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易逝,转眼已是木华来到这儿的第九天。这九天没任何意外发生,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不正常。
李若萱立在一处花圃旁,纤纤玉手拂过一株株兰花,花瓣轻颤,她的娇躯似也在轻微颤动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缓缓吟道,柔音似水,于是他便融入了其中。
“你还是要嫁给长孙杰?”木华矗立良久,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不得不说的废话。今早,她向她的父王和母后禀告了她痊愈的事,圣上龙颜大悦,当即携着皇后前来看望。谁知长孙烈和长孙杰也闻讯赶来,当场求圣上赐婚。
皇帝三年前就欲将平安许配给长孙杰,只是因为平安公主突发的怪病才给耽搁了,如今平安病好,长孙杰又未婚配,岂有不允之理?命黄道官挑选了良辰吉日,已经开始筹备大婚了。
“你明白的,生在帝王家,哪有愿意不愿意一说?”若萱幽幽叹道:“帝王家的爱情不是爱情,权谋罢了。长孙家权势滔天,父王担心他们会举兵造反,长孙家时刻防备父王翦除他们的羽翼。表面上,他们是明君良相,暗地里,早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而我的存在巨石缓解他们这种紧张的关系。”
木华没想到简单的一场婚姻背后竟牵扯这么大,他也没想到若萱一个柔弱女子能把局势看得如此透彻。
“我还以为他要杀你,你却还爱着他。”
“虽然我还猜不出要害我的到底是谁,但我敢肯定绝不是长孙家的人,他们和我父王一样,都希望借由我和长孙杰将军联姻来达到缓和局势的目的。”李若萱转过身,表情异常严肃,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以前我就只把他当哥哥看待,从未喜欢过他,至于现在,就更不会了。”
木华以为经过这些天的想出,他已足够了解她,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竟是从未了解过她。
“你怎么了?”若萱见木华脸色有些异样,问道,在这一刹那,又恢复了温柔、娴静的模样。
“没什么。”木华摇摇头,鼓足勇气道:“若萱,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若萱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娇躯震颤了一下,僵直的站在原地。
木华一言既出,顾忌也就少了许多,急道:“反正你不是还有mèi mèi吗?联姻的事也不一定非要你来啊。”
在他希冀的目光中,若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剪水双眸流露出凄然之色,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要我跟你去哪里呀……”
木华方才还火热的身躯骤然间变得冰凉。她自不是问他的名姓,她是在问他的来历。的确,木华从未跟她提过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从来都是在一旁默默聆听她的事。他不说并非是她不愿,而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的过去近乎空白,他的未来目前来看亦是一片空白。关于“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去?”这人生的三大终极问题,他到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天底下没有他必须要去的地方,也没有他必须要去做的事。
是啊,我要带她去哪?去虚扈山隐居吗?自己当然能过得去,但是她呢?她待得惯吗?
他开始迟疑了,然后犹豫了,最后放弃了……
“陛下召木华神医去大明宫就治好平安公主一事论功行赏。”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木华转头看去,见刘公公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对李若萱拱手道:“你保重,告辞。”便和刘公公走了,步伐是如此果断、决绝。
李若萱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本就苗条的身子愈显单薄,一如花圃里的兰花。一颗晶莹的水珠在兰花花瓣间荡漾,是花泪?还是伊人泪?
闲话少叙,却说木华径直向圣上讨要一个车队护送他去极南之巅的苍摇山,圣上答应了。有点奇怪的是,长孙杰当时也在大殿上并以“感谢他救治公主为名”主动要求护送他一段路程,木华虽觉得他有点反常,却也没多想。
一个时辰后,木华坐在一辆马车上,前后拥着百余人,颇具声势的向城外行驶,他拨开车帘,看着车外的宫殿群向后缓缓移动,一座座消失在眼里,心里那道倩影始终挥散不去。
行至内城城门,他看到了建安公主站在路边,在她身边还有一位青袍怪客,裹着一件绣着奇异花纹的大青袍,背有点驼,脸上带着一张泛着青光的由铁片串起来的miàn jù。
在马车与她们错身的几次呼吸的时间里,建安忽对坐在马车内的他笑了笑。木华心里刚升起不想的预感,在她身边的青袍怪客露在外面的眼睛也看向了他。那目光简直不像是人,而是蛇,剧毒的蛇。铁片串就的miàn jù随着他的呼吸而有规律的开合,直如毒蛇的鳞片。
木华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渗出,他偏过头,不再看青袍怪客。很快马车驶出内宫,她们也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这几天安闲的日子让他放松了警惕,他以为不会再有变故发生了,不想在临走前见到了他预想中的“蚀魂草”主人,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还跟建安公主在一起。
几个片段在他脑海里交织,原来真正要害若萱的是建安,那天她前来大概就是为了查看若萱的恢复情况好进一步下手。可是她为什么要害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几天为何又毫无行动?
