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进退不合乱军心 犹豫不决露破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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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艘船只靠岸,一队队士兵登陆,在刘翼和王循的指挥下迅速扎营,司马承站在临湘城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外忙碌的众人。</p>
刘翼和王循两人之前受命进屯巴陵,刚到不久就得到了王敦出兵的消息。经过打探,得知王敦派来的兵马有两万之多,还都是精锐,两人掂量一下,意识到敌不住:两人兵力加起来不过六千多人,其中多是些寻常的郡县兵,这种兵用来守城还凑合,列阵交战就很够呛了。</p>
其实巴陵城修的比较坚固,刘翼二人率军坚守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但二人兵力单薄,无力控制水道,等王敦的兵马一到,再想走就不容易了,完全丧失了主动权;此外,二人还担心敌军对巴陵围而不打,直接派主力南下取临湘,那可就危险了。</p>
临湘是个大城,司马承手下约有万余守军,并不充足,而且很多都是最近招募的新卒,战力十分堪忧。如果刘翼二人被困在巴陵,南面的援军再来的晚些,临湘真有可能被一举攻破。于是二人立即运走了巴陵城内的物资,又对城防尽量破坏一番,然后就急匆匆的率兵退防了。</p>
最近司马承见湘州各郡县反应热烈,又萌生了主动进讨的心思,因此对二人擅自回撤的举动很不满意。经过虞悝的劝说,司马承意识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宜过分苛责,这才按下怒火,派人好生慰问。同时命二人在城北扎营,充当临湘城外围的屏障。</p>
此次进攻湘州,王敦分出了手下三分之一的兵力,就是想尽快结束战斗,不要耽搁将来的行动。此外若攻下临湘,在消灭司马承的同时,还能阻断陶侃北上的捷径,可谓一举两得。因此王敦才会下血本,否则就凭司马承那点兵马,王敦根本不屑于调动这么多人。</p>
王敦派来的主将是南蛮校尉魏乂,这些年他一直跟随在王敦左右,参与了不少大战、恶战,是王敦最依仗的战将之一。这是魏乂头一次挂帅出征,以往有陶侃、周访等人在,王敦不好破格提拔身边人,因此王敦手下诸将中,挂过帅的一个都没有。</p>
面对这种情况,王敦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于是专门安排猛将李恒和田嵩二人为副,再想想司马承手下那寒酸的阵容,才放下心来。</p>
魏乂率领两万大军,从武昌出发,逆长江而上,进入云梦泽,兵锋直指此刻已空无一人的巴陵城。刘翼等人刚走,魏乂就到了。</p>
巴陵地位十分重要,正扼住湘江口,是南面诸军北上入长江的必经之地,屯守此地足以遮住上下游的江陵和武昌。若不是近来出兵无望,王敦定会派几千人屯守此地,掩护侧后方,同时集中主力进攻建康,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大举进攻湘州。</p>
巴陵地位如此重要,由不得魏乂轻视,他到之后,先暂时屯驻下来,修葺城池、囤积粮草,把巴陵打造成进攻临湘的前进基地。猛将李恒自告奋勇,领兵三千充当先锋,南下为大军开道。</p>
刘翼和王循在城北的大营刚扎好,李恒的兵马就到了,相距不过五里。李恒派一千人大摇大摆的修建营盘,亲自带领两千人列阵防备。刘翼和王循知道自己手下的分量,野战必然吃亏,因此只是远远观望,不敢发兵攻击。</p>
见没人上前招惹,李恒索性下令脱去衣甲,坐地休息,完全没把湘州兵马放在眼里。司马承得知后大怒,严令刘翼二人率兵进讨,要将李恒一网打尽。</p>
刘翼和王循正站在高台上观望敌情,得到军令后,刘翼顿时愁眉不展,对王循说道,“大王可谓不知兵呀!自古兵在精不在多,你我二人兵马人数虽多,但列堂堂之阵正面抗衡,恐怕仍不是李恒的对手。李恒这分明是成竹在胸,想诱我等出战呀!”</p>
王循举目远望,见李恒的军阵正在目光所及的尽头静候,扭头愤愤的说道,“也不怪大王恼怒,李恒确实欺人太甚,若不发兵攻他一阵,定会被这贼子耻笑,全军士气都会受到影响。”</p>
刘翼点点头,又说道,“我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强弱有别,疆场之上可不能蛮干。我本有意退入临湘城里,诸军合兵一处才足以守住城池,奈何大王不答应呀!”</p>
王循摇摇头说道,“虞长史不是说了嘛,咱俩擅自从巴陵退兵,大王就已经不高兴了,岂能再容你我退入城内?眼前这仗已是不得不打了,咱们还是断了别的念想,认真准备准备吧!毕竟我们人数占优,说不定能赢。”</p>
刘翼无奈的点点头,说道,“我倒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是感觉不能这样一味硬拼,总想找个万全之策,否则这心里还真没底。”于是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实力稍强的刘翼主攻,王循率部借着刘翼的掩护,从侧面包抄,希望借此将李恒打乱。</p>
隆隆的战鼓和激昂的号角次第响起,刘翼和王循留下几百杂兵看守营寨,率领近六千兵马出营列阵,准备进攻。李恒见状不慌不忙的穿戴好盔甲,又吩咐手下做好准备。</p>
