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的最后一日如期而来。按皇室规制,围猎七日,第七日当闭猎归京。待圣上回銮后,钦山一切守卫应回归如常,自是皇家猎场之域,便不容他人轻踏。若是圣驾离去之后何人仍有要事,或是遗漏了什么物品还需赶回钦山,则需先请亲兵军营的军符,再亲赴钦山以查验身份,方可进入猎场范围。不过平日里即便无人前来,猎场周围也有一队御前分军亲守,整个钦山山丘严丝合缝,丝毫不容疏忽。不过这批御前分军每年都会由御前统领在御前军中重新选拔,继而重新调拨,因而年年不同。整个过程如此之繁杂琐碎,使得每个人在离开钦山之前,都着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之物。毕竟是一年才来一次,都是皇贵亲眷,总是细心一些的好。
“安小公子。”
距围猎场的不远处,一个身着紫云衫的少年坐在石头上,手上持着一把上好的铁剑,正细细地擦拭着。他看起来年龄尚小,身材却已十分高挑。五官生的俊秀而明朗,身着的紫云衫乃是皇家御赐之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安侯爷家的小公子果真是极尽荣宠于一身,也足可看出圣上对安家的重视。
那少年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梁庆,立马站起了身。“启王殿下,你怎么来了?”启王谦和地笑了笑,“安小公子不必如此拘礼。我左不过是无事可做,又见你独自一人在此,身边没有下人跟随,特地来看看你罢了。”安梧的神情平复了一下,随即有些受宠若惊地行了个礼。“原来如此,劳殿下挂心了。”
“安侯爷近来身体可好?”启王示意安梧坐下,自己则也坐在了他的身边。安梧将剑装入剑鞘,冲着启王笑了笑。“我父亲虽贵为侯爷,但如今整日游山玩水,不问政事,也不涉军政,左右都算是一个清闲安乐之人,又何来的不好呢?”启王点了点头,“安侯爷的性情一向如此,他与我父皇是多年的深交,父皇对安侯爷的性格倒也是极为欣赏--毕竟身居高位,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与世无争。”
“只是我母亲算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整日听她教导,这次好不容易得了空出来,如今又要回去,唉--”安梧说到这儿,却重重地叹了口气。梁庆搭上安梧的肩膀,“安小公子也不要如此想。伯母都是为了你好,你也应当理解她的苦心才是。”
安梧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剑紧紧地抵着地面,望着天上飞过的成群的大雁,眼中隐隐流过一丝落寞。
“苏昀辰!”
苏昀辰正在为开猎那日遇见的孩子整理衣衫,纵然听杨泽兴这么一吼,苏大公子虽然即刻就想冲过去把自己的发小给揍一顿,但顾及到面前的孩子,还是默默地将气憋了回去。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却顺手就在地上抓起一本书来扔了过去。杨泽兴见面前飞来一物,飞空一跃便勉强是避开了。他三步两步地跳到苏家营帐前,“喂,苏昀辰,你谋杀啊。”
面前站着的孩子见此情景,一向怯生生的脸上竟头一回泛起了笑意。杨泽兴看着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苏昀辰虽背对着杨泽兴,但显然也在憋笑,只不过仍装出一副毫不怜惜的模样。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人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声。“喂,杨公子,你吓到小伦了,知不知道?”
“小伦?”杨泽兴说着走近了一步,脸上带着琢磨不透的疑虑。苏昀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啊,小伦就是这孩子的名字,他昨日才告诉我的。”“他与你说话了?”杨泽兴好奇地问。“那倒没有,只不过啊,他写在纸上举给我看了。这孩子的字倒是写得不错,领悟得也快。若是能好好培养一下,将来也能有大出息呢。”杨泽兴低笑了一下,苏昀辰听出他的不怀好意,便扬了一下眉毛,“怎么,杨公子笑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苏公子可是还向我吹嘘过自己的字是天下第一呢,没想到竟也有谦逊的一面。那要不要拿出来,跟小伦的比对一下?”杨泽兴说着便洋洋得意地转头走了,也不回头看苏昀辰的神情。
不看也知道,这人最容易不好意思了。杨泽兴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苏昀辰仍旧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蹲下身来,痛心疾首的说:“小伦,你也看见了方才杨哥哥是怎么对苏哥哥的。以后我们不跟他玩了,好不好?”面前的孩子配合地点了点头。苏昀辰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伦真乖。走,苏哥哥教你射箭去。”说罢,他便领着小伦走向了围猎场。
杨泽兴逍遥地在前面走了好一段路,也没见有人上来追他,才耐不住地回头看了看。结果他只看到苏昀辰在不远处的猎场拉弓射箭,至于小伦,竟还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此时路过的承海,本想来通知公子回京事宜,却只看到自家公子压抑着怒气朝围猎场走去。他诧异地退到一边,只得选择缄口不言。
“都最后一日了,公子怎么还这么贪玩?”承海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便回了营帐。
午时将至。阮禾身着缨红戎装,笔直地站在皇家猎场的外围--他已清点好了随军的人数,集合军队,随时恭候圣上回京。不远处的皇营中,子实公公弯腰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陛下,该动身了。”
气势雄厚的帝王转过身来,冠帽下的白丝被掩藏了许多,眼边的皱纹也不像从前那般明显。他的手中还拿着弓,子实公公稍稍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下人便战战兢兢地接了过来。
“回京吧。”他沉声说道。
“陛下回銮!”
回京的路上竟比来时还顺畅了许多--阮禾在仔细研究过钦山与长安城的地形图后,便特意选了另一条路。此路虽说长了点,但地形平缓了许多,沿途上居住的百姓也不多,断不会有惊扰圣驾之嫌。细算了算时间,竟两个时辰就到了。不过既是回来,那些坐在马背上的世家公子已全然没了去时的兴致,个个面无表情地勒着缰绳,看着前方,连话都未多说半句。整个队伍也就一下变得安静了许多。
长安城中的百姓也早已知晓今日圣驾回銮,因而一路上也未显出太多的好奇与慌张。不过皇上事先就有一道口谕,今日众卿疲累,便不召人去宫中议事了。除了阮禾还需辛苦些,将亲兵与后军权权整顿好后,方可离宫。
“泽兴怎么瘦了?这一周可是吃的不好?”杨泽兴脚刚迈进杨府大门,杨夫人便迎了上来。“你啊,就知道惯着他,男孩子家家的,饿个几顿又怎么了?这长安城,还有许多人连饭也吃不上呢。”杨崇笙的声音随即压了过来,带着不自觉的威严。杨夫人却怨念地看了杨崇笙一眼,“我管不了这么多。反正不能让我儿子饿着就是了。”说罢,她又回头冲着月季说:“月季,你去厨房一趟,将我备与老爷和公子的晚膳端出来。”
“没事的母亲,我午膳在猎场吃多了,一点儿也不饿。”杨泽兴笑着说。“就算不饿也要多多少少吃点,母亲为你弄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粥,这次多加了点桂花蜜,你肯定喜欢。”杨夫人走在杨泽兴的旁侧,一直絮絮叨叨地讲着。杨崇笙走在最后,似乎感觉到自己好歹是堂堂的一家之主,竟然就这样被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