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木华在偏房醒来,洗漱完毕便去看望李若萱的恢复情况。
昨天,她从昏迷中醒后,整个人有些呆怔。木华很识趣的没问任何事,收了玉佩,吩咐秋梅去太医院抓药,替她清除了体内残留dú sù,又配了一副补气养神的药,服侍李若萱喝了,待她睡安稳了才回房歇息。
至于找到了平安公主的病因,木华以“公主还未痊愈,不足为他人道也”为由禁止小兰和秋梅外传。
木华走到公主门口,秋梅恰好从房里出来,向他施了一礼,道:“木公子,公主还未醒来,要不您等下再来?”
“我需要看一下她面色,这样才好配药进行下一步治疗。”木华随口编了个理由,道:“你先下去吧,我拟好药方还要麻烦你再跑一趟太医院。”
“木公子,您太客气了,都是为公主办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需要叫我一生便是。”秋梅说完去前堂忙其他事去了。
木华进到房里床边,用帘钩挂起床上纱帘。怕惊醒她,搬一张椅子到床头,坐着静静的注视着她。
经过昨晚的料理,李若萱看起来好了很多,脸上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恢复了溶有血色的白皙。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在心底泛起,甜甜的、润润的,身体空了似的变得轻飘飘的,这段时间积累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大脑停止了运转,他全身心都已被面前这位熟睡的少女填满。
李若萱阖起的眼睑忽然闭得更紧,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仿似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木华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脑海里浮现出刚下山那几天的遭遇,他觉得自己和李若萱很像。他是长在沙漠里的一棵野草,而她则是生在荆棘丛里的一株水仙。
他想起以前在书中看到一位大家说过的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当时看到还不是很理解,经历过了方知这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无奈。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在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木华在心中默念。
“你……你怎么进来了。”李若萱甫睁开眼,就看见木华将她给盯着,耳根有些发热,忙裹紧薄被。
木华顾左右而言他,道:“很好,说话有力量了许多,在调养十数日,应该就能痊愈了。”
李若萱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感觉身体的虚弱无力感减轻了很多,有好转的迹象,喜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忽想到玉佩的事,眼睛的闪烁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
“我昨天说过了,你并不是得了疾病,而是中了一种名为‘蚀魂草’的毒。这种草的汁液是一种很奇特的毒药,能侵蚀人的灵魂。而灵魂在凡人身上宏观表现为‘精气神’,精气神若亏损,人自然会浑身乏力,就像得了重病一样,严重时,会导致人死亡。其实严格来说,这已经脱离凡间医学的范畴了,御医误诊也很正常。”木华一边回忆《八荒药典》上的描述一边道:“‘蚀魂草’的汁液里若再加上几种草药,就会具备挥发和延长发作周期等特性,使患者更像患了病而非中毒。”
“怪不得我能活那么久。”李若萱轻声喃喃,“是想以‘鬼疰’为幌不留痕迹的杀死我吗?可是为什么呢?”
“你能大致讲一下你中毒的经过吗?”见到她状态还行,木华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
认识不过一天,李若萱本不会和他讲这么多话,但面前的少年将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了,终究和旁人不同。
她缓启樱唇,道:“三年前,我将要与长孙将军完婚之际,突染怪病,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直到现在。那‘凤求凰’的玉佩便是在大婚前夕,他送与我的。”
她忽悲戚道:“我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怎会如此待我……”
“兴许有其他隐情也说不定……”木华显得游移不定,道:“你的事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配置几副养神补气的药,你调养几天就会完全好了。”
他又道:“我已封锁了你快痊愈的消息,等你康复完全再教圣上他们知道吧。”
李若萱螓首轻点,她何等聪敏,自是明白木华是为了防止期间再有“意外”发生。
“那玉佩……”
“随你怎么处理好了。”她有些黯然。
“嗯。”木华退出房间,嘴唇抿得很紧,有一件事他还是无法向她坦白,有私心也有顾忌。“蚀魂草”整个天下只有漠北雪原的往生崖才长有,一个帝国将军如何会有?他无法想象在这皇宫中究竟隐藏着何等修士,方能深入魔教,从那位于魔教中心的往生崖处摘得“蚀魂草”。而这也是矛盾之所在,既然那位有如此大能,又怎会毒害一位帝国公主呢?
