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醉清平,是大梁城闻名遐迩的酒肆,黄昏将近的时候,青墨将我带到了这里,碧瓦朱甍临江而立,那伴着晚霞的飞阁叠榭,远视下竟如那秀红的曲线如此巧妙,而悬于八角飞檐下的风铃,早已被弥散的香醇所微醺发出呢喃呓语。
他要了一壶清酒,临窗而饮,我亦斟上一杯抿一口入喉,却如饮熔流,喷洒了一身的辛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喝的如此沉迷,那所谓的浓香醇郁难道也会因人而异?他说,有人喝酒是为了忘记,有人执杯却是为了记起,而他,只是单纯的麻痹自己。
那一天,他醉了,这也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重复听到一个女子的名字——梦瑶,而关于这个名字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青墨深藏的一段过去,是他亲酿制的一坛酒,没有辛辣之味却是满樽酸涩。
在大梁城滞留了数日,我们辗转向南,骏马奔跑在皲裂的青石驿道上,让风景飞退成了一路的斑驳,恰如那幻似梦的光影逐渐淡去。
当我们出现在一座小城的时候,青墨说,这里是江南,淡淡的轻烟薄雾笼罩在城的上空,白墙黑瓦的阁楼鳞次栉比,一眼望去,似未经装束的窈窕少女在河畔梳洗。
而此时,淡墨色的天空正飘着绵绵细雨,不紧不慢疏密相间,也正是这样的浸**下,那远处黛绿的群山才显得更加清秀,而近处如眉画勾的拱桥之下,水也就更加丰盈,丝缕如幔缭绕成了轻歌曼舞的姑娘之态。
——烟雨朦胧江南好,香花飞絮如约来,往事凋零,却留馨香一片,心情依旧,不闻乌蓬旧笛声。
这是青墨摇扇而吟的词,也许,在这烟雨朦胧的江南,曾经有他渴望采撷的稻色与花香,而现在,入目的却是淅沥翩跹的迷茫。望断江南,风吹不尽,在那一阵滴答的节拍,我的心神失去了一瞬的宁静,那久封的记忆泛起一串串涟漪,我叫云姬。
些许怅然,我只记起了我的名字,青墨微笑,他告诉我,人们想要刻意遗忘的,却总是被无意翻出,而那些想要拼命记住的,却往往都在不经意间被忘记,而失忆,不过是两者混合的稀泥,该记起的终究不会被忘记。
我颔首,远处微明的天空,将整个江南晕染成了一祯褪色的墨画,宛若一帘幽梦轻如薄纱,而我在这墨色的温柔里,无意打捞起了零星的曾经,细雨霏霏凄婉静美,我又听见了那个呼唤,云姬,快乐的活下去。
我们徒步到了南边的郊外,那里有座伴着山林溪畔的草庐,屋前的地上,是一簇毛竹摇曳的满地枯败,青墨微叹,他说一别经年,此地早已荒芜,那屋后杂草丛生的阡陌,本应是一圃花田,而屋前的山茶也因无人修剪亦是满枝婆娑。
一番清扫过后,他告诉我会在此地逗留一段时日,我则是默默的点头,侧脸,便看见他满脸的疲色,那是徘徊在坚持与放弃之间的举棋不定,岁月匆匆,铸成了一抹牵住过往的哀伤,他说,他在此地等一个人,为了却心的一段尘。
我亦因此怀疑起心的那个呼唤,那是否也是我过往的一段尘,我又该怎么去了结呢?细雨纷扬,停在了月的末梢,放晴的天空万里舒卷,那悬垂于天际东边彩的虹是多么绚烂,正如第一次见梦瑶时满眼惊艳,恰似虹落凡间。
她,便是青墨要等的人,几许流年隔了两两相思,一朝天涯亦断了相顾无言,他掌的折扇摇的不太自然,而她的剑亦是轻颤连连,他们的相见真的只是为了抹去彼此一世的尘埃吗?
“她是谁?”
“这不重要。”
一滴泪,洒落在她白色的裙裳之上,那透着寒光的长剑直指向我,我听见她说,此恨绵绵无可解!而青墨脚步轻点,身形乘风而至,整个人不复往日的书生弱,羽扇对准剑尖一弹,梦瑶便莲步倒退。
而后,我看见她眼底徒然升腾起的怨怒,裙摆无风自舞,周围的空气也在一刹就弥漫成了霜寒秋露般的冷冽,她握着剑的不停颤抖,无语凝咽。
“和她没关系。”
梦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她用尽整个青春想要执一生的人,却是伤的她最深,奈何红尘牵绊多,婵娟梦纷扰,有些故事的美好,写着写着就偏离了当初的轨道。
梦瑶走了,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青墨满脸的凄楚,那一天,她成了天涯,他亦为海角,他们成了两不依偎的绝望。
草庐前的泥地,留下了梦瑶渐行渐远的一行脚印,那寸寸如伤的痕迹,是两颗疲惫的心所拉伸的距离,一朝别离,就丈量成了一种叫做殇的东西。
那晚的夜特别静谧,皎洁的月光,挥洒成一袭轻纱薄雾将整个荒野披盖,青墨在庐前拨弄起了篝火,山间的岚气裹着烟熏辉映成了别样的迤逦,一如他和梦瑶的故事那般让人为之叹息。
他说,他们相识在长满芒草的漠北,骏马牛羊笛声悠长,初见,便携看了最美的夕阳,他不知道梦瑶是北狄国的公主,她亦不知道青墨是州的二皇子,一切都在静好的时光里沿着梦的轨迹前行。
直到那一天,州和北狄洽谈联姻,消息像随风散播的风信子铺天盖地,弄得满朝皆知,人们都说,州皇子青瑜将要迎娶北狄公主梦瑶,以此来促就两国永远不会烽烟再起。
说到这里,青墨眼里的苦涩终于盈满自溢,他说,青瑜是他的哥哥,是州太子,因此他选择了放弃,放弃他许给梦瑶的白头偕老,放弃他信誓旦旦的天荒地老,他们的爱情宛若开在午夜的昙花,短暂而美丽。
然而,结局总是出人意料,梦瑶在大婚之日并没有乘上花轿,她让青墨带她走,而青墨却给了她一个辞别的拥抱,他对她说,来生,我拥你到老,而此生,我们注定不能相依。
而后,整个王朝哗然,太子大婚之夜,新娘无踪而逃,同天,二皇子青墨亦留书一封,从此浪迹天涯……
静静的山野,虫萤和鸣,青墨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发出一声苦笑,他说,关于那个美丽的邂逅,兴许不过是老天给彼此开的玩笑,认真就输了,而他却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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