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若才待喝止,哪想这厮竟一口便将一整杯酒灌下了肚子,喝完还舔舔嘴唇挑剔道:“太淡!跟喝白开水差不多,不过有点桃花的香味,聊胜于无了。”
云芷若心下忽生欢喜:“他说酒逢知己这便是将我比作了知己了?他来此方才短短数日,我竟为他不知所措了好些回,每次都叫人可恨可气又拿他没办法。”
她心中想着心事,安静的端起身前酒杯轻抿一小口后低声道:“我却哪里是你的什么知己了?你我不过识得数日,那小龙女被你说成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你的知己?”
秦明月撕下一块鸡肉大口咀嚼起来,眯眼看着云芷若笑道:“小龙女的故事有点长,改日我给你讲讲,师姐先品尝下这鸡肉,这道菜在我家乡名唤‘叫花鸡’,可是大大的有名。”
“我自幼随师尊修行,从不曾粘荤腥之物,如今怕是更无法享用,那清心诀更是言明不得食用荤腥之物。”云芷若淡淡道来,自然恬淡,清雅如菊。
“好吧,那我自己来了——对了,师姐你可识得乐谱?”秦明月忽然想起无意间得到的书随口问道。
"师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跟随师尊也略微习得一二,你问这做甚?"
秦明月再次给自己满上一杯慢吞吞道:“今日我追捕这只山鸡的途中,发现一处树洞,在里面无意间寻到几本书,其中一本叫‘广陵止息’的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符号,我看着像乐谱,但我看不懂你们的记谱方式。”
“广陵止息?可不就是‘广陵散’?相传此曲乃是三国时期魏国中散大夫嵇康所作,又有《聂政刺韩王曲》的说法。据传嵇康临终一曲已成绝响,这曲子却又怎会出现在出云峰?你且拿来与我瞧瞧。”云芷若诧异道。
“唔……就在那。”秦明月伸出油光发亮的右手食指指了指云芷若身下。
“啊!你这浪荡子……”云芷若满脸红晕轻呼出声,待见到秦明月一脸无辜的表情,方才疑惑的起身朝地上看去。
云芷若小心的将书本放在几案上,她安静的翻了几页后合上递回给秦明月道:“这《神仙录》相传是太极仙翁葛玄于梦中得老君传道后记录下的仙家道法,《广陵止息》同样弥足珍贵,嵇康有卧龙之姿,才华盖世,世人但凡高门子弟皆欲一睹嵇康遗风,你且收好,下次再带我去你寻得此物之处。”
“我要这个有什么用?就送给师姐你了,况且你才是本门宗主,这出云峰除了我其它都是你的,师姐留着就好。”秦明月毫不在意的道。
他忽然觉得困意上涌,脑中昏昏沉沉的,揉了揉眼睛,但见眼前伊人身影渐渐模糊。
此时已至黄昏,身前那女子的绝世风姿却在脑中挥之不去,时而虚无缥缈,时而云开雾霁,一颦一笑皆美到极致。
秦明月口中喃喃道:“神仙姐姐,你真的好美……”说完趴在几案上沉沉睡去……
灵剑阁旁有一处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间石屋,屋内同样简陋朴素。
云芷若跪在青石地面的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轻声忏悔:“师尊,弟子今日平生第一次偷喝了酒,还是师尊留下的‘桃花酿’。师兄虽然顽劣不堪,不是习武的材料,但他胸怀坦荡,待人至诚……弟子一定谨遵师傅遗命,此生不离不弃,护佑于他……”
这一晚秦明月醒来时已月至中天,腹中却不再感到难受。
他来到屋前的园子里透透气,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了一口迎面吹来的山风,顿觉心旷神怡,这些日子以来,他生活规律,清静淡泊,初来此地时的阴暗晦涩的情绪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远处忽然传来袅袅琴音,他心想:“定然是师姐在试着弹奏那‘广陵散’,如此月夜,佳人弦挑流水,我虽不谙古乐音律,但做个知音之人,想来还是合格的。”
这样想着,秦明月循着琴音缓缓前行,那琴声初时如泉水叮咚,高雅清澈,忽而似高山流水,忽而似松风涧流,渐渐归于无声。
突然,一声高亢的金石之音传来,震得秦明月头晕耳鸣,之后传来的曲调铿锵豪迈,竟似在哪听过一般。秦明月只听了一小会就大吃一惊,正是后世非常著名的《沧海一声笑》。
那琴声弹到此节时,明显出现断断续续,或许是难以适应这样的曲调,又或许异常生疏,但秦明月心里已经是震撼莫名,此曲出现在这里再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竹林石屋内,云芷若正皱眉思索间,屋外忽然传来击掌之声。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师姐好雅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云芷若听出是秦明月的声音,急忙道:“不准进来!此处是师尊生前居所,你一个男子进来做甚?”
