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北宋立国以后,一直想从辽国手中夺回被石敬瑭割让的燕云十六州,哪十六州?
幽蓟瀛莫
檀顺妫朔
武新蔚寰
应儒云涿
后来后周皇帝柴荣夺回莫州、瀛州,其余各州,一直被辽国长期占领。
后经过“海上之盟”的阴谋,宋、金联手攻灭大辽。没想到大金没有停驻征马,宣和七年(1125年)11月,金兵分两路南下攻宋,一路攻太原,一路攻燕京。
我们故事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且说大明湖畔,趵突泉边,出了一位花神,因大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而词人李清照有句:“误入藕花深处”,遂以李清照为藕花之神,四时祭祀。而她,确实也是仙人下凡,开启一代词宗。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后苏门四学士之一,文学造诣很高,尤其《洛阳名园记》,名动天下,《书洛阳明园记后》一篇入选《古文观止》,其文气势不凡: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俱灭而共亡,无馀处矣。予故尝曰:“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文章不长,震聋发聩,似乎看到了北宋的末路,但天下又有几个肉食者看透,更别说谋之了呢?
李清照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从小就读书识礼,成长为一代女词人。后嫁给了太学生赵明诚,赵明诚属于**,爱好金石学,金石之学从欧阳修开始,后世很多人喜欢收藏,盖从欧阳公始。
李清照也喜欢金石之学,恰赵明诚的父亲政治上失意,赵明诚被遣居青州近十年,夫妻二人遂醉心于收藏和整理工作,她们的收藏,都可以建一个中型博物馆了,可惜,战火来了,烧遍了北中国,人还朝不保夕,何况金石文物。
中原涂炭,大规模的南渡开始了,这次南渡,纷纷扰扰,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不像民国时期撤退,把学生和文化人以及故宫文物都带上。这次南渡都得靠自己,兵慌马乱之时,有钱也不好使,没钱就更加不好使。
1127年3月,赵明诚母亲在江宁去世,赵明诚南去奔丧,顺道把青州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古书字画运往江宁,但物件太多,无法一一搬取,临行,还留下满满十几屋子古董,没办法,只能留下李清照看守家业,明年春天再来迁移。
望着满满十几个屋子的字画古董,赵明诚总是恋恋不舍……
“德甫,该休息了,明早还得远行。”李清照也是恋恋不舍,明诚不舍的是金石书画,清照不舍的是今日时光,明天又是天各两地,鸿雁难寄。
“不急,行李都安排好了吗?”
“都已经装车,古籍字画、金石鼎鬲,满满的十有五车,清单已不及做,你到建康府再仔细盘点吧!”
“也好,剩下的十几屋子,你知道它的重要性,好生保护。来年开春我再回来搬取。”
“德甫,可否不走吗?”
“清照,难道欲陷我于不孝吗?”
“怎么会呢?德甫,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现在京师汴梁吃紧,金兵围之数重,如果不能见救,也应该保境安民,毕竟你做过莱州知州、淄州知州,田单尚能凭一城而复齐国,你何不传檄齐国故地,依据山河险峻,腰击金兵,建不世之功,上不负赵官家之恩,下救济黎民于水火。”
“夫人,谈何容易?我因母丧,方寸已乱,急着南下建康奔丧,淄州已有新到官员,我又能何为?”
“国家有难,移孝为忠,何来不孝?新任知州州情不熟,必会听命于你;然后联合莱州、青州,传檄其他州县,共举义旗,勤王抗金,檄文我都草拟好了,夫君可过目,凭为妻一只秀笔,必定揽狂澜于既倒……”
“别闹了,国家已经风雨飘摇,淄州新任知州带来消息,汴梁城破就在旦夕……”
“夫君,机不可失,青州郡守曾孝序老将军,颇有谋略,可为臂膀;兼临淄县陆有常,益都县张侃,千乘县丁兴宗辈,亦是忠义之士,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古齐旧地必得保,朝廷有清醒之佐臣,只要拒守三秦,齐秦连横,驱除金虏,指日可待……”
“谈何容易,纸上谈兵而已!”
“啊!……保境安民也可做到,各州县坚壁清野,青壮年士兵编成两营,车营、步营,以步制骑,重循国初军制,亦能保境一方。毕竟我们的脚下,有圣人的坟墓,何不背水一战,胜负并未可料……”
“贤妻,很多事不是像作诗填词那么简单,还是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
“哎!”李清照长叹一声,随手把檄文付之一炬。
一宿无话……
第二天,赵明诚压着十五辆装满古董的马车,扬鞭取道往南而去。李清照送至城外,洒泪而别。
战乱之时,时间过的很慢,王室萎靡,1127年5月,汴梁城破,徽、钦二帝被掳,宋高宗于南京即位,改元建炎。
青州郡守曾孝序年近八十,仍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操劳,每夜亲自巡防,青州一郡,赖以得安宁,金兵不敢入境。
这天傍晚,曾将军巡防队伍路过赵府,赵府早早低已经高门紧闭,将军突然停住人马,吩咐敲门,夜访赵府。李清照急忙把曾将军延入客厅。
“曾将军为青州之安宁辛苦经营,有失远迎。”李清照吩咐看茶。
“易安居士,久仰大名,早想拜会,未得其便。不知明诚几时能回?”
