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又一次的归来,季节有一次的交叠。时间永远在追赶着你,尽全力抛弃你。
明磊的母亲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身心调整,现已住进一家专攻心脏的医院。再过几日,就到了手术的日期。
临行前,母亲仍然不愿再去医院手术,口中说着是害怕,其实本心是不想一家人攒下的钱,都用自己身上。不想家中因为自己变得拮据,在一家人极力劝说宽慰下,这才安下心来。
明磊母亲如今和常人无异,在没有手术前,方便得多,但明磊和父亲还是陪同前往医院。
这次不比上次,是一个四人间的病房,病房里已没有明磊睡憩之地,晚上只能将拼图泡沫铺在地上为床。
病房其他三位都是等待手术的病人,有一位和明磊母亲的年纪相差不多的女人,气色很好,如果不穿病号服,任谁看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即将要做手术治疗的人。她是本市人,每日白天她丈夫会来陪她,晚上再回家。
另一张靠窗的病床上,是一位即将退休的车厂老师傅。他晚上总是吃过**才能入睡,据他自己说,晚上心悸得厉害。他也是本市人,每天都会来很多人来看望他,还有一次,他单位里还来了几个讲话照本宣科的人,像是在朗诵背好的词,一口气念完就离开了。
在母亲对面床是一位年纪七十左右老大爷,和明磊家一样,也是从附近地区来求医。
老人整天说得最多的就是。“我都这岁数了,还治什么治呀!”每次这个时候,老人的儿子就会压低声音,苦口劝解。还有一个比明磊稍大几岁的男孩,叫做大壮,是老人的孙子。因为医院规定,晚上每个病人只能有一人看护陪同,所以大壮也和明磊一样,在楼道里度过夜晚。
夜里十点,护士就开始逐个巡视病房,禁止多余人员停留。
明磊和大壮在地上睡了已有几日了,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给。”大壮在明磊身边坐下,把一个苹果对给明磊,自己倚着墙,吃了起来。
“你今天去理发啦?”明磊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大壮嘴里塞满了没嚼碎的苹果,手在自己光光的头顶上摸来摸去。“在这也不知道还要待多少天,索性来个光头,利索。”
二人都无所事事,吃着苹果,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我说你跟着我干吗?”走廊里传来一声烦责的说话声。明磊和大壮望过去,是大壮的爷爷,站在走廊里对跟在他身后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正是大壮的父亲。从行走的方向来看,是不让大壮的父亲跟着自己去厕所,情绪上有些不悦。
“唉,爷爷又犯脾气了。”大壮无奈地说道。说罢,站起来走到垃圾箱旁,把吃剩下的苹果核扔了进去。回来对明磊说道:“大夫说我爷爷随时都有出事的可能,本来去年就该住院的。但他自己不信,总说自己身体硬着呢,不当回事。”
明磊在地上多铺了几块泡沫板,好让双腿可以伸展下。“那还挺危险的,你爷爷什么时候做手术呀?”
“大夫说初定两天之后。”大壮在明磊肩膀上拍了一下。“走,陪我去抽根烟。”
二人走到外面的回廊尽头,大壮拿出一根烟,衔在嘴上,用一个很漂亮的防风火机点燃。吐出的白烟,被从阳台的门缝里吹来的风打散。“试试?”大壮把烟盒开口对明磊晃了晃。
明磊摇头说道:“不了。”伸手推了推门。“这门总是上着锁呀。”透过门上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阳台颇大,上面堆放着一切破旧的仪器和杂物。
大壮用细长的眼睛,盯着正在燃烧暗红色的烟头说道:“听说是防止有人跳楼。”
明磊望着漆黑一片的阳台,头顶的灯光照在门窗玻璃上,能够看到自己,还有背后空无一人的回廊。不知为什么,越发的吓人,再不敢去看,便转过头来面对着大壮。
大壮的烟已经快要燃尽,将烟头扔进身旁装有水的易拉罐里。“有病人,有家属,听说甚至还有医生。”
这里是八楼,明磊心想在这个高度,跳下去的后果只有一个。
大壮深呼吸,放松状倚在墙壁上。“来医院的都是饱受疾苦,被病痛折磨的人,纵身一跃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明磊听过大壮的话无法想象,天底下难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吗?他想不通,他理解不了那些选择自戕了断自己的人。
大壮见明磊出神不语,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深重,便充满精神地说道:“嘿!都是人们胡编乱造,人家锁门其实是怕丢东西,缺心眼儿才会去跳楼呢。”大壮双眼又细又长,圆圆的脸,笑起来像个小弥勒佛。“咱回去吧,一会地方被别人占了。”
明磊余光又看了一眼深邃幽黑的阳台,就和大壮一同回去了。
凌晨四点,明磊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睡容未醒地爬起身来,揉了揉倦怠的双眼,看到其他同在走廊睡觉的家属们,都站在走廊进口处,向里面张望。
大壮没有在自己身边,明磊以为他比自己早些醒来,在那三五人群中。他起身来到那几个人身后,却发现大壮没有在此,他还发现原来站在这里的人们,都在望着同一个地方。
众人所视的方向,那是母亲的病房。医护人员匆忙地在病房走进走出,有急迫、不安、甚至还有恐惧。明磊一颗心陡然提到喉咙,在住院的这几天,明磊见识过几次这样的场景,是有病人在抢救。
明磊屏住呼吸,快步走到病房门口。一抬眼,在母亲对面的病床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被白布渐渐地蒙上。病床上的监护仪器,发出刺痛脑浆的空鸣声,数字和波段说明着,有一个人的故事讲完了。
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都纷纷出来,暂时回避,接着大部分医护人员也走出了病房。
人们找地方站在门外,没有多余的交谈,也没有喟叹,只是默默的等待。
大壮爷爷的遗体连同病床一同推了出来,一张白布盖得严严实实,还能看出人的轮廓。大壮和他父亲面容沉痛,跟在后面。
病床的轮子转动,发出轻微的响声,不知要去向何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