是你这个败家娘们儿!”
“我,我怎么了?什么公司?”许秀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她突然想起了那个下岗证,该死,那人不会用她的下岗证以她的名义开的公司吧。
许秀想到柯繁前些年已经过世的消息,拨通了柯繁女儿柯尧的diàn huà。
将楚chuán qí撒在她身上的气全都撒在了柯尧身上,“你那个早死的爹真是想得开,他害得你姑父升不成处长啊!”
“姑,你,你别生气,到底怎么回事啊?”柯尧正在家里写作业,好不容易从柯彤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她要尽快把落下的学业补上。
“怎么回事?9年前你爹帮朋友借了我的下岗证,说减税应付检查,没想到那人以我的名义开了公司!”
“啊?这……”柯尧听了个大概,也听出了是自己家耽误了远房姑父升处长,心里一时愧疚,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马上给我联系那个人!你们务必得给我们个说法!”许秀怒斥一声,挂断了diàn huà。
柯尧瘫在书桌前,她知道,这次事情大了,妨碍了人家提干,这事处理不好两家说不定会成仇人,即使柯家只剩了柯尧一人。
柯尧灼灼不安,她在家里四处翻找着父亲在世时用的diàn huà簿,虽然不知道是谁以许秀的名义开了公司,但她相信,只要一个diàn huà一个diàn huà地打,总能问到。
“喂,您好,是李叔叔吗,我是柯繁的女儿柯尧,我想请问您有没有向我父亲借过一个下岗证,用来开公司?”
“哦,好,打扰了,再见。”
“喂,王叔叔,……”
一上午的时间,shǒu jī被打得滚烫,柯尧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
转眼又到了晚上,陈旧的diàn huà簿已经被柯尧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个号码也被排除了,只剩一个一直占线的号码。
“咕噜——”一天没吃饭,柯尧饿的不行,却没有一丝想要吃饭的**。
这件事就像压在她胸口的一块巨石,一天解决不了她就寝食难安,心有愧疚对于她来说,比看到狰狞恐怖的恶鬼都让人心生畏惧。
最后一个diàn huà终于接通,柯尧的心按耐不住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弱弱地说了句,“喂,”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diàn huà那头已经挂断,耳边只留下“噔——噔——”的提示声。
柯尧绝望地趴在床上蒙着被子抽泣起来。
比起给别人添麻烦,她更希望有损失的是自己,有麻烦的也是自己,这种愧疚的心情,对她来说实在太难熬了。
茫然之际,柯尧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姜一澈的身影,他笑着对自己说,“以后有麻烦就来找我”。
“我现在,究竟要不要去找他。”柯尧红着眼,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往生斋依旧冷清,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小白猫正懒洋洋地窝在姜一澈特意给它叠的方形小棉被里享受这安详的时光。
炽娅靠着墙角的那口大棺材,脸上带笑,时而哀伤,时而愤怒,她口中振振有词,像是在与棺材中的什么对话。
姜一澈看了炽娅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那口棺材的来历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自从他来到这里起,这个棺材就已经在这儿了。
他也曾好奇过这棺材里究竟是什么,用往生眼看的时候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罢了,能帮我牵制住炽娅,也算有点作用,”姜一澈这么想着,目光也从棺材上收了回来。
他看向店门外,望眼欲穿。
已经三天没有顾客登门了,不仅没有收入,而且无聊,无聊啊。
“你怎么一副颓废的样子,怎么?最近过的太糜烂,觉得无聊了?”炽娅看透了姜一澈的眼神,找事儿般地损他道。
“身为刀灵,你不在翠黑玉里待着,总出来和我这棺材聊天作甚。”
翠黑玉便是姜一澈一直挂在脖颈里的吊坠,五毛钱yìng bì大小,通体发黑,乌中带翠,是难得的玉中jí pǐn。
而且翠黑玉性阴,其中自成空间,能容纳阴气极盛之物,妖刀炽娅便是其中之一。
“翠黑玉里太闷,不像外面,既有棺材,又有你。”
炽娅一如既往得毒舌,说个话总能让姜一澈有心还击却没那能力。
“颜渊家小柯尧又来找你了。”炽娅摊摊手,语气中似乎有些怒气,尤其是那个“又”字,被她特意加重。
“你回来吧。”姜一澈指指翠黑玉示意炽娅进去。
没想到这句话却彻底触了炽娅的逆鳞,“凭什么?她看得见我我就得躲起来?为什么不让我抠了她的眼珠,顺便解决她能看到鬼的困扰!”