“夫君南下奔丧,说好来年春天回青州,现在岁末,寒梅已开,想必快了。”
“国事飘摇,二帝被掳,今上即位应天府,现移跸扬州,运河尚通,迟则难保。”
“齐地乃要冲,有运河输送;三秦为要地,有巴蜀为依托。我曾劝夫君不要南行,传檄故齐,与金人争锋,未为不可,奈何夫君母丧,方寸已乱。”
“据齐连秦,北抗金贼,居士真是诸葛再世,堪比隆中神对,如拨云见雾,老夫一世为将,冲锋陷阵,脚不旋踵,视死如归,奈何天下大势,无法窥破,不想诗家女杰,见识了得,时也,时也,去矣!去矣!”
“青州用兵之地,赖将军以得安宁,恐朝廷没决心力战,不然区区青州草寇,占据梁山,亦能纵横,何况将军有朝廷为后盾。”
“坏事恐怕就在朝廷里,将在外,身不由己,我辈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今日得见一代词宗,也了却一番心愿。”
“将军过奖。”
“昨夜巡城,偶得一联,还请诗人品评。”
“将军为国,赤胆忠心,青史流芳千古,又何必在意一联诗句的好坏呢?”
“上马杀贼,下马赋诗,乃是我辈……”
突然,外边喧哗起来……
将军抢到门口,“噌”的一声,长剑已经在手,护住房门,厉声喝问:“何事喧哗!”
清越的剑鸣伴着喝声,喝声停止,剑鸣依然袅袅……
门外飞奔进来一位军士:“将军,王定兵变,已攻入内城。”
“好大胆子,随我来!”军士鱼贯而出,李清照和家人目瞪口呆,连大门都没人想起来去关。
缓过神来,李清照吩咐家人关门,没想到有三五个士兵,站在门口,原来曾将军吩咐他们保护赵府。
混乱一会就遍布全城,三五士兵保护着李清照一家逃奔城外,天明,硝烟散尽,回城只见赵府已经化为灰烬,十几屋子古玩字画,无处可寻,曾孝序拒守府衙,瞋目骂贼,力尽被杀,时年七十有九岁。
李清照遣散家人,留下几位年老的忠仆,雇车取道南行,准备到江宁寻夫,由于乱起仓促,她只随身抱着《蔡襄<赵氏神妙帖>跋》,其余藏品,都被付之一炬。家人临乱都携带钱物,事后分割点检,尚余一些盘费,取道海州,雇船南行。一路唏嘘曾老将军,没能留下一联诗句
且说路上风餐露宿,京杭大运河上交通堵塞,全是拖家带口往南逃难的人家,长话短说,这日过了扬州,本来宋高宗即位于南京,也就是现在的商丘,后移跸扬州,见金兵尚不肯罢兵,遂渡江,以江宁为行在,改名建康。
李清照的小船像被漩涡般的船队裹挟着,一路往镇江、江宁方向逐前船航行。不想到得镇江,从运河转入长江,只见江面辽阔,再也不像运河里船沿相摩,人的精神也一下子开阔起来,烟水浩淼……
不想到得晚上,小船驶入小水巷抛锚休息,夜半时分,几个强人登船,把值钱的金银细软掳劫一空,只剩下《蔡襄<赵氏神妙帖>跋》,强人不知道字画的价值,亦或是神妙帖庇护,人安全,一切足。
不一日来到江宁,赵明诚热孝未满,被授予江宁知府之职,一家人总算团圆和安定下来,对于青州古玩之失,赵明诚耿耿于怀,毕竟他的兴致所在,半生收集,实属不易。
“贤妻一路辛苦,我一直担心你和青州……”
李清照一声哽咽,话不能出
“贤妻不必难过,人安全南来就好,至于金石,江宁古都,有得是,再收集也就是了。”
“德甫,我也不甘心,仅带回来这一件不中用的东西。”说这把卷轴递给赵明诚。
“什么?我看……呀!神妙帖,这个价值等于烧毁的十几屋子东西了。”赵明诚赞叹不已,俯身欣赏起来。
“德甫,听说金兵渡淮了,淮河不保,长江亦忧。”
“德甫,德甫……”
“哦!哦!你先休息,我再看看。”
这时候一个丫鬟进来禀告:“老爷、太太,外面有一个自称姓杜的老丈求见。”
“老丈?一般的员外我都不见,何况……”
“哎!德甫,人家深夜求见,估计有要事,见一面又何妨?”李清照插话,打断了赵明诚。
“也好,引他到客厅等我。”
赵明诚出房自去接待,不一会儿丫鬟又进屋禀告:“夫人,杜员外想见您,老爷请您到客厅相见。”
“什么事情?怎么会想见我,我家没有姓杜的亲友啊?”
