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无烟刀,冷无烟心里漫上一股焦虑,隐隐有种不祥之感,他转而问到赵离:“四岁时我母亲将无烟刀交给我,让我杀了有负于她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生父,从那时起,无烟刀已经跟随了我十几年,从未离开我的手,只在湖底躺了三年,惊鸿掌教为什么会说这刀事关正魔两道?”
冷无烟提起自己十七岁时亲手血刃自己生父书生盟盟主万卷王的往事来,面不改色,眼睛都未眨一下,让旁边的赵离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颤栗,他明白冷无烟是个天生的冷血shā shǒu,与自己无感情的人,无论有怎样的血缘关系他都可以一刀抹去,果真不负人死如灯灭,刀送不留烟这句话。
赵离神情复杂,顿顿嗓子,才回答道。
“你是个聪明人,先不说无烟刀让你起死回生击败仙道箭符师,并且帮助你排了你体内的剧毒这件事。更严重的是,造成你昏睡这么长时间流窜在你体内灵海中的那股破灭之气,也来自无烟刀!虽然现在你体内的破灭之气已经被驱除,但难保你下次使用无烟刀时不会再次出现上次的情况——”
冷无烟疑惑的打断道:“这么说,掌教完全是为了我考虑?”
赵离笑着摇头。
“不完全是,这便是关乎到正魔两道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天下魔宗的圣地蛟鸣山,但你去过吗?”赵离面色神秘的问到。
“没有。”
冷无烟不解,这件事和蛟鸣山有什么关系?
“蛟鸣山中以及周围百余里便充斥着一股破灭之气,剑道、仙道、甚至是巫道都是从天地灵气中采集纯净元灵,以施展各自道法,但魔宗的门徒所修邪功便是靠吸取天地灵气中的破灭之气施展邪功。所以,当发现你从无烟刀身上沾染了破灭之气并引入了体内,掌教真人自然有责任召集飞来峰长老一并商讨如何处理这件事,当然,还有你。”
冷无烟讶异道:“莫非掌教真人是在怀疑我会是魔宗的门徒?”
“那倒不会,他替你检查过,那破灭之气是首次进入你体内,不甚强大,但你的灵海因为初次接触,接纳不了,所以才昏睡了十几二十天——还有,三天后云海顶阁商讨无烟刀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沉得住气,否则我很难保你入剑道,更别提入长安了。”
“你的意思是,三天后我很可能取不回无烟刀?”冷无烟凝眉。
“不管是剑道还是仙道,这一帮自诩为正道的老家伙在正魔区分的对抗上都异常固执,他们生活在一个并不注重家国的修行世界,所以正魔对抗便代替成了他们的家国之争。”赵离长长叹息,接着缓缓道:“这也正是我多年前战败的原因,当年如果飞来峰助我抵御大唐入侵,剑阁道一战,孰胜孰败,自当另有一番结果!”
冷无烟抬头,看见赵离沉静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不甘,但一闪便即过,他回过神凝视着冷无烟,重新恢复以往镇静温和的模样拜托道:“所以接下来在飞来峰的这段日子里,希望你能压抑住从前你在江湖武林混迹时的血性,这里是修行者的世界,恩怨不能再以你从前的方式去结算,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你还只能算是个弱者,无论遭遇什么都希望你能沉住气,当时机成熟时,我自会安排你入长安。李夜雨现在入不了剑道,我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你身上。”
“而恰好,我也正需要你。”冷无烟苦笑,忽然颇感兴趣的追问:“李夜雨不能入剑道?那为何那晚在旧将军府,我见他似乎实力还不错,会剑会符,还曾抵御过箭符师的三枝符箭。”
谈起李夜雨,赵离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
“他是个很机敏的年轻人,也是个身世很特殊的年轻人,他现在会的一切本事,全是他努力自学而来的,他本该有更大的作为,但是他在更加年少时因为某些事情,还未成功洗通灵髓便强行引动了天地之息,导致灵髓定形,可以说在修行之路上,已算是废人,就相当于你们武林中人所说的再也凝聚不起强大的内力。”说到最后,赵离不禁发出感慨叹息。
冷无烟叹息道:“但他很自信,战场上的判断也很准确,处变不惊,从容应对,看他言谈神情也像是个善良的少年,这样的人上天不会薄待于他,相信他会有一番作为——”
赵离点头:“所以今后我会安排他跟随于你左右,对你也会有个帮助照应,也好负责你我之间的联络。”
“刚才你说他身世特殊,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离起身,站到窗畔,遥望着已上中天的太阳,思绪又再次回到了他常常在午夜梦回的当年,感慨道。
“他就是那个传说中千年难遇的两星命,你应该不曾听说过,但修行界凡是有些身份,并且消息灵通的人,都会知道在唐历盛同三十六年的某个天如火烧的夏夜,不仅有神石从天而降,还有一个婴儿应运而生!”
