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万里一天之中拜了两位老师,非常高兴,两位老师均为爱国名臣,虽然都是政治上不得意的人物,但是个人操守,确实是杨万里学习并服膺终身的老师。
秦桧迫害功臣武将,戕害岳飞,对胡铨、张浚、王庭珪等辈,除了贬官迫害,限制居住外,还真没有太多办法,特别是胡铨,本来官职就那么小,宰辅要弄他,不是太简单了,但大宋自从立国以来,除了抑制武将外,对于文官,还是比较优渥,因此,像胡铨这样乞斩秦桧的小官,秦桧还真没办法戕害于他。张浚亦是文官出身而身兼武职,所以能耗到秦桧死去。
秦桧一死,张浚、胡铨等被迫害的文官,逐渐松绑,渐渐朝旨同意,他们可以便宜居住。
于无声处听惊雷。不管皇帝和朝臣如何掩耳盗铃,把自己的头像鸵鸟一样埋进草丛以躲避危险,可该来的还是要来,金主亮,荒淫残暴地统治了大金国数年,居然撕毁和议,提兵南下,准备饮马长江。据说,是宋朝的一首词,引起了完颜亮的妒忌心,遂起南侵念头,这首词就是柳永的《望海潮》。
词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风池夸。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吸引了这位荒淫残暴的北国之主,总想立马吴山第一峰。
当然,没有柳永的词,完颜亮也要南侵,更何况柳永乃北宋人物,他写观海潮时,怎么会想到百年后有个不自量力的暴君型粉丝,起兵南侵呢?
而宋朝,有识之士早已看出完颜亮包藏祸心,怎奈高宗皇帝就是不信,而朝臣宰执更乐得逍遥,哪管杭州汴州?直到警报迭传,金主完颜亮统兵六十万,号称百万,分四路南侵。
宋高宗慌作一团,无计可施。这时候想起了力主抗金的大臣们来,可二十年时光,不是被诛杀就是已凋零,剩下的也是一贬再贬,还幸好张浚、王庭珪、胡铨等人,用自己的身体,熬过了秦相公。朝廷急诏张浚赴建康。
张浚接诏,星夜往建康赶去。连得到消息的杨万里,及时赶去送行,都扑了个空。张府只剩下家人,张栻随同父亲,乘船飞奔建康,可见军情如火,张浚,一介老臣,不管后世如何评论其志大才疏,但国家危难,一呼遽起,勤于王事,毕竟六十四岁高龄,还能强求什么呢?
杨万里没能见到老师最后一面,很是怅惘,因自己有职务在身,不便追随老师。唯把一腔热情,消磨在湖光山水之间。
永州的山水,尽在永州八记里,按图索骥,慢慢游玩,可人偏偏有种主人情节,总认为自己天天呆在这个地方,是这里的主人,很多熟悉的景致反倒不及时参观,总认为有的是机会,或者等有朋友来在带朋友参观游历,杨万里就遇到这样的情况。
过了两年,杨万里调离零陵,赴临安任临安府教授,遂交接工作,启程往临安进发。
要说杨万里,一个闲散官员,怎么会突然奉调进京呢?原来,他受到张浚推荐,可见,世人不能太势利,张浚蛰伏时期,乏人问津,杨万里慕名拜访求师,张浚起复,想起这个新收的学生,也是情有可原。当然,当年杨万里拜师,可不是为了今天,而是正心诚意于张浚的学识和人格。
而张浚当年,船不停浆地赶往建康,一路上军民遇着张浚,知道张督军复起,都以手加额,庆幸国家得人,军心复振。不过,实话实说,金主完颜亮准备渡江南侵,想不到于采石大败受阻,采石之战时,张浚尚未到达建康,指挥采石之战另有其人——虞允文。
采石矶位于现今的马鞍山市,是万里长江中的重要军事要塞。
虞允文,字彬甫,绍兴二十四年,和杨万里为同榜进士。虞允文在秦桧当朝时期,亦不受重用,后受同乡中书舍人赵逵推荐,金兵南侵时,被委任为督视江淮兵马府参军,派往采石犒军。犒军,就是拉着一些布帛、粮草、银钱到前线分发给有功的军士。