姜一澈觉得炽娅的火上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姜一澈,你在忙吗?”一人一灵说话间,柯尧已经站在了店外,正向里张望。
“他有什么好忙的。”炽娅闷哼一声,一副女主人的样子说道“进来吧,你又有什么事?”
“呃,我……”炽娅的话让柯尧更难开口,是啊,自己有什么理由总麻烦他。
姜一澈丝毫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些凝重,他看着柯尧,等待她开口。
“算了,没事。”柯尧果然说不出口,她转身就要走。
“……”姜一澈一脸茫然,“怎么了这是?”
“小女孩的心思你不懂。”炽娅淡淡地说了一句。
……
柯尧漫步在人行道上,看着脚下堆积的枯黄落叶,她的心堵到了极点。
“爸,我该怎么办。”柯尧扬起头,望着越加高远的天空,妄图得到些指示。
可她忘了,她的父母还在桐鼠和那个白衣人手中,并不在天堂,更给不了她慰藉。
“叮——”shǒu jī铃声突兀地响起,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柯尧的眼中瞬间闪出精光。
“赵叔!你知道我在找你,太好了,好,好。”
赵蒽是柯繁的同事,后来cí zhí自己开了公司,原本想着借了许秀的下岗证能减税,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得知柯尧一直在找他,他便马上联系了柯尧,想让柯尧先约上楚chuán qí、许秀见个面,商量好解决办法告诉他。
本以为楚chuán qí只是想要个解释,没想到一番商量柯尧才得知,这名义上的姑姑姑父是赖上他们两家了,不光一直责怪他们,还非要个说法,暗示赔钱。
柯尧的父母早亡,她一个人又是上学又是jiān zhí,靠着父母留下的遗产和她那点微薄的工资才能把mèi mèi柯彤拉扯大。
赔偿款她是拿不出来的,再加上楚chuán qí、许秀出言不逊,一直在埋怨却没找找自己的原因。
“如果当时柯繁告诉我,说是赵蒽用我的名开公司了也不要紧,写上就是了,可现在没写就是隐瞒党,隐瞒国家!”
“早知道就不借给你们了,我都快60了,这大概就是我的最后一个机会,却毁在你们手里!”
“你们该死!”
谩骂声,埋怨声一股脑冲进柯尧的耳中,心里。
那一句句“早知道”,“如果”,“要不是”无聊透顶,世界上哪会有早知道?
“姑父,这样,如果这件事还能挽回,不管要怎么配合我们都会全心全意地去做,但是如果已成定局,那您也宽宽心,如果下次还有机会,我们会全力帮您抓住的。”
“抓什么抓,哪还有机会!现在变成这样全都拜你那死鬼爹所赐!我升了处长以后一个月工资能长四五百呢,就这么没了!”
许秀这话一出,柯尧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睛拍了桌子。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爸的错,你们有没有想过,若你们真的重视提干这件事,为什么不提前去工商局查查自己的资产再填写报告!而且当年您的下岗证,是您亲手交给我爸的,不是我爸去您家抢的!难道您没有责任吗?”
“姑父填之前特意问了姑姑下岗证的事,姑姑为什么不求证一下,一个diàn huà的事,您提前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帮您问清楚。”
“死者为大,你们不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失误,却一直在责怪别人,还责骂已经死去的人!这就是家人吗?”
柯尧一口气将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别人好言好语,她会耐心对待,可若别人言语肮脏,触了她的底线,那她只好用同样的态度还回去。
不管是幼稚还是任性,她认了,这样的家人,她还不想要。
发泄了心中的不悦,柯尧拿起放在桌边的shǒu jī走出了餐厅。
原本是想商量解决方法的,现在看来对方只是把她当成出气筒,还想让她来付那部分工资,做梦吧!
