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儿将琴取下,抱在膝上,道:“在下这把古琴经师尊传授,不足十日,匆匆炼来,技法草率,至于琴中奥妙,十成中尚未得窥一二。若是弹得不好,还请杨师傅见谅。”杨鹤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朱雀儿轻轻一拨,叮的一声琴音响起,清越脆亮,令人心中一悦。随即便将《凤鸣曲》奏起,起初如鸟语间关,花草摇芳,春景春情,如在眼前,继而着又如千鼓齐鸣,万马奔腾,慷慨激昂,夺人心魄,渐渐又似孤鹤衔食于青浦,只影独立于山峦,飘飘荡荡,悠悠扬扬,令人不可捉摸。
堪堪小半个时辰,一曲方完。紫心等人凝神细看朱雀儿手挥琴弦,但见弦上跳跃起一晃一晃的彩光,犹如珠落玉盘,甚是有趣。紫心笑道:“朱姊姊,你这鸣凤琴,比师傅的绿猗琴有趣多啦!”朱雀儿一笑,道:“杨师傅的绿猗琴在哪里啊?”
杨鹤望着远山前的几只大雁,缥缈点点,出神许久。
紫心走将过去,轻轻地道:“师傅!师傅!”杨鹤回过神来,痴痴一笑,道:“姑娘此曲情义缠绵,世所罕见,不知叫什么名字?”
朱雀儿微笑道:“大师兄说叫《凤鸣曲》。”杨鹤喃喃地道:“凤鸣……凤鸣……”又道:“是林虚子林大哥吗?”朱雀儿道:“是。”
杨鹤微笑道:“林大哥恬淡冲和,太上忘情,对世间道法尤为圆融贯通,想不到于这琴之一道也颇为精通。”朱雀儿心想,虚子哥哥又懂什么琴曲了?
杨鹤道:“鄙人闲居幽谷,时常参研天下古琴,于各家各派之琴,也可说略知一二。但于这冠绝古今的鸣凤琴却未尝一见,尝引为平生恨事。今日有幸亲闻姑娘弹奏,当真死而无憾。”朱雀儿听他说的郑重,只是含羞低头,不知该如何答话。
杨鹤又道:“鄙人离群索居,幸有一把绿琴相伴,今日不揣鄙陋,愿与姑娘和鸣一曲,请姑娘品评如何?”说着向紫心看了一眼。紫心会意,走至旁边的竹屋之内,抱出一把绿色的长琴出来,恭恭敬敬放在杨鹤身前。
朱雀儿一笑,轻声道:“我啥也不懂,品评可不敢当。愿闻先生雅奏。”
杨鹤将绿猗琴横放身前,右手一抹,一曲《绿衣》响起。只听杨鹤轻轻地哼道: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朱雀儿只闻得琴音丝丝缕缕,缠缠绵绵,曲调却显得十分哀怨凄婉,如泣如诉,着实令人泪下。
一曲弹完,但见杨鹤神情忧伤,不能自已,忽然大声咳嗽起来。朱雀儿见他身子一颤一颤的,咳得甚是厉害。杨鹤抖颤着右手伸向怀中,很是吃力,紫心连忙走去,从他坏中掏出一粒白色药丸,送入口中。良久方才平息下来,说道:“谷中幽静,请姑娘多住几日。”声音听来甚是虚弱。又抬头向紫心道:“好好照顾朱姑娘!”
紫心一挥手,便有两个健仆抬了一乘竹轿,从远处快步走来,来至跟前,将轿一放,轻轻将杨鹤连席托起,放至轿上,又抬起去了。
紫心向朱雀儿笑道:“朱姊姊,师傅身体不适,休息去了。咱们到各处转转去吧。”朱雀儿站起身来,同她相偕走入林中。
这时,夕阳西垂,最后一缕霞光撒在谷中,同林中桃花映在一起,越发显得缥缥缈缈,如纱似梦,真真宛如仙境一般。二人闲步林中小径之上,但见枝头淡粉的桃花,一簇一簇的,温柔极了。
朱雀儿道:“听说杨先生也是出身名门正派,为何僻居在这幽谷之中呢?”
紫心道:“外边的人都说,师傅祖上也是白鹤山的,只是后来日渐式微,才搬到谷中隐居的。”
朱雀儿道:“杨先生的病,真的没法子痊愈吗?”
紫心叹道:“师傅天生就这样,各种仙药都试过了,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又道:“听说昆山脚下灵河之畔,有一种‘摄灵花’,乃天下奇物,或许能治师傅腿疾。但那‘摄灵花’五百年才开一次,一次也只开一朵,找寻起来颇为不易。我谷中弟子也曾去过昆山多次,从来没有见过。倒是采回来雪莲、清心草之类的各种仙草奇花,熬了一大堆药,也不见丝毫效用。”
朱雀儿点点头,道:“前几日在白云山庄,不夜城的人来寻‘摄灵花’。不过那花自己跑了,现下也不知到了哪里。”
紫心眼中一亮,道:“是吗?果真便是‘摄灵花’吗?”
朱雀儿当下便将那日如何见到摄灵花、如何将它擒住、如何到了前院遇见不夜城之人、又如何让摄灵花脱手跑掉之事,挨个说了一遍。又道:“听师兄们说,那花确是摄灵花无疑,凌真人后来也来庄中寻了,并说万不可让这花落入邪派妖人手中。”
紫心点头道:“如果真的是摄灵花,师傅这病便有的救了。只是这等奇花颇为难得,一旦出世,必然引得天下纷争不断,我小小绣花涧又如何能有此xìng yùn呢?”
朱雀儿道:“师尊说,正邪之争,自上古以来便愈演愈烈,无休无止。这次摄灵花出世,必然引得正邪之间一场大的争斗。若摄灵花最终被我正派之人得了,必能造福天下,杨师傅这腿疾想来当能治愈。”
紫心微微点头,手中擎了一枝桃花,看着远山前的一片闲云,呆呆出神。
朱雀儿问道:“紫心姊姊,我听杨先生弹琴,十分哀伤幽怨,不知是何缘故?”
紫心回过神来,道:“师傅的事向来不跟我们提起,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不过他平常在谷中倒是十分悠闲的,今天见了姑娘,看起来也十分高兴。可能是听了姑娘的琴曲,引出了一点愁绪,便又伤心起来了罢。”
朱雀儿点头道:“在王仙瑶妹子之前,杨师傅有没有遇到过其他的女子啊?”
紫心道:“师妹们都觉得师傅太过痴情,想来是有的。但确实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啊。”
又道:“那王仙瑶是师傅座下最小的弟子,师傅自来这谷中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的,后来王师妹拜入门下,王师妹天然活泼,在师傅跟前向来没有什么顾忌,是以颇能讨得师傅欢心,师傅对她也甚是喜爱。但师傅也常跟我们念叨,说王师妹定力不够,怕将来会被坏人引诱,其实在众弟子中师傅对她是最为放心不下的。”
“近年来师傅常常在芙蓉洞中闭关,王师妹便随师姊们常到谷外去玩,有一次外出便遇上了东方白。不过几年下来,师傅闭关炼制了一粒‘善性丹’,说只要王师妹回来,让她服下这粒丹药,便能夺造化之功,使天性趋于完善。谁知王师妹却头也不回地跟东方白这个妖人去了!”
二人谈说一阵,便到各处游览一番,谷中景致绝俗,大畅心怀。又在米粮坳同一老农谈了几句闲话,晚饭后又与姊妹们畅聊,深夜便在谷中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