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棍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本就在潮湿的环境泡久了,地面上瞬间出现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幸好姜一澈早就注意到了脚边逐渐逼近的黑影,灵巧的一个闪身躲过了这一击,否则此刻他可能就在这一闷棍下,魂归天际了。
那影子很是矮小,姜一澈回过身想看清是何人之时,那人却已经利落地溜进一条小巷中,甚至连个背影都没让姜一澈看到。
一击偷袭不中就撤退,不是怕正面交手不敌姜一澈,就是怕姜一澈认出,如果是第一种推论,这人本身的实力不足为惧,若是第二种,恐怕这还是个熟人……
姜一澈一时想不出身边有谁能做出这种事,不过,这也说不定,他还不是个会随意相信别人的“伪善”者。
没有丝毫犹豫,姜一澈迅速地跟了上去,他奔跑的速度很快,带起一阵风,吹着树叶在耳边飒飒作响。
那人的速度也不慢,每次在姜一澈转过拐角处之时,那人都恰好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处。
仿佛是有目的性的引导,追过了三条偏僻的小巷,姜一澈已经来到了山庄深处,他终于停止了追逐,因为他知道,终点,已经到了。
眼前是一片游泳池,山庄虽然荒废,别墅虽然都已废旧停用,但这游泳池里的水,依旧透彻,不过却不是清澈,而是掺了淡淡的红色。
水透彻见底,姜一澈在游泳池底,看到了不少碎骨,有头骨、肋软骨、手骨、胫骨……有几块骨头明显是新泡进去的,森森白骨之间是藕断丝连的血肉,还有未能彻底崩断的筋。
姜一澈大略地看了一眼撇开了头,这种场景他见过不少,但厌恶丝毫不减。
地面上满是灰尘,几串脚印犹如泼在白色宣纸上的墨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看纹路,那些脚印皆来自同一个人,看大小,那人也就三七的脚,够小的。
白色运动鞋踏在凌乱的脚印之上,尘土轻扬,却半点未沾在洁白如新的鞋上。
“哒——”
“哒——”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姜一澈一脸淡然地绕过泳池向正门有去。
拧了拧把手,门被锁死了,姜一澈转身走向那扇破碎了一半的窗。
侧着身子,姜一澈左手一撑便灵巧地蹲在了窗台上,轻松一跃双脚落地,连身子都不曾打晃。
屋子里很黑,然而黑暗的遮掩对姜一澈来说,基本形同虚设。平静的目光变得冷漠似冰,他的眼瞳在这一刻又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偌大的房间里,放着一套美式复古桌椅,一张蓝灰色布艺沙发,以及摆着果盘、花瓶的实木柜子。这些家具呈现出一直在使用的样子,没有灰尘,没有蛛网,有的只是长时间使用所留下摩擦过的痕迹。
房间很大,摆设却不多,一眼就能看个大概,藏人的几率很小。
在角落里,有盘旋而上的扶梯,中段的踏板断了半截,恐怕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这是唯一的路,也就是说,那人或许是个侏儒,或者,他有着与姜一澈相当的身手。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楼上的隔间里传来一阵细碎的歌声,声音不急不躁,没有惊恐,没有胆怯,有的只是稚嫩与怀念。
“是柯彤的声音。”姜一澈顺着楼梯走了上去,路过那段半截踏板之时,只是撑了一下扶手便轻巧得跳了过去。
二楼的光线暗得多,配上阴森的环境以及周围这美式的家具、挂饰,像极了美国恐怖片里德古拉所居之处。
阴暗,潮湿,僻静无人,这里绝对是炼妖的不二之所。
指骨分明的手掌与门接触的一瞬间,门突然四分五裂,一道黑影从隔间里冲了出来,带起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人影很小,动作却灵活得很,正是之前引诱姜一澈来到这里的人。
那人在空中一个翻转,顺势在门外的挂钩上抓了一条红色围巾,勉强地遮住了自己的脸,落在姜一澈的身后。
“你在他们一族血脉里,苟延残喘了二百年的时间,还未学会收敛二字如何写吗?”姜一澈冷冷道。
“呲——”红色围巾挡住了它的脸,却掩盖不住它此刻愤怒的眼神。
“你以为不说话我就认不出你?”姜一澈嘴角掀起一抹冷漠的嘲讽,“二百年前,被驱逐出去的,就是柯氏一族吧。”
……
清明的雨,细如蚕丝,柔若柳枝,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在护城河里激起无数涟漪,荡漾来去。
这个时节的雨,是人们最喜欢的。然而今年不同于往日,因为这个清明的雨,掺杂着无尽的泪水,与别离。
“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天际,殷红的鲜血溅了一地。
苍穹之上的雨云似是为了配合这场暴虐的屠杀,开始无限地压低自己的身形,直至整片天阴得如同棺材顶。
“咯吱——咯吱——”
是妖在啃食人的头骨了。
一只半人高的黑色老鼠红着眼睛,目露凶光,在它的牙缝里,还残留着些许的肉沫。
“柯迢!混蛋!你怎么敢把鼠妖放出来!”
