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快步走了过去,他无法拿起那张纸和那张zhào piàn,所以他只能躬着腰看。
这是他的zhào piàn,是他高中一次旅行的时候拍的。他背着黑色的书包,坐在一块huáng sè的岩石上做着鬼脸,背景是蔚蓝色的天空,在画面的边沿还能看到某个恶作剧的家伙伸进来的一根中指。
这张zhào piàn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在那次旅行结束后他就把它随便塞进了抽屉里。所以他不太明白为何这张zhào piàn会出现在这里,但至少,算是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说起来,这张zhào piàn还是关欣替他拍的呢,真难得她那时竟然会有这种技能。
周游不由得吃吃地笑。
“咦,怎么又想到了她身上来了?”周游有些郁闷,只好暂时抛开这些想法去看zhào piàn旁边的那张纸。
“阿游,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你的朋友告诉我你可以看到。”
“你真的回来了吗?记得不要喝家里饮水机上的水,放太久不卫生的……610”
“我把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在你的床底下……612”
“这里好黑,我好怕,我想去找你们……615”
“其实妈妈很怕黑的,以前你在的时候我还能骗自己,但现在没用了……615”
“我跟邻居的林姨说了,如果你回来了,你可以去找她,但她笑了我一天的傻子……614”
“我在你的枕头下压了一张纸,上面有个号码……616”
很明显,给未来的他传递信息这种方法应该是科克告诉她的。而纸上的都是一些这样的话,没有多余的修饰,字也写的歪歪斜斜的,但能看得出来每一个字都写得很有力,可以看的出来她写的很认真。它们不是一天写成的,大概是想到什么就往里面加,还特意用日期分隔开,似乎因为这样能让儿子知道她写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时候。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周游所刻意保持的冷静彻底被打破,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一阵激烈的绞痛,让他不得不伸手去将它捂住,泪水也在这一刻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这个吃了大半辈子苦的女人,在最后给儿子的话也没有显得高明,都是一些简单的嘱咐和想法,甚至都是些周游自己知道的。她并不知道儿子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是在穿越到未来时看到的,而以为他是会在某一天回家,会因为见不到她而生活无以为继。
不过,在看到最后一句话后,周游开始感觉到了不安。
“我知道你想让我回那里去,但我累了。”
她说她累了,并不想回到那里去,也就是说她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回到自己以前的家!那么……她会去哪里!?
周游害怕起来,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这张纸上的字迹是清晰可见的,并没有和他床上的其他东西一样铺上一层灰尘,同样的情况也出现他的zhào piàn上。有人在不久前为它们拭去了灰尘!
会是谁?周游站起来四处张望,心里茫然失措,最后他选择夺门而出,在这时听到了屋外喧闹的争论声。
“xiǎo jiě,你这不是让我们难做嘛!这么一家老房子,它又不是什么古董要保护的,再说我们也答应会给你补偿的,补偿费都够你再重新买一套房子了,你怎么还这样呢!”
“就是啊,这房子的原来的主人都不在了,就是一处凶宅,你平时也不敢在这里住,你守着干什么呢?”
“村里现在要发展,这里要被开发成一处广场,你这一枚钉子钉在这里,让大家都难受,你心里过意的去吗?”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在他们之间还有些是地产商的人,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shǒu jī,很难找到机会说话,不过也不退缩,依旧挺直胸膛平静地看着这些指责她的人。
周游向他们凑了过去,等到靠近的时候才发现被围着的女人居然是关欣!她居然来到了这里。
关欣是知道他家的位置的,但从刚才这些人的说辞中好像是在说他家的这间老房子,而关欣,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游的脑袋又开始混乱起来。
“各位乡亲,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关欣说着深深地朝众人鞠了一个躬。“对不起!”
