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磊下午回到商场，对于晚来的原因也没有和蔡峰多加说明，当然蔡峰对此也是不闻不问。
商场一位同事接替了王叔的职位，明磊对这个今后的搭档不太了解，听说是前几天才来小镇的，听说老家在内蒙。
这个人就是三胖，他很爱笑，胖胖的脸上绽放出的笑容很可爱，年纪应该比明磊大上一些。
关于王叔突然病逝，蔡峰稍稍和明磊提起了两句。
那天蔡峰出门去送货，途中抽空去王叔家看望，当时王叔和小孙女在家，王叔面色有些许苍白，神态无力憔悴。
当即蔡峰就提议去医院检查，王叔只说是天热中暑，不必大费周章，休息一天便好。
因有一对马上结婚的夫妻，在商场dìng gòu颇多家具，婚期将至急于布置。蔡峰盘算着，王叔看上去可能真的是上了年纪，再加上这几日天气也委实是酷热高温，疲累过度也属正常。先去送货，再返回带着王叔去好好检查下，也不碍事。嘱咐王叔不要出门，在家中等待自己，便匆匆离开。
一个人送货着实不轻松，时间当然也是有些拖沓，送完最后一件已是将近午时两点钟，也顾不上吃午饭，既驱车驶向王叔家。
当蔡峰到达时，发现院子里空调室外机的噪音很大，嘈杂刺耳。蔡峰心想王叔家的空调也是有年头了，制冷效果应该也是差强人意，回头在商场拉一个新的过来装上。
正房的门虚掩着，室外的热气见缝插针，不断地向屋子里输出着高温。老旧空调以绵薄之力苦苦支撑，室外机疯狂地颤抖，歇斯底里的震动声像是在呼喊着什么。
蔡峰推门而入，屋子里挂着窗帘，四周的墙也脏兮兮的。蓦进感觉昏暗，门缝沁入的光线飘在墙角的老式摆钟上，仿佛在跟随着钟表针规则地摆动。
王叔的小孙女趴在水泥地面上，用粉笔在忘我地画着什么，蔡峰进屋都没有察。蔡峰走上前去，俯视着那握着粉笔稚嫩的小手掌，笨拙地，痴痴地描绘着。
大大的太阳，树下坐着一位老人，之所以理解成老人，是因为有几线条充当着胡须，老人身旁一名小女孩在玩耍，头上梳着两个冲天揪。
这是她心里的景象，也是她认为最幸福的样子，用简单的线条勾勒的笑脸很夸张，也很是简单。
笑本身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吗？
“画得真好呀！”
蔡峰轻声细语地说道，生怕会惊吓到小女孩。
小女孩仰着头“咯咯”笑着，小脸蛋儿粉嘟嘟的，眼眸里流转着纯真，仿佛其中蕴藏着一种魔力，一种能够洗涤人心中杂污的魔力。
蔡峰蹲下身来，摸着小女孩的头，柔和地说道：“小画家，爷爷呢？”
小女孩有些嗫嚅地说道：“在里屋睡觉呢。”
蔡峰心想，小孩子真可爱，自己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也会这般可爱至极吧。随即摇头苦笑，现在连孩子他妈都没有着落，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出脑外，站起身向里屋走去。
里屋的门没有关，蔡峰一进屋就看到王叔躺在床上。阳光打在窗帘上，就像是照射在污浊的水面，渗透进的光线稀薄昏暗，看不清王叔的脸。王叔上身穿的背心，不知为什么交织在腋下胸前，身下的凉席卷起边角，凌乱不堪。手垂下来像是想要伸向外屋，头顶悬在床头。
这样睡觉不会很难受吗？这是蔡峰的第一印象。
王叔不会感觉到难受，因为那是活着才能有的感觉。
蔡峰带着王叔一路奔袭赶到医院，确切的说应该是王叔的遗体。
在起初想要唤醒王叔时不得果，在蔡峰心里就明白了这已经是徒劳。只是事出突然，一时间没法接受，也或许是想不通吧，内心怀揣着侥幸期待与自我欺骗，一遍遍念着：“到医院就没事了，就没事了。”
然而从医生口里得出的结果，并不是蔡峰所期待的，王叔去世了。
死因是心肌梗死，在瞬间夺走了生命。至于当时的情景却无一人知晓，蔡峰刚进屋时候王叔呈现的状态，也不知是在睡梦中远逝，还是反之。
死亡和沉睡总是让人分不清楚。
早已经竭尽崩坏的家庭，这一次彻底的支离破碎。
在善后的时候，人们自然而然的，就把这情况归属于一句话，“这就是命。”世上无时无刻的，都在发生演变出类似的情况，甚至于在这之上，如果这真的是命运，如果真的有命运存在。又是谁在操弄规划着，这个叫做命运的轨迹？又是依照什么来排版的呢？这个操弄者有这个权利吗？
或者只是一种，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自我籍慰，用来麻痹将要溃散的灵魂，让自己顺理成章的接受，不被困地而亡。
明磊听过事情的经过，内心没有什么波澜，好像只不过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王叔的离去本身就和明磊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前几天还在一同工作，今天突然不见也没有什么讶异的。
