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葛山信贞已经下定决心要为武田家殉葬时,植松幸广心里却泛起了波澜。植松幸广看着这个年龄足可以做自己孙子的年轻人,心里暗下决心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他趁葛山信贞举起肋差的瞬间将他打晕,背着他逃出了熊熊燃烧的善光寺,在附近村落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屋暂时安顿了下来。随后植松幸广折回去将代表了身份的狩衣和**都扔在了善光寺的废墟中,从村落里“借”来了两套普通村民的破烂衣衫。
看着昏迷不醒的葛山信贞,幸广心里发起了愁。当时做出这个决定只是一时的冲动,现如今却不得不承受严重的后果。
武田旧领几乎已全部陷落,背上的这个年轻人也已不是当初贵为宗家一门的国人领主了。以他的身份,如果暴露,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
织田军对于葛山信贞这样身份的人悬赏绝对是不吝赏赐。如果扔下这个年轻人独自回到骏河,即使不能再归附葛山家,总归不至于没了生路。但眼前这个自幼身处名门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人如果没有了自己恐怕活不过三天。
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抛下葛山信贞独自离去,况且此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主公。
植松幸广在武田家虽然人微言轻,但对于宗家上下的高低贵贱却了若指掌。
他稍微理了一下头绪,坐在屋檐下出神想道。甲斐国中一日也待不得了,武田胜赖虽然烧掉了新府城,但武田家当主必然是织田军重点搜索的目标。眼下去寻武田胜赖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骏河更是回不去了,曾经依附在菱纹旗下的一众国人豪族现如今改头换面都成了德川家的配下,若是知道武田信玄的幼子还活着,只怕穷尽心思也要拿葛山信贞的人头去换自己的前途。
现在看来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北上信州。信州虽远,但安堵信州的一众武田旧臣未必就会心甘情愿的臣服织田家。况且甲信势力重新洗牌之后,必然会有人代表织田势入主甲信。一块已经分好的蛋糕现如今要被人横插一脚,换谁来也不可能心甘情愿。武田旧臣们若不甘心就这样白白交出为之奋斗半生的家业,唯一的出路只能是依附越后的上杉家,抵御织田势的入侵。
自御馆之乱以来,上杉景胜与一力助他上位的武田家关系较之前代好了许多,甚至还形成了甲越同盟。眼下信州局势已十分明朗,非织田即上杉。
想来想去,他决定等葛山信贞醒来以后与葛山信贞商量一番。虽然宗家武田胜赖已经逃往深山,但葛山家的家主就在他眼前。眼前这个年轻人,既是一个国破家亡的飘零客,也是他的主公。
宋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被老旧的茅草天顶取代。太空针塔下面是没有房子的,更没有残破不堪的小屋和长得像猴儿一样的大爷。这一点他非常清楚。而且这个大爷还穿着一身几百年前的破布烂衫。他从来都不信人死后还会有灵魂这个说法。事实上,如果他相信这个说法,他也不会想要从太空针塔跳下去解脱了。
宋然看着眼前这个像猴儿一样的老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按他这身装束和四周环境来看,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已经穿越。但他并不能确定自己具体穿越到了哪个年代。作为一个学了三年金融却把天赋全点在历史学上的现代人,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所有可能穿越到的时代。在弄清楚眼前情况前,他不敢随便开口。
宋然站了起来,向屋外走去。身后的老者出声说道“主公,臣下向你请罪,武家的名节虽然重要,但比诸名节乱世之中性命更加重要”。宋然愣住了,他在学校学过日语,这老头儿一开口他就明白自己穿越到了战国时代。但他却开不了口,这样的重磅消息,他在短时间之内显然还无法消化。
“主公,请爱惜有用之身。虽然大殿已弃守甲州,但信州仍有许多深受我武田家旧恩的忠心臣子。只要我们能穿越甲斐到达信州,就有复兴武田家的希望”植松幸广小心翼翼地说道。但宋然完全没做理会,他已被植松幸广方才那句话惊呆了。
复兴武田家,看这意思我是穿越到甲州征伐之后了。这老头儿既然说武田胜赖已经出逃,又宽慰我要复兴武田家,那么我一定是穿越成武田家御一门级的亲族众了。宋然仔细在脑中回想,甲州征伐之后幸存的武田家亲族众都有谁。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来,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套老人的话。
“宗家还剩下些什么人”他出声问道。
植松幸广听着眼前长着一副葛山信贞模样的人说话,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怕是说了大半辈子的假日语。虽然眼前人吐字明白,逻辑清晰,但他却感觉这人说话十分生硬,像是第一次用日语说话。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打晕葛山信贞的时候下手太重,更不可能直接问葛山信贞是不是脑子被打糊涂了。只得勉为其难的答道:“如今胜赖公不知所踪,本家仍有备中守,安房守等人据守本领抵御织田军。此外海野城的三郎殿下也还健在。主公若能振臂一呼,我们必能再兴武田家”。
听到此处,宋然的心里已经一片雪亮。能有资格称得上再兴武田家的人必然是武田家亲族众里的重要人物。木曾义昌和穴山信君早已叛出武田,这人刚刚提到了海野城的三郎,那自然是说受武田胜赖之命还俗继承安田家的三郎信清。排除了信清,剩下的dá àn只有一个。
葛山!