冷无烟挑一挑眉头,惊奇道:“神石便是启天石,婴儿便是李夜雨?”
赵离叹息着点头道:“没错。”
冷无烟道:“天下之大,人口千千万,无时无刻不有人在死去,也无时无刻不有人在出生,那年夏夜,天底下莫非就他一个婴儿出生?”
赵离摇头:“是不是只有他一个婴儿出生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那个最特殊的两星命,因为他出生之时,冥王殿的巫道大祭司也在场,他亲自替他占星卜命过!”
冷无烟恍然想起什么,缓缓道:“难怪那天夜里在将军府,听黄伯说起给将军府二xiǎo jiě占星卜命的黄袍术士时,他会说那个老头和他也有些渊源——既然他如此特殊,为何又会在侯府替你做事?”
赵离长长叹息,凝着眉头,回忆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一切都还得从当年的唐蜀之战说起。当年李之烈临近晚年,依旧野心不灭,冒着被西凉南晋围攻的危险,起兵征伐我西蜀。大唐积蓄几百年,兵势雄厚,我西蜀历代偏安,以为七国之中有任何一国妄动,都会面临被其他诸国分裂而食的危险,便少练兵力,结果没想到大唐兵速如此之快,七天之内便连攻我西蜀九城,第七天夜里攻到了剑阁道的重峦岭,迫近cd。而当时西凉本已经乘机出兵,但却竟没想到二十五万西凉铁骑被梁门关内的大唐十万新兵蛋子震慑得不敢攻关,南晋姜氏一族更是还在朝堂上展开辩论要不要乘机入侵大唐——”说到这里,赵离忍不住握紧拳头压在窗棂上咔嚓作响。
“那晚唐军对我方展开了最猛烈的一次夜袭,从重峦岭下发起多次强攻,我蜀军伤亡惨重,就连我的牵马卒瘸腿的老李都拿起长枪加入了战斗。当时我和老李并肩而战,击退第十三次进攻之后,我将长枪插在被鲜血浸泡得发软的土地里撑住身体歇息,老李在地上扯那些大唐兵卒脖子上的玉坠。唐人相信玉佩之物能给战士带来好运,出征时他们的妻子皆都给他们佩戴了护身玉佩,老李当时扯了一大串,正在嗤笑这些唐卒不仅送了命,还给他送了财,忽然岭下弓弦嗖鸣,流矢火镞从天而降,冲杀声大作,第十四次进攻来得太快太突然,我累得实在没力气躲避,老李丢了手里的玉坠将我扑倒在地,替我挡下了十余箭,幸而老李命大,这些箭镞皆都射在他大腿上,没中要命之处,但他却从此完全残废。”
冷无烟没见过战场,多年shā rén如麻的他对于赵离痛苦回忆起的这段战事并无多少感触,只感慨问道:“你的牵马卒老李,便是李夜雨的父亲?”