萦绕明磊的不是王叔，是其它什么。
风没有停歇，云也总归是要散淡。一切的一切不会改变，一切的一切也从此颠覆。
“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三胖用力吸着鼻涕说道。可能是干活时把上衣脱了，出汗受风了，夏天的感冒是不容易好的，这个肥嘟嘟的小伙子对此满不在乎，一脸的爽朗笑容。
“下次吧，我要回家。”明磊对三胖挥手说道。
明磊对新搭档发自内心的喜欢，对于不做作的笑容，又有谁不喜爱呢？
明磊推迟三胖的邀请，没有立即转身离去，他认为已经拒绝别人的好意，再自顾离开很不礼貌。明磊心里还是惦念着郑瑶，是否还在徒劳寻找花花，想起中午郑瑶脸上的倦容，无精打采在郑瑶脸上，是很难出现的情绪表情。
三胖也不在意明磊拒绝邀请，抓了抓耳朵咧嘴一笑，说道：“那行，下次一定呦！”
“那我先回去了。”明磊说罢等待三胖应声离开，自己则也向自行车走去。
感觉今天过得好慢，做了好多事，见过好多人，也说了好多话。太阳都还挂在天空不肯落下，但是时间又不容停顿，如细沙流失，一不留神就没有了。
她居然还记得我，只记得是袁平介绍他的新女朋友，大家一起去吃饭，她在中途到来，说是袁平女朋友的亲戚，没坐一会就走了。
不知不觉又经过那个险象环生的路口，又经过那个花花躲藏过的柴堆。
“吃饱了。”明磊放下碗筷说道。
“傍晚我见到郑瑶，样子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叫她来吃晚饭也没有来，那只猫还没有找到吧？”明磊的母亲收拾着碗筷说道。
明磊拒绝三胖的邀约，有自己本身拙于人际，也是在担心郑瑶才选择快些回家。
“咦？”
门没有锁，她在家。
明磊走进院子，轻推门扉。“瑶瑶。”
“干嘛。”对于相处多年的二人而言，彼此的声音早已是再熟悉不过，郑瑶在屋内与明磊隔窗对话。
“不干嘛……”明磊迈步进屋，口中未讲完的话语，被出现在眼帘里的郑瑶打断，正确的是郑瑶的装扮。
只见郑瑶还穿在中午时穿的鞋子，只是鞋上泥渍要比那时候要多上许多，运动裤被长腿袜束得很严实，现在的天气纵使是晚上温度也是相当高，郑瑶上身竟然穿着连帽衫。更加让明磊讶异的是，郑瑶双手赫然带着手套，虽说看上去手套很薄，但这也务实是让明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磊张口结舌分不清状况，在疑惑中似乎搜索到了dá àn的线索。
“你该不会是……”
在明磊将要说出自己的猜测时候，郑瑶抢先截声说道：“防止虫蚊。”说罢，挥了挥手中的手电筒，眼神中透出绝不善罢甘休的光彩，灼烧着明磊的心。因为明磊依然打算不告诉郑瑶，花花已经死了，而且是自己亲手掩埋。明磊坚信，找不到才是最好的结果。
明磊明白郑瑶还是没有妥协罢休，她这身装扮，必定是要外出找寻花花，地点必然是一些僻静荒烟之地。
“还要去找花花呀？”明磊望着郑瑶的脸说道。
“恩。”
郑瑶虽然没有平时常伴在脸颊上的笑容，但此刻要比中午那般魂不守舍的样子，精神多了。
“我陪着你去吧。”
郑瑶不知在哪拿出一瓶花露水，递给明磊说道：“给，别让蚊子把你吃了。”
明磊接过来，拿在手里尽量拉开和身体的距离，这样可以让喷雾，均匀大面积的喷洒在身体上。明磊在喷的时候，一丝不苟，他知道接下了有什么就等待着自己，他可不想平白无故的遭罪。
“好了，走吧。”
二人锁好院门，并肩走向胡同口，二人也不着急，缓步前行，出门后谁也没有说第一句话，就这样走着。
渐渐的路灯变得稀少，渐渐地虫鸣开始响亮，渐渐的夜云在遮蔽。
郑瑶打开手电筒，用微弱的光线为二人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以得以不在黑夜里迷失方向，不被艰难险阻。
“你小心点。”
二人来到西河堤，站在堤顶坡道处。
堤坝上不时有车辆经过，树木枝繁叶茂，苍翠欲滴，也正是如此遮挡了堤坝上用于照明的路灯。
郑瑶在草丛中漫无目的地探寻着，光线扫过，惊得虫儿四处逃窜。明磊站在郑瑶身后，无奈地摇着头，心想怎样才能劝说郑瑶早些放弃。
“咦？”
郑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手电筒向坡道下杂乱的丛中刺去，颦蹙秀眉全神贯注。
明磊也听到了声响，望向光线尽头的时候，心慌了起来。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家长发现了证据一般殊无二致。