在那可怖的黑色巨鼠身后,一老一少两个人正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老头儿,光靠那零零星星捕来的几个游魂喂养彤鼠,什么时候是头啊!这样让它自己出来觅食不是挺好?”
年轻人有着与老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相,而此刻在他脸上的那种近乎扭曲的疯狂却与面前一脸焦急的和善老人完全不同。
“混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老人气不过,破口大骂起来,“咱柯家的炼妖术是牺牲游魂,强化妖灵,与人为善的!你看看你现在害了多少人!”
“与人为善?哈哈,亏你说得出口呀,游魂就活该被灭吗?你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都不过是为妖灵成型后复活那个娘儿们所找的借口!”柯迢不屑地笑了,即使他的笑容在老头儿的眼中是那样狰狞。
“你在将小昭的鬼魂喂食给彤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是无辜的?”
“为了救你女人,却要牺牲我的女人,这就是你所说的与人为善?这就是你炼妖的目的?”
柯迢怒目圆睁,他双手舒展在两侧,幽幽说道,“尽情地吃吧,将一切黑暗吞噬殆尽。”
“住嘴,那可是你娘!”
“我娘?呵,别忘了,她可是你亲手杀死的。”柯迢似是听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突然仰天长笑起来。
事实就像他所说的,他娘是被他爹活活打死的,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永远地和他天人相隔。
他怨过老头儿,可那些恨,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磨殆尽了。
直到几天前,老头儿告诉他,找到了复活他娘的办法,那便是炼妖。
当妖被喂熟了,吸收了足够的冥气,就能听到饲主内心的愿望。
妖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可在人界打开一扇通往地府的大门,能召回已死之人,能送走在人间徘徊之鬼。
柯迢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炼妖的第一步需要一个纯净的鬼魂为引子,那时,他们的身边恰好有一个。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鬼,一身白裙,长发及腰,名为小昭。
年轻气盛的柯迢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对她一见钟情了,那时她还是人。
一个文静优雅的小姑娘,笑起来肉肉的脸上两个酒窝非常明显。最重要的是,她对任何人都是满满的善意。
当柯迢因为追一个逃脱的鬼,一身邋遢破衣地摔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扶起了他,还拍着他膝盖上的土,温柔地问他没事吧。
她紧张的样子让他从此移不开目光。
换上一身干净衣衫的柯迢在同龄人中也算是长相出众。他开始接近小昭,并吐露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就在两人确立了关系的第二天,柯迢看到的却是她的尸体。
尸体脖子上深深的勒痕,被撕扯凌乱的衣衫,以及腿上、锁骨上红色的印记。柯迢想,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吊在梁上的小昭被抱了下来,身体已经僵硬。
看着她绝望的表情,柯迢恨,为什么没有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
所幸,这不是结局。柯迢还看得到她,因为祖上是炼妖师的缘故,他看得见鬼,此刻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己。
“小昭,我不介意,真的,我不在意这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请你不要离开,待在我的身边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到半分伤害。”
小昭看着柯迢坚定的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
下午,天还没黑,附近又死人了,这次死的是两个大汉,听说死因是女鬼fù chóu。
小昭看着柯迢将玷污了自己的两人杀死,心中却没有一丝波动,她只是傻傻地跟在柯迢身边,不知是遗愿,还是种习惯。
小昭是罕见的被害死却心无怨恨的鬼,这种纯良的鬼不怎么常见,因此当老头儿提起要着手炼妖的时候,柯迢心里是一万个不同意,他怕老头儿把主意打到小昭身上。