赵离点头:“没错,老李和他妻子两人皆都是当时西蜀我赵氏皇族亲兵团里的奴役,他妻子养马,他替我牵战马,当晚李夜雨便就在第十四次夜袭中临世,出生在战地后的马圈里。当时那个游历天下的巫道冥王殿祭司正好游历西蜀,遇到战乱无路回西凉,便寄身在我帐营内,李夜雨临世时,那祭司正好在岭上观战,他说这战场死伤无数,怨气太重,临世的婴儿不可能活下去,早晚而已,便忍不住给他占卜了一卦,却没想到结果便是李夜雨不仅命硬,而且还是千年难遇的两星命。这事很快便在军营里传开了出去。”
“后来呢?”
“后来那一仗,我已知西蜀必败,再抵挡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不仅是兵卒,还有周遭被掳掠的蜀中百姓,西蜀国小,伤亡不起,这个刚出生的婴儿说不定也会死在战乱里,第二日清晨我便投了降。当时我担心大唐会辱待降卒,为报老李的救命之恩,给刚出生的婴儿和我夫人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写下了婚书,承诺若是女儿,只要我赵氏一族还未灭亡,将来老李的儿子便可以带着婚书来找我兑现诺言,在黎明前我又派人护送刚出生的李夜雨和重伤的老李一家人远远逃走了。不出我所料,我和手下所有将领被唐军押解到了长安城面见李之烈,再转而又被送往战场带领西蜀的降卒抵御荆河对面已经出兵的南晋十万大军。后来南晋见是我西蜀降卒成了大唐的前锋炮灰,知道胜势已过,便退了兵。同年李之烈病逝,李悬月继位,削了我的兵权,赵氏再不是皇族,改赐侯爵,向大唐称臣,我才被放还cd。”
“这么说,李夜雨是你未过门的女婿?”
赵离苦笑着摇头:“现在已不是了,我回cd已经是一年多以后,失去了老李的音讯,再十一年后,也就是四年前,李夜雨十二岁,带着一纸婚书来到cd侯府找到了我,他说他父亲和母亲被乡里的恶霸杀了,自己一个人迫不得已只能带着婚书来cd侯府投靠我,原来老李早已知道我在十一年前被李悬月放还回了cd,但他心想自己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侯府,便没有告诉过李夜雨他的身世秘密,后来遇到变故,迫不得已在临死前告诉了他。”
冷无烟不解道:“既然李夜雨已经带着婚书来找你了,为什么他已不算是你侯府未婚的女婿?”
赵离无奈道:“因为李悬月早在多年前的春宴上,酒后提到过有意将铃儿迎娶入太子府。”
冷无烟讶异道:“李悬月酒后之话,你当真了?”
“他不是昏君,酒后自然不会说昏话,我若把他的话当做昏话,便是将他当做了昏君,我若把他当做昏君,侯府便就危险了。”语气里带着不甘和无奈。
“李夜雨同意?”
“他没什么怨言,但我自觉自己愧对于他,和他已逝的父亲,便送他上飞来峰拜访惊鸿掌教,谁知,早在他来侯府之前,竟为了替他父母报仇强行引动了天地之息,击杀了那几个恶霸,也导致他再入不了这修行大宗修习玄妙剑道。”
冷无烟转头望着窗外叹息道:“实在可惜。”
赵离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可惜的,一切的结果都在已定命数之中,我们只能在江湖的洪流里被命运之手一步步推着走。”
冷无烟忽然回头问道:“你相信命数?”
“有些事不是我们信不信就能解决改变的。”
冷无烟回头重新凝视着窗外的红日淡淡道:“从前我相信是命运让我沦络成如今这样,而现在,我更相信自己能扭转命数,让上天听见我对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是有多么愤怒,如果上天有所爱,我也会让他尝尝失去所爱的滋味!”
他说得很平淡,并不愤怒,声音带着些许伤后的沙哑,但他的眼底,有一团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