柯尧推开餐厅门,面前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刚想发作,柯尧却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姜一澈。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很久了,跟我走。”姜一澈拉起柯尧的手,牵着她便往前走,“回往生斋,没人能伤你。”
这句话硬生生地撞进柯尧心里,暖暖的,让她眼眶湿湿的。
路上,姜一澈了解了大概,虽说这事儿柯尧的父亲柯繁确实有责任,但,所有人都有责任。
“赔偿什么的,不该你拿。楚chuán qí升不成处长是命定的事,你的父亲只是碰巧掺和进他落选的这件事。”姜一澈说道。
命中有时,再离奇也能得到。命里无时,再顺遂最终也成一场空。
楚chuán qí便是这样,命里就只是个科长,再努力也成不了处长,只是他自己却想不开。
“既然他一直纠结于没能提干的遗憾里,那便要从根本上解决。”姜一澈冷笑着,他已经想到了对策。
既然楚chuán qí非想与命争夺,那他不介意帮一把。
……
柯尧在往生斋住了下来,期间许秀也曾找来,说辞依旧是想要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楚chuán qí就不是当处长的命,何必久陷其中,自怨自艾。”许秀的话无一不被姜一澈怼了回去。
不过在许秀泼妇骂街前,姜一澈告诉她了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我帮你打点好市里的关系了,最晚下午,能重新申请的消息就会由楚chuán qí的上级通知下来。”
这话无疑是最有用的,正当许秀还犹豫不决,不相信姜一澈有这等本事的时候,楚chuán qí的diàn huà来了。
他真的得到消息了,他又有了一个机会,能重新申请。
许秀的眼睛都笑成了两道弯,喜悦的表情中带着些许谄媚,“我还真不知道,尧尧居然有你这样的朋友,连市里都有关系。”
姜一澈连个礼貌的笑容也没有,他不怎么爱笑,更不想对着这种人笑。
“之前我也说了,他命该没有的,就算让他死也不会给他。”姜一澈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话便把许秀请出去了。
已经九点了,柯尧还没睡醒,大概是最近被这事压得,姜一澈没有吵醒她,任她躺在里屋他的床上睡着。
空旷的店里,有水滴落的声音。
姜一澈顺着看过去,果然见到了颜渊。
颜渊边抖着自己身上的水,边打了个喷嚏,“入秋了,天冷了,水也冷。”
姜一澈无奈地抄起拖把将颜渊脚下的水尽数拖净,说道,“真亏你在市里都能找到关系。”
“唉,都是假象而已,能解决柯尧的麻烦就好。”颜渊拍了拍姜一澈的肩膀,将自己手上的水全抹在了姜一澈衣服上,留下一道道水印。
“我还有事,先走了。”颜渊坏笑着就要离开。
“不见见她吗?”
“不用,知道她没事就够了,除夕夜,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说完,颜渊便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姜一澈拿着拖把站在原地唏嘘不已。
“希望到时候柯尧能知道你为她所做的一切。”
……
楚chuán qí顺利当上了处长,然而就在他即将上任的那天早上。
他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省人事。
许秀和儿子楚阳将他送到了医院。医生的诊断着实吓坏了他们,胃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肾脏上。
医生通知说要尽快动手术,切除病变的胃和整个肾,手术有风险,是生是死全看命。
提起命,许秀回想起了姜一澈的话,顿时慌了神。
“chuán qí啊!你别吓我啊!”
“chuán qí,”许秀哽咽着,一遍一遍叫着楚chuán qí的名字。
此刻,楚chuán qí正站在往生斋的门口,他心中的执念趋势着他来到这里,却感受到里面有股强大的威压在排斥他,因此他只敢向里张望,迟迟不敢踏进一步。
最先发现他的还是炽娅,原本想告诉姜一澈这件事的,可她看到姜一澈帮柯尧盖被子的举动就一点也不想管这闲事了。
门外的楚chuán qí不是鬼,只是个心存执念而脱离肉身的灵魂。
由于冥力本就寥寥无几,又被在气头上的炽娅狠狠刮了一眼,此刻已经被她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
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要走的打算,他要一直跟着柯尧,一直跟下去。
医院里,楚chuán qí躺在病床上紧紧阖着双眼,半点没有要醒来的预兆。
许秀急得直抹泪。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姜一澈走了进来,“你知道怎么能救。”
许秀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楚chuán qí犹豫不决。
“信不信随你,我说过,与命争抢,就算要了他的命,不属于他的,他也得不到。”
姜一澈的眼神格外认真,他深深地看了许秀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你还有一个小时,就是他的上任典礼,如果这一个小时里你不能做出决定,那你就可以给他bàn lǐ后事了。”
往生斋,柯尧被一通diàn huà吵醒了,是许秀的diàn huà,她说楚chuán qí已经向市领导主动请辞。
他的手术也很成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