想不到当虞允文到采石时,都督采石的主将弃军逃走,军中无主,军士群龙无首,正在等待朝廷任命的将官到来,可形势非常紧张,完颜亮大军已经突破淮河,自领大军直趋采石北岸,准备渡江了。
面对军心涣散的士兵,虞允文慷慨演说,激励军心,收拾散卒,并把沿江无人统辖的军队整合起来,共得一万八千余人。没想到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一举挫败完颜亮的渡江计划,取得了采石大捷。
采石矶金兵遇到强力抵抗,随后金主完颜亮被部下刺杀,四路金兵不战而退,局面得以稳定。张浚赶到建康,而高宗还是以和为主,并没有重用千里赴义的张浚。
翌年,高宗内禅,孝宗皇帝临朝,高宗被尊为太上皇。张浚复为枢密使,封魏国公,都督江淮军马,准备渡江北伐。北伐不得其时,只不过少年英主一厢情愿。该北伐的时候不北伐,十二道金牌招回岳飞,不该北伐的时候却冒险启衅。
当时是,完颜亮整军南侵,从弟完颜雍乘后方空虚,在大金东京称帝,而南侵部队军心涣散,遂有耶律元宜兵变,刺杀完颜亮,领军北还。而完颜雍取得帝位,尚须稳定局面,也不想和宋庭为难,希望和议,所以,大宋这个时候想北伐,真是元嘉草草。
这些都不是杨万里考虑得到的,只不过张浚推荐自己,朝廷当然准奏,杨万里遂取道临安,赴任临安府教授。
杨万里一路风尘仆仆赶往临安,所到之处,见民心复安,社会安宁。
这日船到临安城外,弃船登陆,取道往临安城走去,临近城门,只见一亭高耸路旁,遂吩咐挑夫,于停下休息,自己信步走入,亭上匾额:紫阳亭。
刚想进亭,只听亭里有人婉然吟道:
“梅花发,夜寒吹笛千山月。
千山月,此时愁听,龙吟幽噎。
数枝飞尽南枝雪。风光又作年时别。
年时别,江头心绪,乱丝千结。”
杨万里抢步进亭,只见一位老者,头戴纶巾,身穿长裳,正自看着江面出神。
杨万里抢上一步,翻身跪倒,拜将下去:“哎呀!老师,想煞弟子了,今日怎会在此得见老师。”
说着话禁不住哽咽,流下泪来……
只见老者回过神来,急忙扶起杨万里:“哎呀!廷秀贤侄,怎么是你啊!快快请起。”
老者正是泸溪老人王庭珪,猛然看到杨万里,也是一阵激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双方重新见礼,杨万里抑制住情绪,关切地询问:“老师,为何在此吟咏?”
“自从上次一别,没想到秦桧一死,老朽重新获得自由,现上皇禅位,当今圣上锐意进取,老朽终于被召见,这不正往临安赶来,准备面圣。”
“太好了,老师熬过了奸相,正可以大展抱负,为何‘江头心绪,乱丝千结’呢?”
“哎!大好的江山,嵬峨的紫阳亭,二十几年前,吾仓皇出都,就在这紫阳亭中,定复贤弟顶着世俗的压力,别亭相送,不想如今物是人非……”说着话,王庭珪老泪纵横。
“老师,定复前辈有什么消息吗?”
“我和定复以诗相交,他答应我无论天涯海角,一定把他的大作《岁寒堂诗话》寄给老朽。”
“就是上次老师赠我的那一本吗?”
“那是第一部,后来又撰成第二部,主要是研究杜甫之诗的,书成后不久,他就撒手人寰,但依约仍然吩咐家人千里寄书,所以知道他辞世已久。现在突然又到当年分手的紫阳亭,怎能不叫人断肠…”
二人又是涕不成语……
“老师这次入京,还恳请老师把《岁寒堂诗话》第二卷见赠。老师忙于俗物,这次让小侄自己誊写好了。”
“老朽老矣,精力不那么旺盛了,你改天到我客栈找我。”
“老师在京里没有落脚的地方吗?”
“一贬二十几年,京里早就没有故旧了,不过进京面圣,吏部应该有安排。你在京里有落脚处吗?”
“我接到吏部调令,为临安府教授,直接到临安府官衙报道即可,也有落脚处。诸事齐备后,我自会去拜会老师。”
这时,一位年轻人也抢步进亭,对二人深施一礼,二人急忙回礼,年轻人显得即面善又陌生。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