衡阳在湘州算个大郡,身为太守的刘翼还是有点家底的,他有近两百亲兵,都穿着良莠不齐的铁甲,是他最大的依仗;其他步卒大多能穿上皮甲,七八百经验丰富的老兵都配有刀盾,征召不久的新卒只配有长短不一的矛枪;此外还有七八百弓箭手,只穿着布衣,再配把短刃。</p>
刘翼把七八百刀盾老兵放在最前面,紧随其后是近两千矛枪兵,自己带着亲兵在后面压阵,最后面则是弓箭手。刘翼这么安排,是想靠老兵顶住敌人的gōng nǔ,再用矛枪兵扩大战果,弓箭手则全程放箭压制,尽量不参加肉搏。</p>
王循的兵马相比起来更显寒酸,他所领的建昌郡非常小,能集结起这两千多人就很不错了,不但服饰不统一,兵器也五花八门。王循部下的装备也就比易雄强点,但士气却不如,好在王循还有一百多亲兵撑门面,人数也比易雄多了一倍。</p>
相比之下李恒部的装备简直就是土豪,人人配有硬弓,还有几百人拿的是弩;着亮甲、挎利刃、持尖矛,而且多是见过血的老兵,刘翼对其心生畏惧也不是没有道理。李恒将弩兵排在前面,其他人列队在后,摆成了一个宽大的正面,只等刘翼二人攻过来受死。</p>
一切准备完毕,刘翼心有不甘的下令进攻,伴随着激昂的战鼓,数千将士呐喊着向前走去。</p>
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王循开始准备从侧面杀出,正在吆喝着下指令,却发现刘翼的军阵突然一滞。王循的人马收不住步子,一时间前后的兵马挤在了一起,混乱不堪。</p>
王循定睛一看,原来是刘翼的前军进入了李恒弩兵的有效射程,一时间弩机齐发,刘翼顿时损失惨重。虽然最前面的刀盾兵有盾牌护体,但盾牌毕竟遮不住全身,而且总有流矢飞向后面的矛枪兵,几轮箭雨下来,刘翼就损失了数十人。</p>
刘翼急忙停止了进攻,心中彷徨,总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率领部下又撤出了敌军射程。</p>
王循一面令副将整齐队伍,一面赶过来找刘翼,见面后说道,“刘兄,士气可鼓不可泄,如此犹豫不决必受其害呀!”</p>
刘翼一脸苦色,答道,“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战徒劳无益,我正想着如何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不能白白浪费将士们的性命呀!”</p>
王循焦急的说道,“刘兄,疆场之上最忌讳军心不定,如此彷徨,只会害更多兄弟丢掉性命呀!”</p>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前阵一片喧哗,阵阵鼓声传来。二人扭头定睛看去,却见李恒的兵马正一步步进逼过来。</p>
李恒见敌军不战而退,顿时感到十分不屑,再看敌军退而不走,心中更加轻蔑几分。一声令下,他的人马便逼了上去,只等进入射程,就又要一阵乱射。</p>
王循见状急忙说道,“刘兄!情况紧急,我军若退,敌人必定加紧追逼。咱们人马不精,慌乱之中非溃败不可。如今的形势只能进,不可退,还请刘兄不要再逡巡,与我合力破敌!”</p>
刘翼并非不知兵的人,看出了形势的凶险,急忙大声应允道,“好!那我们还按原计划行事。”王循点头离开。</p>
一时间战鼓震天,刘翼一声令下,全军不要命的冲了上去,他自己也带着亲兵跟在其中,王循率众紧随其后。</p>
看到眼前的情景,李恒略一错愕,便定下心来,命令部下停止脚步,开始发弩射击。紧接着刘翼的人进入了弓箭的射程,李恒部下所有人都开始拉弓乱射。</p>
刘翼的人一时伤亡惨重,但他知道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指挥进攻,盼着冲过这段距离,纠缠在一起时,再靠着人数优势沾点便宜。</p>
借着前面步兵的掩护,刘翼手下的弓箭手开始拉弓还射。李恒手下都穿着精甲,因此这点箭矢没造成多大伤亡,但还是令众人多少有些顾忌,不再像先前那样肆无忌惮了,射出箭矢的准头也下降了。</p>
眼看还剩一百多步,王循率领部下从右侧突然杀出,不顾一切的向李恒左翼包抄过来。李恒猝不及防,他的手下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分了心,一时举着gōng nǔ不知该射谁。</p>
李恒见状大喊道:“不要停!弩手继续射迎面之敌,弓手全部射左侧之敌!”众人回过神来,立即依令行事。</p>
趁着刚才敌军一瞬间的犹豫,刘翼的部下已冲到近前,不到几十步了。李恒见状急令全军收了gōng nǔ,换成刀枪,并令前军五百人出动,与刘翼对冲起来;同时令左翼五百人列好阵型,向冲杀而来的王循部迎了上去。</p>
在付出两三百人的代价后,刘翼的兵马终于和敌军交上手了,但他们阵型混乱、装备又差,士气也不高,空有人数优势,却一点便宜都沾不上。</p>
刘翼命弓箭手留在后阵,向李恒的中军及右翼射箭,尽量避免近战,两百多亲兵和数百枪兵作预备队,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眼看前面的步卒苦战不胜,刘翼又犹豫起来,想战又怕打不过,想撤又怕跑不了。</p>
正在此时,王循部也与李恒的左翼交上手了,敌军聚拢在一起,配合默契、阵型严密,王循的部下往往一靠近就丢了性命。王循见状大怒,率领亲兵直冲过来,拼命打开了一个缺口,其他兵卒一拥而上,才将敌军阵型打散,陷入了混战,却依然十分吃亏。</p>