他忽又想到,如果那青袍怪客只是一人,那么若萱的中毒很可能仅仅是个意外。但现在他是和建安在一起的,那么他们定会再次对若萱下手直至她死。
这时不知是他心里忐忑不安还是怎地,他感觉马车的速度突然变快。他车内探出身子道:“停下,我要回去,我不走了。”却见外面护卫的军士仅剩下长孙杰等几人,都骑着骏马围在马车四周,连驾马车的马夫,不知何时也换成了身穿盔甲的军人。
很快,他们一行人出了昌平城,来到一片荒野处停了下来。
木华很自觉的下了马车,长孙杰等六人骑着马将他围在中间。
木华的表情很平静,道:“你们要杀我?为什么?”
“因为你在救平安公主的时候和她同吃同住了九天,坏了她的名节。”
木华道:“我这只是为了更快的治好她,并没做过逾越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还是会娶平安公主的,等会儿我也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长孙杰睥睨的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我已禀明了圣上,所以你也不用期盼有人来救你。”
木华的右手不着痕迹的放在了芥子袋上,道:“你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你就这么确定你一定能杀得了我?”
“你看起来也不像傻子,你举的你能在我等六人手里存活?”长孙杰等人拔出了腰间的马刀,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发出点点寒光,晃得木华一阵恍惚。
若有其他人在旁,见一方是六位红缨铁甲,手提马刀,胯下骏马的将军;另一方是一位穿着布衣,手无寸铁的少年,任谁来看,这少年都是必死的局面。
烈日下,长孙杰等人手提着刀,岿然不动。木华知道他们在积蓄刀势,待得刀势达到巅峰便是他们的出手之。在这种情形下,他死在任一人的刀下都是痛快的,都是有尊严的。木华稍稍安心,全身戒备着,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以前看过的枪法,等待他们出刀的那一刻。
一阵微风吹过,脚下齐膝深的野草随风摆动着,像是在颤抖,也像是在躲避着风的摧折。
风停,一道更急劲的风声却在木华背后响起,他心念微动,一柄丑陋的黑枪出现在他手里,青光外放。他身体未转,顺势反手一枪刺出。
他这一枪是化用了“回马枪”,平地里刺出的这一枪深得“回马枪”的神韵。他背后那名将军来势汹汹,刀势如汹涌的江流般彭拜,遇见这迅疾无比的一枪。
“叮”的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弩钝粗糙的枪头震断马刀后速度丝毫不减,从马头穿过刺进了那位将军的胸膛。
“嘭”的一声沉重的闷响,将军和马顷刻双双毙命,倒在地上。将军大睁着眼,满脸恐惧,鲜血从他的嘴和胸膛汩汩涌出,在阳光正盛的时候,他的躯体却渐渐冷却。
长孙杰惊呼道:“你是修仙者?”
木华抽回长枪,本就丑陋粗糙的黑枪,因为染上了鲜血变得狰狞了起来,他默默的盯着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半月前的那天晚上,他一枪击裂一把灵器,并刺伤了一名聚灵境的修士,联想起其他种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异的事情。他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修士,难道自己以前每晚在虚扈山彩瀑霞泉做得事就是修炼不成?可为什么那种感觉和我在书中看到的完全不同。自己“修炼”了这么久为何还是没有能使用灵力的迹象?
他于修行一道了解的终究太少,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直到方才,他再次爆发出威力惊人的一枪,这两次他都使用过芥子袋。他忽想到一种可能。玉佩中记载的会不会是一种有别于目前主流修行的修炼功法,而他之所以不能使用灵力,是因为他练的那篇功法仅仅只是功法而已。简单地说就是他没学过能调用灵力的灵技。使用芥子袋很可能需要灵力,所以只有这两次自己才会用出杀招。
危急关头总是容易看清问题的,他想通了一些问题,随即又陷入另一个问题中。
这芥子袋是离渊师兄送他的,这么说,师兄早就知道自己修炼的事了,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看着剩下的五人,将长枪插进地面,道:“还要打么?”
长孙杰正迟疑之际,忽有几道破空声响起,声音极其细微,另四位将军随声跌下马来。
这变故骤起不意,木华和长孙杰都是一惊,细看之下,见他们脖子上都有一根牛毛软针,嘴唇和脸色乌黑,已是呜呼哀哉了。
木华暗自心惊,好精妙的暗器手法,好毒的针。
青袍怪客御着一件青紫的鬼头杖来到场间,阴恻恻的道:“怎么,二位,是自己跟我走呢?还是要老夫亲自请你们。”
这青袍怪客只看这御器,修为至少是聚灵中期以上,木华右手紧握黑枪,权衡着有多少胜算,却见青袍怪客身边站着一位女子——秋梅。
他的心冷了下来,将长枪收入了芥子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