宋然自顾自的想着,全没注意自己轻声念出了“葛山”二字。植松幸广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还以为主公是挂念葛山家,急忙言道“主公切莫以葛山家为念。如今本家存亡已在旦夕之间。主公既然是信玄公之子,一切应以宗家为重”。
这句话在宋然听来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推断,当下更不迟疑,开口问道。“葛山家现如今还剩下些什么人”。
植松幸广一阵错愕。他越发觉得眼前的主公很奇怪。按理说一直身在甲府的葛山信贞应该比谁都清楚,自从葛山氏元因谋反被处死以后,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葛山本家的光杆司令了。葛山领内的事务也一直由本家分支御宿氏代领。骏河陷落以后,御宿氏自御宿政友以下已经全部投诚北条家,可以说他是眼前这个葛山家当主唯一的家臣了。尽管想到这些他就一阵烦恼,但仍然沉声答道“御宿政友已向北条家献出了本家所有领土并得到了氏政公安堵。本家不剩下什么人了”
宋然看着眼前的植松幸广,盘算着将来的计划。既然已经穿越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从他所知道的历史来看,甲州征伐之后整个甲信的乱局会一直持续到本能寺之后。这段时间的甲斐信浓既是危机四伏,也暗藏着柳暗花明,而乱世之中只有左右逢源才能活下去。
“你还有什么家人么”
“臣下尚未有幸婚娶”。植松幸广答道。这样的问题令他一阵错乱,他越发担心眼前的主公被自己击晕时脑子里某个部位产生了错位。
“主公,只要我们能穿越甲州到达信州,必能召集忠于我武田家的旧臣,再兴武田家”。植松幸广生怕这个明显状态异常的主公又问出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赶紧转开了话题。
“那好,我们现下就出发去信州。”
植松幸广预想了一百种葛山信贞的反应,却完全没料到葛山信贞对于穿越甲信一事如此淡然,甚至有些过于淡然了。一个从未出过甲州的名家公子,对于翻山越岭徒步穿越群山万壑却好像司空见惯一般。
“主公,若是我们到了信州却发现安房守大人已降伏于织田,那怎么办”他不禁出声问道。的确,这是植松幸广现下最担心的问题。倘若历经千辛万苦到了信州,却发现信州已经遍地木瓜纹旗,那时两人所受的打击只怕比国破家亡还要大。
宋然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植松幸广,想起了现实世界里的父亲。那个总是爱护着自己,默默保护自己的父亲,不禁有些难过。他选择了不负责任的逃避,把无尽的痛苦和悲伤留给了现实世界里已经年过半百的父母。一想到父母得知他的死讯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就一阵心痛。
“你要记住,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百感交集之际宋然硬生生的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这是他从太空针塔上跳下来的一瞬间才想明白的道理。当他真的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之后才发现,比起那些追不回的逝去,现下仍然拥有的已足够他心怀希望坚强的生活下去。
如果这是上天给我重来的机会,就算再多艰难困苦,我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植松幸广有些出神。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位主公是温室里的花朵,生怕这位主公经不起国破家亡的打击,一直想要旁敲侧击的开解他。可从他嘴里说出了这样一句沧桑感十足的话,却令植松幸广一时不知所措。
“臣植松幸广,誓死追随主公复兴武田家。”隔了许久,他略有些激动的看着眼前之人说道。
这样的主公,或许真的能够再兴武田家也说不一定。他想。
原来他叫植松幸广。宋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