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孟津北岸激战烈 冒牌鲜卑慑匈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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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矩得到郭诵夜袭刘粲大营的消息时已是中午,是耿稚的残部带来的,他们逃走时很慌张,带回来的情报也残缺不全,只知道郭诵攻破了敌军大营,至于大营是否又被敌军夺回,以及郭诵是生是死,就一概不知了。</p>
经此一战可以确定敌军主力并未转移,但李矩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郭诵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战将,还是他的外甥,深得广大将士敬重,郭诵还救过郭默,与赵固等人关系也很好,因此郭诵是接替李矩位置的不二人选,如今郭诵生死未卜,李矩怎能心安!</p>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李矩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带着郭诵的信使回来了,两拨人是在半路上碰到的,李矩急忙唤入帐内问询。</p>
从信使口中,李矩得知了那场夜袭的全貌,也得知了郭诵当前的处境。郭诵已经被敌人团团围困,根本无力突围,现在正修整主营,收缩防守范围,把用不到的营帐一把火烧了。好在刘粲大营修的坚固,营中留下的军备物资十分充足,也不缺粮草,坚守一段时间没有问题。</p>
营救郭诵的事很快被提上日程,李矩找来众将商量对策,讨论的氛围很热烈,却多是强调困难的。</p>
首先排除的就是正面强攻,如果调走郭默或者赵固的兵力,留给刘雅的空间就太大了,后患无穷。而仅凭虎牢关附近的一万多人,又抽不出足够兵力与刘粲正面交锋,因此正面强攻行不通。</p>
其次排除的就是剿灭刘雅,李矩等人的兵力加起来与刘雅相差不多,正面进攻并非没有胜算。剿灭刘雅也就救出了郭诵,但刘雅久经战阵不好对付,想迅速取胜难于登天。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之际,一旦刘勋突然率兵包抄,后果不堪设想。虽然郭诵有可能利用混乱之机逃出重围,但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去救郭诵是没道理的,因此这个办法也否了。</p>
有人又提出等周访援军到了再展开救援,且不说郭诵能否坚守到援军赶来,就算援军及时赶到,想要击破当面之敌也并非易事。而且敌军肯定会以攻破郭诵为紧要,到时候还是凶多吉少。还有人建议让郭诵放弃部下偷偷逃走,受到了其他人的嘲讽,形势还未到那一步,先别说郭诵自己答不答应,就这么跑了,以后还怎么领兵?</p>
唯一有些可行性的方案就是走水路,刘粲丢了大营,现在船只真的不足了,没有能力封锁河道。水路是接近郭诵的最安全通道,派出接应部队,郭诵再不顾一切杀到河边就能安全撤回。</p>
但从虎牢关到孟津是逆流而上,船走不快,敌人反应时间比较充足,胜负尚在两可之间,因此李矩十分犹豫,只是下令修整战船作准备,并未急急出兵救援。</p>
刘粲原本想把战败的事情压下来,不让父亲知道,但刘粲的部下都是刘聪的人,如何瞒得住?刘聪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勃然大怒。</p>
刘聪已年过半百,登基以来骄奢**,身体近来很不好,当初急着除掉自己弟弟刘乂,就是为了趁还健在,让儿子刘粲早掌大权,做好接班准备。这次出征用尽了所有的机动兵力,就是想为刘粲贴金,可谁知刘粲竟如此不争气,气的刘聪手脚发麻。</p>