由于刘翼的犹豫,他和王循之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当。李恒敏锐的察觉到这一情况,立即分出中军三百多人,穿插过去,将两部隔开,同时集中力量攻击王循部。</p>
王循手下本就散乱,造此打击立刻阵脚大乱,当面之敌同时发起反攻,令王循部一时陷入绝境。王循大声吆喝着指挥,拼命组织众人防守。</p>
刘翼见状大惊,他顾念王循的安危,立刻率领亲兵和几百枪兵,一起杀了过来,打算把王循救出,然后一起撤退。</p>
刘翼的攻击很有效,立刻吸引了穿插敌军的全部注意力,王循部压力大减,暂时避免了崩溃的命运。但李恒见刘翼后军已动,立刻派自己的右翼包抄出去,猛攻刘翼步卒的左翼。</p>
刘翼前阵的步卒本有两千多人,算上先前的战损,此刻剩下不过一千五百多人。而他们此刻面对的敌人加起来有七八百,人数上的优势再也不足以抵消装备上的劣势,立马连连败退,眼看就不行了。</p>
激战中的刘翼回头望去,变了脸色,只得下令后方射箭的那几百弓手顶向左翼,希望靠他们暂时止住敌人的进攻,撑到他救出王循。</p>
李恒见刘翼动用了最后的预备队,立即拔出剑来,带领剩下的二百多人,又扑向两部间的空隙,说什么也要把他们分开。与此同时,李恒手下先前修建营盘的那一千多人也赶了过来,向王循部扑来,王循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只能负隅顽抗,苦苦支撑。</p>
刘翼此刻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心想自己和王循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于是刘翼心中一横,不再犹豫,率领部下玩命的进攻,反倒收到点效果,打得李恒不得不向后退上几分。</p>
刘翼终于冲破李恒的阻拦,率领几百人与王循部会和;但李恒只是稍一退却,就又攻了上来,重新将两部隔开,还把刘翼也围进去了。</p>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李恒却听到一声号角从南面传来,定睛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临湘方向派出一枝精兵,正向混战之地杀来!这支部队甲杖齐全,正是司马承带来的禁军,司马承动用了最后的底牌!</p>
李恒见状不敢恋战,一道道指令传下去,率领众人火速脱离战场,放了刘翼和王循二部,急匆匆的撤退了。禁军增援的及时,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刘翼死里逃生,当然没心思追击了。</p>
此战李恒损失不过五百人,而刘翼和王循二部伤亡接近两千,好在李恒主动撤退了,否则损失还会更大!</p>
刘翼浑身血污,颓然的坐在一边,愣愣的看着部下打扫战场,痛苦地回忆着刚才战斗的经过。刘翼突然想到了王循,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抬头四下张望,却看不到王循的踪影。</p>
刘翼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四处寻觅,却看到一群王循的手下正围在一起哭泣。刘翼见状一愣,发疯般跑了过去,不顾一切的扒开众人,却见王循躺在地上,怒目圆睁,手握利刃,身上大小伤痕无数,血液早已干涸……</p>
刘翼悲不自胜,抚尸大哭。</p>
战况传到司马承那里,听得他一头雾水,向虞悝问道,“我军人数两倍于敌,为何却打得这样惨?这也不像是将校不用命呀!”</p>
虞悝答道,“大王,历来兵在精不在多。我们兵马本就不如敌人精锐,在外野战肯定吃亏,这实在不是将校用命就能改变的。”</p>
司马承愣了一会儿,懊悔的说道,“由此说来,此战罪在寡人了!?可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p>
虞悝回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还请大王别再纠结。我看当务之急是召刘翼入城协防,毕竟我们城中守军也不足,敌军主力一到,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还请大王莫要迟疑!”</p>
司马承点点头,又发问道,“有道是守城必守野,若是全军退入城中,一味被动防守,真的是上策吗?”</p>
虞悝补充道,“我们并非孤立无援呀!我弟弟虞望正在湘东郡集结诸军,零陵太守尹奉也有些实力。只要咱们坚持一段时间,等南来的援军一到,里应外合,何愁大敌不破?”</p>
司马承点点头,同意了刘翼入城的事,加固城池的防御;同时修书一封发往湘东,催虞望尽快回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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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谯王司马承传》:“敦遣南蛮校尉魏乂、将军李恆、田嵩等甲卒二万以攻承。承且战且守,待救于尹奉、虞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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