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全部沉入了远方的地平线,辛苦了一天的众人纷纷在未完工的屋敷里找地方休息。入夜后天气渐冷,不时吹来阵阵冷风。信州山间的初春十分凛冽,虽没下雨,但光是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就让人受不了。众人白日里干活十分辛苦,此时许多人背心上还是湿漉漉的。一阵冷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
宋然听着休息中的众人间不时传来打喷嚏和咳嗽声,心下十分着急。这群人眼下可得像祖宗一样供着,这三个月间的一切事务都要仰赖这群普请众,倘若失去了他们,那自己可不只是是如断一臂,只怕是两个膀子外加两条腿都被剁了。
想到此节他朝四下里看了看,但这本丸台地上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作为燃料用以取暖的东西。目光扫过一处角落,宋然突然激动了起来。但这激动只是一瞬间,随即他便郁闷了起来。他看着那堆明天用来修筑屋敷的木料,心下暴汗。唯一能够当做燃料的,就只有这堆辛辛苦苦拉上来的木料了……
虽然宋然可以对这群乡民的咳嗽声充耳不闻,但毕竟他们是为自己筑城,倘若他们生出各种病症,最终被拖慢进度的只能是自己的旭山城。况且他还想将这群人延揽到旭山城下来居住,此时若不对趁着机会向他们施些恩惠,移居一事更无从谈起。想来想去,他觉得这堆木料是在劫难逃了。
但若是不声不响的就把这堆木料用作燃料生了火,这群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未必就能对他感恩戴德。倘若这群人真的后知后觉,那他也就如同对牛弹琴,白费了功夫。
主意已定,宋然决定演一回仁君。
他走进屋敷里众人休息的地方,假装四下巡视,只见人群边上有一个看起来症状最为严重的青年男子咳的撕心裂肺。而他周围的乡民都自觉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于是宋然上去扶起了这乡民,脸上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乡民见日间带领他们筑城的领主亲自过来,急忙在宋然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殿下,小人还……还……能坚持”他急忙说道,但剧烈的咳嗽声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况。
宋然见状,温言宽慰了他几句。在保证了自己不会因为咳嗽让他返回真田乡之后,他方才躺了下去,但脸上仍是一副怕宋然出尔反尔的表情。
其实这乡民之所以如此着急不光是对宋然的问候感到受宠若惊,更是为了那一份额外的饭食。
黄昏时见妻子给他送来了额外的吃食,他还以为是妻子体贴他辛苦,特意为他做的。待见到越来越多的乡邻都有家人送来饭食,便把妻子拉到一边问了个究竟。这才知道是领主发放的免费餐。他妻子更是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乡里给普请众们的家人分发粮食时,其余没参与筑城的乡人见状,当场就有几十号人要求来旭山筑城。尽管领主大人亲自出面告诉他们人手已经足够了,但乡人们看着这群普请众家人的眼神却十分复杂。既羡慕他们有饭吃,更是盼着能有一两个人回来,换自己去参与筑城,好给自己的家人们领一份吃食。
他看着妻子说话时脸上的兴奋和得意,自然能想象出一众乡邻脸上艳羡的神情。当下更是坚定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这里筑城的想法。
他妻子年初才生产完,此时还是虚弱的时候,自然没法下田劳作。而他家中本就有两个孩子,如今更是添了一个嗷嗷待哺的新丁。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变得愈发困难起来。
看着妻子一脸的辛苦,他更是舍不得把这来之不易的免费餐全吃了。于是自己只吃了一小半,剩下一大半倒都让妻子带回去喂了孩子。
而当宋然扶他起来时见宋然脸上忧色重重,他自然误以为宋然是嫌弃他不能干活,当下急忙挣扎着爬起来,向宋然解释。
宋然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假装出一副肉疼但却十分坚定的模样说道
“植松,去把本丸里堆积的木料匀出一部分做燃料,给大家生火取暖。”他这句话好似石破天惊,登时让一众乡人议论纷纷。
宋然看着众人脸上欣喜的神色心下想道,虽然折损了这些木料,但既能保证这群人的生产力,也算是拉拢了人心。如此一来招揽他们移居的事便更有希望了。
尽管如此,宋然对自己算计他们这件事也有些愧疚。眼前这群单纯的人为了生存什么也顾不上,一顿在他眼里看来平平无奇的普请众加餐,却值得这群乡人不惜拼了性命也要留下来干活。而生火取暖这样在穿越前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事更是让他们感恩戴德,实在不可思议。
战国时期的普通百姓生活本就十分艰苦。连年的苛捐杂税早已让他们不堪重负,若是遇到天灾年收成不足,更是快活不下去了。不仅交给领主的那份年贡交不上去,连自家也揭不开锅。
过不多时众人已匀出一部分木料来生火,眼前顿时冒起了阵阵火光。宋然看着眼前不时溅出点点火星的火堆,心下十分郁闷。尽管拉拢了人心,他也不得不面对明天工作量加倍的现实。想到此处就高兴不起来,看着眼前满足的乡民们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主公,主公,快醒醒。”宋然睁开眼睛时发现四下里依然是漆黑一片,不禁有些奇怪,扭头去看叫醒他的植松幸广。
却见植松幸广面露凝重,指着旭山下。旁边的依田信番却正在扑灭燃烧着的火堆。
宋然暗叫一声不好,定睛向山下看去。借着月光他只看见山下一群黑影正往本丸处靠近。他心下登时想到了一个词:山贼。
这样啸聚山林的山贼多如牛毛,虽然不足为患,但那是建立在己方人多势众的基础上。如今自己身边能够作为战斗力的就只有植松幸广三人,而这一百人的普请众遇上山贼定然作鸟兽散,没有任何战斗力。这样的情势下如何能够抵御的了这群山贼?
他沉声向依田信番问道:“信番,你可有什么办法?”
依田信番长叹一声,面上露出坚毅。他正色道:“主公,臣愿与你并肩而战到最后。”
宋然听他如此说道一阵苦笑,倘若连依田信番都没了主意,难道自己的武运就在此终结了么?
他不想死,自从在善光寺醒来他就断绝了寻死的念头。既然上天给了他另一次机会,他就要拼尽全力把握住这次机会。
但眼前几乎已是绝境,想要逃出生天只能盼着天降奇迹了。
宋然拔出肋差,看向三人。植松幸广和依田信番皆是一脸坚毅,惟有土屋昌政面露微笑。眼见宋然目光望来,土屋昌政故作轻松地说道
“主公,你还没教我那天晚上的拳术,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话虽然轻松,但宋然仍能听出土屋昌政声音里的颤抖。当下勉强一笑,向他说道:“那是自然。”
山下的黑影愈发靠近,宋然心里也愈发忐忑。此刻他只能盼着奇迹出现,但除非真田昌幸能未卜先知,世上实在没有旁的人能够救得了他们了。
想通此节他也只得认命,当下从怀中拔出了肋差,紧紧攥着。
死可以,但得站着死。
眼见对方离本丸越来越近,他不禁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