看似雪白通透的窗纸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恶兽啊,他惊于见到它的真面目,但他已站在窗前,甚至手已按到窗上开始推开,既是如此,也就不得不见了。
如此又安宁的度过一日。
木华来到这的第三天清晨,他照例早起去看公主,却看到一位陌生的少女也正向公主闺房走去。
少女一席鹅黄纱裙,脂粉淡抹,模样还算明艳,只戴了一只金钗,耳上缀着翠玉耳坠,不知是天性不喜浓妆艳抹,还是出行仓促,未及好好打扮。
木华过去作了个揖,道:“敢问姑娘你是?”眼前的少女衣衫虽不极尽华贵,却也远不是普通宫女能比拟的,应该也是王公贵胄家的子女吧。
少女睨了他一眼,道:“本公主封号建安。”
木华心中一凛,他对宫中人事不甚了解,只知道平安公主是北唐国长公主。这位少女的封号既是“建安公主”,应该就是若萱的mèi mèi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母所生了。
“不知建安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建安道:“我听闻宫里新来了位揭了告示替我姐姐诊治的医师,就过来看看。”
“你就是那医师木华?”
“在下正是。”
建安点点头,没说什么就欲直接进去。
木华在旁拦住道:“平安公主的病尚未痊愈,还请建安公主过些时日再来探望。”
建安薄怒道:“难不成本公主来看姐姐还要你准许不成?”
这建安公主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了,她难道不怕进去会染上他们眼中的疾病,抑或使平安公主的病情加重?难不成她知道公主是因为中毒才这样,还是她知道平安公主已在逐渐恢复?
他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怎会因一句话变得如此多疑,不过现在是绝不能让她知道公主正在好转。方待另找理由搪塞过去,但听门内传来一阵清音:“何人在此喧哗?”
建安道:“是mèi mèi要来看姐姐,这木医师不让我进去,方起争执。”
门内平安公主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喘着气道:“做姐姐的病重体乏,不宜见mèi mèi,还请mèi mèi改日再来。”
“可是……”建安待再说,忽想起什么,改口道:“是,那等姐姐稍稍好转,mèi mèi再来看望。”
“恕不远送。”
木华目送建安公主转过回廊直至背影消失,急冲进房里,却见李若萱好好的坐在床上,笑靥如花。
“你……你没事么?”
“笨蛋!你对自己医术这么没自信呀,我只是骗骗建安罢了。”李若萱笑道。
“哦,对了。今天外面天气怎么样?我喝了几次你的药,感觉有了些力气想出去在殿内走走。”她似乎兴致颇高。
“今天晴天,可能有些晒。”
“没事,你帮我把秋梅叫进来吧。”
木华迟疑道:“若萱,要不……让我扶你逛逛吧。”说出这句话,他的心跳忽然加速,脑海一片空白,只期许她能说出答应的话。
她的脸微红,微笑道:“我是让秋梅进来伺候我洗漱、宽衣,怎么,这你也要帮我么。”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倒羞红了脸,不禁微低着头。这几天和木华相处的时间太长,用形影不离都不为过,说话也渐渐口无遮拦了起来。
“好好好,我立刻去叫秋梅。”木华嘴里忙道。心里欢快,步伐也快了许多。
一个时辰后,木华搀扶着李若萱漫步在兰华殿内。沐浴着和煦阳光,踩着石径小路;观赏着假山绿树,嗅着花草芬芳。
木华暗感今日连天公也作美,阳光充足却不毒辣,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没有燥热之感。
李若萱精神很足,被搀着走了会儿,硬是要自己试着走走。木华也没阻拦,只在一旁小心的护着她。
她走得很慢,步履还算稳健,不过走了一会儿便香汗淋漓,粉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她很自然的挽过木华的手,道:“我现今才明白了健康是多么重要,拥有健康是件多么xìng yùn的事。以前我只当我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很平凡的,都是理所应当的。”
“世界上本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理所应当的,很多看似平常的东西其实都是上天的馈赠,都是我们需要感恩的。”
“但偏偏大多数人都会忽视他们,直到失去才明白自己的愚蠢,才追悔莫及。”她接道。
那天,她对他讲了许多自己的事,小时候的调皮、难忘的及笄礼以及长孙杰……仿佛要把这三年少说的话都补上,而他始终静静地听着,偶尔评论几句,哪怕在听到长孙杰时内心波浪汹涌。
正午,太阳渐渐毒辣,木华和她在一处凉亭避暑,秋梅早嘱咐好厨房在这里备下了一桌佳肴。木华很久都没好好吃一顿饭了,一直图简便靠着祝余丹过活,这里饭菜又丰盛,当下食指大动。李若萱也很久没完整吃过一餐饭了,胃口也很好。最后,满满的一桌菜竟被吃得所剩无几。
饭后,木华在亭内打着盹儿,身边佳人相伴,四周景色宜人,一切的一切静谧而安详。许多年以后,木华还会时常回想起这段如梦般美好却短暂至极的时光,毕竟这是他也曾拥有过幸福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