看过奏报后,刘聪注意到郭诵被围的消息,于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郭诵的人头送到平阳,同时派出太尉范隆率兵前去监军,实际上是架空了刘粲,同时运去一些粮草。</p>
刘粲部下刚遭大败,甲杖不齐军心涣散,这些天刘勋一直忙着整编部曲,补充军资,并没有急着进攻郭诵。范隆到达后,带来了刘聪的死命令,这些天刘粲部得到了刘雅方面的支援,又从临近郡县搜刮了些物资,也基本做好了准备,于是立刻组织人马发动攻击。</p>
这些天郭诵也没闲着,带领人马修筑防御设施,挖好水井,收缩防御范围,好在刘粲留下的军资充足,粮食多的成袋堆起来当墙使。</p>
攻击的任务落在刘勋肩上,虽然缺少大型攻城器械,但毕竟人数差的悬殊,一开始就仗着人多势众强攻起来。刘勋派了几千人架着简陋的云梯不要命的轮番进攻,但郭诵缴获了大量gōng nǔ,一时间箭矢齐发,冰雹似得倾泻下来。刘勋缺少gōng nǔ箭矢,无法有效的掩护压制,因此进攻的人马基本连营寨边都够不到。一些举着盾牌不要命的冲到了营边,但在架好梯子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就全被射翻了,根本攻不进去。</p>
刘勋看出强攻无效,但并未收兵,刘聪的死命令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勋还不想为了部下的性命丢自己脑袋。</p>
持续的强攻渐渐取得效果,郭诵的兵马当然不是铁人,这几天一刻不得闲,早已疲惫不堪。越来越多的敌人越过壕沟直抵营边,架起云梯玩命向上冲锋,幸亏郭诵营寨修的结实,一根根长矛从营寨预备好的缝隙中扎出,将云梯上的敌人挑落。</p>
一天的攻击毫无进展,白白损失了近千人,但刘勋并不灰心,第二天照样进攻。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刘勋还打算夜袭,但营寨周围尸体太多,进攻的士兵看不清脚下,只好做罢。</p>
晚上刘勋并没闲着,派出小部队不断袭扰,搅得郭诵片刻不敢大意,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刘勋还组织多余的兵力筑土山、挖地道、打造攻城器械,做好持久战的准备。</p>
郭诵虽然收缩了防御,但无奈兵力实在单薄,刚开始还能保持几百人的预备队,但随着每天伤亡越来越多,预备队的人数越来越少。</p>
到了第五天,郭诵营中的箭矢开始省着用了,好多弓弦断了又换,剩余的也不多了,防守压力骤然增加。前几天损失都在一百人以内,加起来不过三百多人,而第六天一天就损失了近两百人,彻底耗光了预备队,刘勋发觉形势有利,开始变本加厉的进攻。</p>
就在第七天,李矩终于按耐不住了,派出部将杨璋率领三千精兵从虎牢关出发,分乘两百多条小船逆流而上直奔孟津北岸而去。</p>
黄河不比长江,虽是北方第一大河,但在洛阳附近宽度不过一两百米,河中央离岸边并不远,刘雅派出部队沿着黄河南岸列阵,用gōng nǔ射击杨璋的船队。李矩这段时间准备充足,所有士兵都装备了盾牌,部分船上还携带了大盾,行走在最外侧。立在船舷的大盾几乎完全遮挡住了敌人的弓箭,船上的士兵还用gōng nǔ不断还射,岸上敌军在对射中沾不到一点便宜。</p>
刘勋得知李矩发兵的消息,不由得谨慎起来,只派少数部队继续佯攻营寨,主力按兵不动静观形势。同时派出人马前往黄河北岸,用gōng nǔ夹击杨璋,但也收效甚微。刘雅见gōng nǔ起不到预想的作用,便一声令下,派出百余艘小船载着两千多人,顺流而下向杨璋舰队杀去。</p>
匈奴擅长骑射,从来不习水战,尽管刘聪军中各族人都有,但在这种氛围影响下,却都不擅长打水战。杨璋手下的三千精兵是李矩这几天专门挑出来的,虽然谈不上精通水战,但起码通晓水性,在船上也基本站得稳。因此虽然是逆流迎敌却依然占了上风,杀得刘雅水师节节败退。</p>