光线在向旁偏移几分，就是一堆光秃的新土，与周遭壮硕的杂草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那里正是上午明磊埋葬猫的地方。
刚才的动静可能是老鼠，也或者是兔子，更也许是别的什么，唯独不可能是郑瑶想要找寻的。明磊心中暗生恼烦，偏偏在这个时候。其实明磊大可不必忧心，就算是郑瑶走过去探寻一番，也不会去挖掘土壤。
郑瑶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正在苦思中的明磊，原来明磊出神之际，郑瑶便走到坡顶侧面，怎知一不留神，脚下踩空，顺势滚落而下。
当即把明磊吓出一身冷汗，要知道站在堤坝顶上，是可以看到周遭房顶，高度委实不矮。一阵杂草被压倒的声响，明磊急忙向下观望，只见坡道之下，手电筒的光芒在丛见闪烁，也正是在那一片新土之上。
明磊在郑瑶滚落的地方，压低了身子，双手扶着地面作为辅助支撑，焦急地下滑到郑瑶身旁。
“没事吧？”
手电的光打在地面上，使明磊看不真切郑瑶的脸，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黑暗中传来郑瑶稍显微弱的声音。“没事，没事。”明磊寻着光线的所在，从地上捡起手电筒，光线扫过郑瑶的脸庞，手电的强光使郑瑶眯起了眼睛，没有明显的伤痕，原本束在一起的秀发变得有些凌乱。
郑瑶双手捂着自己的脚踝，有轻微的shēn yín声从唇间飘出。
“脚疼。”
“回去吧。”
明磊伸出手去搀扶郑瑶，握着明磊手掌的手抓得很紧。“脚能走吗？”郑瑶缓慢地站起身来，额头反射着星光，那是因为涔满了汗水。
郑瑶呼着粗气说道：“不行。”咬牙忍受着。
“我背你。”
“眼镜掉了。”
郑瑶用手电四处寻找着刚才掉落的眼镜，刚巧掉在明磊脚边，明磊捡起来在手电的照耀下，眼镜呈现出如钻石切面一样璀璨，镜片碎了。
“镜片碎了，不能用了，先拿回去吧。”明磊说罢放进自己口袋里。“来。”将后背贴近郑瑶。
明磊半蹲着身躯，郑瑶顺势趴到明磊背上，一只手抓着明磊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依然为二人照亮前方杂草丛生的道路。
明磊回头在地上看了一眼，便充当起了脚夫，背着郑瑶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丛草中，就像是在淌在一条过膝的河里。伴随着脚下的动作，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入耳中，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脚踝传来痛痒感，明磊知道那是青草在试图割断他的脚踝，跳动跃起的虫儿似乎在为此欢呼呐喊，不知疲惫。
上一次背着她是什么时候呢？记不太清了，好像就是捡到花花的时候吧，那会她伤了膝盖，我伤了胳膊。也是在这条路上，我背着她，她抱着猫，一起回家。身上的伤很疼，但我们却笑得很开心。
很快明磊背着郑瑶便走到较为平整的土路上，向着家的方向行去。
“不找了。”
郑瑶把头搭抚在明磊肩上，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经过明磊的脖颈，黑暗中凝视着明磊的侧脸，也不知道是否能看的真切。
“恩，不找就不找吧。”明磊看着前方的路，看着那道光应声着。
“可能是回它真正的家了吧。”郑瑶没有说下去。
明磊感觉到后背的重量沉了，她累了。
夜苍之上星儿摇曳却明亮，夜穹之下光影飘忽却坚定。
回到家中，明磊为郑瑶脱掉鞋袜，不出所料郑瑶脚踝处肿了一大圈，但尚可huó dòng，应是无大碍，只是扭伤，没有伤及筋骨。但仍是如此，也委实受罪叫苦。
明磊本意想陪郑瑶会，更或者现在就去医院诊治，但奈何郑瑶说自己累了，想早点休息。
郑瑶现在的情况虽然大致上没有太大问题，但她一个人实在是放心不小。“我陪你吧，晚上可以照顾你。”
明磊说得很自然，郑瑶听得也是如此，没有男女之间的尴尬与难为情。
郑瑶真的是累了，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倦容如泉水涌现，再加上想用睡眠来麻痹脚踝的疼痛，也没和明磊多说，拉过被子说道：“都行。”看样子一秒都不愿意浪费，想让自己尽快进入梦乡。
明磊把灯关掉，走出院子去和父母告知下。
带上郑瑶家的院门，刚要迈步，一阵难听的响声使明磊侧目望去。
那是胡同口的一盏路灯，随电流声忽明忽暗，刺耳的声音像是要撕裂寂静的夜。
一声无力的悲鸣，灯，灭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