“唉……师姐,我不进来便是,只是你刚才所弹奏的是何曲子?”
云芷若听那声音中有黯然落寞之感,心下不忍,柔声道:“这曲子便是你日间给我的‘广陵止息’了,我琴技不精,弹至此节,忽觉曲调好生怪异,却是无法流畅的继续下去了,若是师妹在的话,或许能……”
“嗯?师妹?哪个师妹?算了,你说了我也不认识,只不过这曲子却的的确确的是来自‘天上’,正好我这个俗人以前也曾听过,甚至我还会唱这首曲子,或许我能帮上点忙。”秦明月心情沉重的道。
屋内半晌不曾传出声响来,秦明月知晓屋内人此时或许正在等着听他唱,于是挥去心头不适的感觉,轻声唱起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
他虽是清唱,但月夜之下,峰顶分外清冷孤寂,这低沉的男中音缓缓唱出,同时也带出了他的前半生,正是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他轻轻的唱着,那痛苦的回忆瞬间又溢满了胸腑,待到唱完,已是眼含泪光,大梦初醒却不愿醒来,生怕眼前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石屋内传来云芷若幽幽的声音:“唉……前尘往事,尽归尘土,你切莫再挂怀。前次你念那首诗时豪气干云,男儿在世正当如此……你上次唱的《浮云生死》最后一句‘生死随浮云去,此生何惧’,我……很喜欢。”
石屋外,秦明月久久未能自痛苦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忽然一滴雨珠落在他的脸上,他惊觉脸上一凉,方才发觉天上下起雨来,既然无法进屋,只得尽快原路返回。
“我走了……”秦明月回头对着石屋方向轻声道。
返回途中,再次传来袅袅琴音,琴声悠扬,听来清新悦耳,秦明月朝石屋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有些感动,他高声呼喊“芷若——谢谢你!”说完匆匆返回到住处。
又过数日,茅屋几案上出现几件整齐叠放的衣物,秦明月明白这是师姐给他准备的换洗衣物,心下更是感动,当即将衣物换上。
这是一套素色锦袍,穿着很是舒适。
魏晋南北朝时期,世家高门、名士显贵大多广衣博带,大袖飘飘,足踏木屐,头戴漆纱笼冠,很像后世diàn yǐng版《笑傲江湖》里林青霞饰演的东方不败的着装,后世描绘的“褒衣博带,大冠高履”说的就是这一时期。
这几日,秦明月闲来无事倒是自己捣鼓了几样家具出来,虽然简陋,倒也合用。
这一日,正琢磨着怎么用山上的紫竹做根洞萧来打发时间。
他从前的住所楼下便是“文化一条街”,闲来无事就喜欢在那些篆刻、书画、玉石、乐器等等小店里面打发时间,多年下来,倒真的学到不少本事。这diy制箫工艺便是他花了一年时间跟一个老师傅学来的。
单管箫出自羌中,四孔,竖吹,汉代时称“羌笛”,简称“笛”,后经京房加一孔,为五孔,至魏晋时期,竖吹的单管箫已有六孔,仍称“笛”,故此有竖笛和横笛之分。
古时候的萧其实是多管排箫,也叫云箫,像后世的单管箫在魏晋时称“竖笛”,所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里面的羌笛其实就类似现代的单管箫。
这门工艺看似很难,实际上在掌握了最关键的调音技术后,也就没有了神秘感。
截取内径长度皆适中的九节竹,内径小的音色清亮,内径大的音色厚实。竹材以四年材为佳。
竹龄如何确定这里面是有学问的,竹子的第一年在主干上只有一支分支,第二年在第一分支上生出第二分支,第三年在第二分支上生出第三分支……
定好吹气孔、基音孔和调音孔的位置后,按偷师来的长度比例大致就定好了八音孔的位置,再将竹节打通,剩下就是将音孔钻刻打磨成形。
秦明月前后花了三天,重复试验了几遍方才制作出了当世第一只八孔洞箫。试着吹了几声,音质非常不错,想来是出云峰的紫竹材质上佳才有此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