就在杨璋以为胜局已定时,忽然发现南岸刘雅阵中一阵骚动,却见一根根绳索飞向天际,朝河中袭来,不少船只被绳索钩住,岸上的人用力一拉就将船只拖向岸边。</p>
杨璋定睛一看,认出敌人用的是飞爪,这是平时用来攀爬城墙的利器,用它钩住城墙后用力一拉,就会牢牢的钩住,非常适合小部队渗透入城。</p>
黄河不算太宽,本来杨璋保持着队形,尽量远离岸边,飞爪是够不到的,但与刘雅水师缠斗在一起之后就顾不上这些了。不少船只偏离了中心,距离岸边不过几十米,刘雅准备充分,早就挑好了臂力过人的健将,立即出阵扔出飞爪钩船。</p>
杨璋方面猝不及防,那些船舷上立着大盾的船只离岸边最近,不少大盾被飞爪拽入水中,有的甚至连盾带船一起被钩翻。被飞爪钩住的船上士兵们一片慌乱,都知道被拽向岸边就是死路一条,有些人吓得直接跳入河中逃命,不少人忘了脱去铠甲,竟活生生沉入水中淹死了。</p>
有些人急中生智,想要砍断飞爪,可飞爪最后一两米都是铁链,仓促之间只有战刀没有斧头,哪是那么好砍断的?心细之人知道脱掉铠甲,从船上跳过去砍铁链后的绳子,但由于疏于防备,他们往往很快被岸上的敌人射死。</p>
杨璋的舰队一时大乱,纷纷涌向河中心躲避,刘雅水师却士气大振,拼命发起反攻,杨璋指挥舰队畏首畏尾,不得已顺水撤退。</p>
其实李矩和杨璋都明白,今天就算攻到孟津北岸,想要突破岸上敌人的封锁,救出郭诵也是很困难的。这次进攻本来就是试探性的,看看刘雅等人有什么本事,试试走水路到底可不可行。</p>
第二天杨璋再次出战,这回各船都准备了斧头,专门用来砍飞爪。但由于前一天损失了不少大盾,这回在与岸边对射中开始吃亏了,激战一番没什么进展,只好再次撤退。</p>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璋日日出战,还不时发动夜袭,虽然自己也损失惨重,但却把刘雅可怜的水师消耗殆尽。刘雅把剩下的渡船拖上岸边以防不测,只用gōng nǔ和飞爪对付杨璋。岸上敌人防守严密,杨璋不敢贸然登陆,郭诵也不敢贸然出营,因此虽然控制了河道,却再也没什么进展了。</p>
刘勋见杨璋的攻击并没带来大的威胁,便放下心来,又重新开始进攻,好在杨璋的攻击多少分了刘勋的心,减轻了郭诵一丝压力。</p>
缠斗十几日后,刘勋的土山堆好了,刚刚建好的几辆抛石车被推了上去,开始抛射石块、火球。这些抛石车制作精良,抛出的石头又重又远,远不是石勒进攻坞堡时,用的那些简陋的抛石机可比的。</p>
抛石车射程虽远,精度却不高,但也足以带给郭诵营寨毁灭性的打击。有此利器刘勋放下心来,暂停了进攻,想先砸上一天一夜,说不定第二天郭诵就出营投降了呢。</p>
刘勋的美梦还没做完就被噩耗惊醒,当夜郭诵率部偷袭土山,一把火将十余辆抛石车烧了个精光!得到消息后气的刘勋捶着桌子直蹦,恨自己太过大意。</p>
由于土山只堆了一座,刘勋便把所有抛石车都架在了一起;为了抛射火球,抛石车附近就存有火油,这些都埋下了隐患。但刘勋实在没料到郭诵如此顽强,消耗了这么久居然还有力量发动夜袭反击。</p>
刘勋咽不下这口气,当着全军面亲手砍了防守土山的校尉,又红着眼亲自坐镇,对郭诵的营寨发动总攻,激烈的战斗又持续了一天,还是没能攻下来。抛石车对郭诵营寨的打击很大,幸亏消灭的及时,营寨内又有水井,才使抛石机引燃的火势被控制住。烧毁抛石车后郭诵军士气大振,刘勋军却士气大跌,因此勉强抵挡住了当天的进攻。</p>
郭诵部下活着的不足一千人了,而且多数带伤,四肢健全的不过五六百人,好多动不了地方的人也被抬上营寨,找个隐蔽的地方用弓箭对敌,这样下去被攻破是早晚的事。</p>
郭默和赵固这段时间也没闲着,率领兵马与刘雅交锋不断。刘雅不愧为一员宿将,同时对阵郭、赵和杨璋三人,却忙而不乱进退有度,两边交锋互有胜负,谁都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p>
眼看郭诵处境一天天恶化下去,李矩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天李矩正心烦意乱的翻看郭默送来的战报,忽然心头一动,触电般站了起来,忙找来自己最好的骑将格增,对他吩咐几句,格增领命而去,李矩心中大定。</p>