然而害怕的事终究是没能避免,趁着柯迢熟睡,老头儿用引魂香招了小昭的魂,将她送到了桐鼠嘴边。
此事发生后,柯迢彻底变了。不知是小昭的魂飞魄散带给他的伤害太大,还是联想起母亲的死让他痛不欲生,他变得寡言少语。
直到今天,当他再次从桐鼠的身上感受到小昭的气息,当他看到桐鼠渴望的眼神之时,他释然了,“你不是要吃吗,我放你吃个够。”。
“哈哈哈——你等不到彤鼠成型的,你的桐鼠,活不久了。”柯迢笑得很轻狂。
压抑的空气越发凝重,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空旷街道上回荡着柯迢的笑声,还有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柯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接到老头儿的通知都已经到了。
男女老少,人人手中拿着一条浸了猫血的皮鞭,吵着嚷着赶紧将桐鼠送回密室。
柯迢却知道,这已经不现实了。就在刚刚,他已经派亲信向周围有名望的驱鬼师传了信,过不了多久,桐鼠就会被灭了,过不了多久,柯家的天,就要彻底崩塌了。
掠夺活人魂魄,任妖行凶,多大的罪过,他敢肯定,这下柯家完了,炼妖这种丧尽天良的术式,本就不该存在。
柯迢很快被柯家人包围起来,连同坐在一边啃咬着死人头骨的桐鼠。
“桐鼠性情现在还没摸透,擅自带它出来实在太危险了,快把它带回去。”柯家一位有头有脸的长辈说道。
“是啊,妖都是有野性的,更何况它还是鼠妖。”
有人应和着,挥了挥手中的鞭子,质问道,“身为柯家人,不守规矩,肆意妄为,若是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
“这满地的尸体你们是看不到么,死了这么多人,在你们眼中还不算出事?”柯迢冷笑着,他抬起头迎上那人的眼睛。
“炼妖结束后,我的财路就要来了。让桐鼠帮我杀了那些有钱人,他们的钱,就都是我的了。”
柯迢将目光对上另一个一脸浩然之气的人。
“等这件事过去,我就让桐鼠把我家那个黄脸婆吃了,省得她管东管西,不让我寻花问柳,自己还出去找野男人!”
柯迢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当他看着那些人的眼睛的时候,他们内心的**都一股脑地冲进了柯迢心中,这些肮脏,龌龊的**,看得柯迢心寒。
是啊,在小昭湮灭之前,他从未深刻地想过自己家祖传下来的炼妖有什么作用。
这一刻,他突然看清了,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说着助老头儿炼妖帮他复活母亲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他们各怀鬼胎,狼狈为奸。
不经意间地一撇头,柯迢发现桐鼠啃食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它一双红色的小眼睛正盯着自己。
柯迢在它的眼中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这些肮脏的**,来自人内心最深处的黑暗。”
真是可笑,身为人类,居然被妖嘲笑了。原来它能看透所有人的**,炼妖,柯迢突然懂了。
人的**永无止境,为了实现这些,他们不惜喂养妖这种难以控制的灵,只是可惜,妖在一开始,就能看透人的内心,再多虚情假意的喂食,都不可能喂熟妖的。
炼妖这种术式,从不会有最终收获的那一天。
对于柯家人的指责与质疑,柯迢没有多做解释。
隔壁街传开了凌乱的脚步声,柯迢知道,是那些人来了,他仰天大喊一声,“快来人呐!柯家人纵容鼠妖shā rén啦——”
柯家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从四周赶来的驱鬼师围在了中间。
地上横躺的尸体是鼠妖害人不争的事实,柯家人无法狡辩,但让他们看着自己忙碌了许久的心血付诸东流,他们是死也做不到的。
就这样,驱鬼师与炼妖师的战斗一触即发。
驱鬼师有着不凡的身手,而炼妖师有桐鼠的帮持,也未落下风。
柯迢躲在路旁店铺的一张桌子后面,静静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然而正当他决定逃走的时候,桐鼠一声凄惨的长嘶让他的心一沉。
他回头一看,桐鼠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空洞,一把沾了桐鼠黑血的铜钱剑被丢在了地上。
“吱——”桐鼠还在尖叫,它眼中的生命力正逐渐流逝,它在向柯迢求救。
“求求你,带我走。柯迢,柯迢——”
看着桐鼠的眼睛,他突然有种面对小昭的感觉,失去了她两次,这次,绝不能再放开她!
柯迢从桌子后冲出,几脚踢开了扭打在桐鼠身边的人。他一伸手,桐鼠默契地化为一只小鼠,钻进了他的衣袖。
一人一妖冲出重围,向一条小巷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