“听他们谈话,杜员外好像是杜什么府的后人,有一本书想卖给咱家,并希望和您一晤。”
“好,前边引路。”
只见来人五十开外,中等身材,双目疲惫,一身风尘,可见时代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见清照进来,来人从座位上立起身来,敬重写在了他的脸上,肢体语言显出局促,等待着赵明诚做明知的介绍。
而赵明诚却不介绍自己妻子,毕竟大名满天下,何须介绍,反而介绍来客:“清照,这位员外姓杜,自称杜甫的后人。”
李清照急忙施礼:“杜员外,易安这番有礼了。”
杜员外急忙还礼:“易安居士,久仰大名,今日冒昧求见,失礼失礼。”
“不知杜员外见我,有何见教?”
杜员外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一个黄绢包裹的严实物件来,仔细打开:“我们杜家,祖传诗道,口口相传,至唐朝出了诗圣,先祖杜公把口口相传的诗道,结合自己的创作体会,编纂成这本《诗圣诗道》。”
只见他打开黄绢,一本蓝皮线装手写本展现眼前,赵明诚一生收藏金石古书字画,见到诗圣手稿,自然感兴趣,眼里突然增加了光辉一般,这光辉直tòu shì全书,直到书背,像能查验书的真假一般。
李清照接话说:“难怪诗圣有诗曰:‘诗是吾家事,人chuán shì上情’,不想真有秘笈。”
说着话,接过杜员外双手捧过来的书,只见书上几个大字:子美诗道,原来杜员外避讳,以诗圣称其先祖。
“员外为何将祖传秘笈示之于我?”
杜员外略显尴尬:“说来惭愧,我们家族祖传秘笈,诗家心法,但作诗,还是天才们的事业,一个家族又怎么能代代出天才,就诗圣公来说,其祖是天才,其父则不复作诗。何况经历数百年,杜家能诗者,亦寥寥无几,可见,守着秘笈,也是无用。倒不如将秘笈赠予有缘人,文化尚能传承。现在国事飘摇,希望重振唐风,国运自会昌隆,环顾宇内,也只有居士属当世天才,还望居士当仁不让,使诗道不致泯灭,也算我们杜家为炎黄子孙做些贡献,方不负先祖盛名。”
“杜员外言重了,本朝词盛诗衰,重拾诗道,是吾辈责任,只怕诗道大纛,小女子才弱,擎之难举,有负重托。”
“世道如此,自大唐昌黎公始,文贵于诗,本朝欧阳永叔以及其徒子徒孙,东坡以及山谷众人,文、词昌隆,诗却摸不着门道,如迷宫浓雾、夜半黑云,强自吟咏,风雅尽失,吾家传绝学,虽未出天才,然审美眼光犹存,诗味嗅觉犹在,可是位卑言轻,实难重整诗道。现如今局势如野火燎原,只好无私献出祖宗之物,希望对世道人心,会有裨益。”
“杜员外大德无私,河出图、洛出书,国事自然复振。”
“话虽如此,还是要有能人愿意牺牲个人利益,引领全国民众抗金。比如今上应天即位,正是人心复振的大好时机,齐、秦连横,京、洛固守,恢复山河,亦不为难事,可是皇上移驾广陵,世家大族以及各地官员,闻风南渡,大好江山,都付敌手;大好时机,转瞬即逝。”
“清照也是这么认为。”说着话,斜眼瞟了一眼赵明诚,赵明诚面无表情,脸都未红一下。
“居士当时在青州,幸好平安南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当年吾亦劝吾夫据齐鲁,连秦晋,保境杀敌……奈何,吾夫家母去世,心神已失,不能视事,草草南来奔丧。甚觉可惜。”
“世道如此,也不是谁的责任。”
“但人人负责,怎会令金兵作恶。”
赵明诚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国家大事,且是儿戏。”愠怒的脸色,好像在说:草民和妇孺,莫谈国事。
杜员外忙起身告辞:“大人、夫人,小人告辞,明珠有所托,小人亦感欣慰,只是祖宗手迹,不能轻易丢弃,望易安居士早早抄录一本,真本小人过几日来取。”
赵明诚一愣,以为杜员外的《子美诗道》是赠送的,不知何故,改成传抄了,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李清照并不觉得异样:“既如此说,杜员外,我们五日为限,五天后我亲自送到贵府,请问贵府地址?”
“不用、不用,江宁也是暂住,不日将往赣州迁移,我五日后自来府上拾取。”杜员外用了“拾取”二字,稍微拉长了声音说起,就如“识趣”一般,到底是自己识趣,还是赵明诚不识趣,不得而知。
“也好,就这么说定了。德甫,送一送杜员外。”
“不必客气。”
“请、请、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