这时众人的声音慢慢降了下来,只有些零散的声音还在作响。
“但这间屋子我是不会转让的,无论给多少钱都一样。这无关利益,因为它对我有特别的意义。至于因为这个造成的损失,我会给各位弥补的。我的朋友已经在路上了,所以麻烦各位稍等一下。”
“你说,要怎么补?!”一位村民喊了一声,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周游怎么也没想到八年后一直为他保留着这间屋子会是关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明没必要这样做的。
“真傻。”周游轻声骂了一句,心里五味杂陈的,想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具体的弥补方案还在路上,我是不会骗你们的。”关欣被这股气势逼的后退了一步,眼睛往路口处瞟了一眼。
“xiǎo jiě,别开玩笑了,我们查过你就是一个小白领,你哪里有什么能力弥补。这房子原来的这家人跟你有关系吗?一个是死了六年的大学生,一个是跟着死了的疯婆娘,他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个亲戚,你怎么有脸皮说他们跟你有关系!”先前那位发声的村民愤愤地说。
“当初就不该允许把房子卖给你!”另一位村民则说道。
“我说了,他们……是我的朋友。还有,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是不会骗你们的。”关欣被逼的再一次后退了一步。
周游却是再也不能淡定,他很想冲过去问刚刚的那位村民,让他把那番话再说一遍。
“一个是死了六年的大学生,一个是跟着死了的疯婆娘。”这句话就像长针一样悄无声息地扎进周游的心,同时大脑也在此刻嗡嗡作响。“疯婆娘”说的是……妈妈?他惊恐地发现没有人对这句话有任何的怀疑,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事实。
“还有,对已故的人,麻烦你们放尊重点儿。”关欣这时站直身子,露出坚毅的眼神说。“伯母虽然去世了,但她不是什么疯婆娘,她是我的长辈。”
周游终于相信了这个该死的事实。在未来的世界里,不止没有他,他的妈妈也跟着消失了。
他感到一阵眩晕,身体踉踉跄跄地后退,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后倒在地上,眼神惶恐。终于,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妈妈最后还是没能撑过去,他的死,成了她撑不下去的最后一个理由。
“阿游,如果不是为了要将你拉扯大,妈妈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才好。”周游又记起了小时候妈妈怀抱着他时说的话,就如同那时的她一样,儿子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理由,除了这个,她再也没能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啊--”周游抱着脑袋大喊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就像要炸裂了一样难受,心里堵着一堵墙,让他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痛感。
但不会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的,在这个世界里,他是活在另一个空间的人。他感受到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深深恶意了,那么多的孤独与痛苦,都只能让他一人去承受,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呜呜……”他双手包着腿,将自己卷缩起来,突然地感到有些寒冷,无声地哭了起来。
无助,除了无助还是无助。没有人可以帮他,没人能对已发生的事情作出改变,除非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
如果真的会有神,多好啊……
即使在知道自己会死,周游都没曾有过那么悲伤,妈妈同时也是他可以接受的未来没有他的最后一个理由。
如果未来没有我,我希望你依然能活的很好;但,如果未来也不再有你,那么,这未来还会有什么意思呢……
这时关欣一直等待的朋友终于来了。一辆黑色的豪车驶过路口的转角,缓缓地驶进这个在建的广场。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他留着清爽的发型,手里捧着一叠文件。
“小刘,怎么是你,他……没空么?”关欣挤开人群,走到他面前说。
“嗯,经理临时有会议,所以只能我过来了,他说等会议结束了就会打diàn huà跟你道歉的。”小刘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这倒不必……”
“好了,关xiǎo jiě,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小刘自信地说,然后便走向众人。
“各位乡亲们,大家好,我是tbf集团彭经理的助理刘小莫,你们叫我小刘就可以了。”小刘微笑着自我介绍。
“tbf?”众人瞬间炸开了锅,纷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关欣。
“真是傍大款了……”有人如是说。
众人的议论自然也引起了周游的注意,他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关欣的方向。
他不知道什么是tbf,在他的时代里,还没有听过这家企业的名字。
他只知道方氏集团是本地最大的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