河道已被李矩方面控制,当天夜里格增率领一百多人分乘数艘小船前往孟津北岸,分头上岸后,趁夜摸进了郭诵营寨。郭诵的部下此时大多一脸憔悴,狼狈不堪,但见到援兵前来都十分激动。郭诵也十分激动,但也十分不解,向格增问道,“舅舅派你前来是何用意?”</p>
格增笑着答道,“主公想你了,派我过来接你回去。”</p>
郭诵笑笑,问道,“怎么接我回去呀?”</p>
格增指了指身后,说道,“我带来的都是鲜卑精兵,从郭默将军那里借来的,怎么样?足够把你接走吧!”</p>
郭诵还是不解,又问道,“虽说匈奴素畏鲜卑,但是不过百余名鲜卑骑兵又有何用呢?”</p>
格增笑着答道,“百余名当然不够,但若是上千鲜卑骑兵呢?”</p>
郭诵闻言一愣,继而恍然大悟,跟格增一起哈哈大笑起来。</p>
有了这一百多生力军,第二天白天的战斗虽然损失依然很大,却顺利的坚持下来。刘勋觉察到郭诵力量有所提升,临近傍晚便停止了进攻,准备研究下对策来日再战。</p>
就在黑暗吞噬掉最后一丝阳光的刹那,郭诵营寨的大门豁然大开,一群鲜卑骑兵从里面杀了出来。他们穿着鲜卑的服饰铠甲,不断发出鲜卑人特有的嚎叫,张狂的吸引着敌人注意,自信的向围困在东面的刘勋部队发起冲击,他们身后千余鲜卑骑兵鱼贯而出。</p>
匈奴素畏鲜卑,看到这么多鲜卑骑兵杀出,由不得敌军不重视。敌军领兵的小校和麾下的士兵一时间恍然大悟,误以为这些天和他们交战的都是精锐的鲜卑骑兵,这才解释了郭诵为什么这么难对付。</p>
各处兵马要么赶紧依托营寨防守,要么结成军阵等待鲜卑骑兵的冲击。但鲜卑骑兵并没有冲阵,而是虚晃一枪绕道而行,一溜烟的穿插而过。各将校意识到不妙,赶紧向刘勋报告。</p>
接到报告之后刘勋大怒,哪里有那么多鲜卑骑兵,痛骂部下的愚蠢,立刻点了两千骑兵出营紧追不舍。</p>
刘勋猜的没错,真正的鲜卑骑兵不过格增带来的百余人,其他都是郭诵的部下。刘粲大营中本来就有很多马,郭诵破营后全成了战利品,收缩防御时郭诵舍不得全杀了,挑出了两三千匹骏马,没想到这时用上了。</p>
格增带来的人都多拿了几套鲜卑服饰,激战结束后,郭诵就组织人把伤病号都捆在马上,甚至有些完整些的尸体也捆在马上充数。众人换上鲜卑服饰,点燃了营寨及剩下的物资,由格增领头冲了出去。傍晚时分天色昏暗,敌人只认出冲在前面的是鲜卑骑兵,远处的真假难辨,一时慌了神,只敢防守不敢出击,被郭诵他们轻易的越阵而去。</p>
郭诵带着众多的伤兵跑不快,刘勋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一路追赶而来。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刘勋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可敌人却突然加起速来一哄而散,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刘勋顿时傻了眼,这才意识到上当,自己只顾追赶,没想到却被真正的鲜卑骑兵引错了方向,而郭诵此时已带着残存的部下直奔黄河下游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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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李矩传》:“(李)矩进救之,使壮士三千泛舟迎(张)皮。贼临河列阵,作长钩以钩船,连战数日不得渡。矩夜遣部将格增潜济入皮垒,与皮选精骑千余,而杀所获牛马,焚烧器械,夜穴围而出,奔武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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