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鸡鸣五更,东方未及渐白,何瑛睡意正浓便被人叫起,极不情愿。听说是王爷召集众人有要事相商,心道:“何等要事,非要这般早起?”又想:“真的是要事,怎么会让我知道?”刚出帐篷便觉得寒气逼人,不得已迷迷糊糊的跟着来人朝王爷的府邸走去。
刚进院门,未及到达正厅,便听里面有人嚷道:“胡损见我部众人少便起了轻视之心,打算吞并我部再图谋反,不可不防。”
“谋反”二字清晰入耳,顿时把何瑛吓得心中一颤。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非同小可,自己更是听不得,一时间踌躇不定,不知是进是退。却禁不住来人催促,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装作任事不知,见到柔格施了一礼,说道:“王爷叫林牙来不知何事,但有吩咐,不敢不从。”
屋内共有八人,柔格和他几天前刚刚回来的义弟耶律九斤,还有一人坐在左首,看衣装应是一位谋士。左下首第一人便是萧翰,依次坐着的四个人和他一样,清一色的戎装打扮,甚是威武。众人均是一脸的肃然,如临大敌。
见何瑛进来,萧翰起身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右首边上,面带微笑,示意她坐下来说话。何瑛见惯了汉人礼仪,不仅尊卑有序,寻常女子不能参与军政大事,更不要谈还有坐的位子。正在犹豫,就听柔格和颜悦色的说道:“贺林牙不必拘礼,大家都是同僚,坐下来谈话免得生分。”
何瑛顿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手足无措的在萧翰的对面坐了下来,刚一抬头,见他正朝自己点头微笑,四目刚一接触,立马羞得脸色微红,心绪更加慌乱起来,双手不知放在那里。
不知怎的,总是觉得萧翰在一直盯着自己,脸上不由得阵阵火热。鼓起勇气抬头望他一眼,却见萧翰正襟危坐,正目不斜视的望着柔格仔细聆听,方知是自己心情紧张的缘故。心不在焉的也听不清他们所议何事,说了多少时辰,只是恍惚的记得什么“要做好万全准备,不可掉以轻心”云云。心想,这是军国大事,自己不懂,且兹事体大,还是少掺合为好。
议完政事天已大亮,慌张张的从王府出来,却见对面路边的石墩上正坐着两个人,细看之下正是毛铮和三角眼,正翘着二郎腿紧盯着王府门口,顿时一惊,怕被二人识出身份,忙低下头来仓皇疾走。正惶恐间,忽听毛铮惊魂的喊了一嗓子,未等听得仔细便吓得心下一颤,却听他喊道:“耶律兄,你可叫我们好找哇!”
原来毛铮闲逛数日没有见到耶律九斤,欲进王府怕再次挨打,心下烦躁却想出一个笨法子来,心道:“我整日守在王府门口,就不信等不到你。”一连三日早来晚走,竟在这大清早的找到他想见之人。却因何瑛女扮男装不好辨认,又见老友心切,无暇理会它事,自然对她视而不见。
见与己无关心绪稍定,侧过脸用余光看去,见耶律九斤正欢天喜地的从后面赶了上来,口中嚷道:“毛老弟,大老远的,你怎么跑来这里?”接着二人便嘘寒问暖的寒暄起来。何瑛心里思量着:“奇林县帮毛铮陷害自家的也叫耶律九斤,看着二人的亲热劲,定是一丘之貉。”这二人狼狈为奸定对自己不利,不可久留,忙慌里慌张的向前疾走。
忐忑不安的未走出一里路,又听一人喊了一声:“贺林牙切莫着急,我有事找你商议!”本是担心的不得了,这一嗓子更是吓得她魂飞天外,虽想快些离开却觉得双腿犹如铅重迈步艰难,惊魂处回头看去,却是萧翰牵着两匹马,一黄一白,长鬃飘飘,体格健硕,正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
孤身一人心惧之时遇到萧翰,顿时壮了胆气,心想:“不管他商议何事,有他在,便不用怕毛铮怎样。”笑盈盈的答道:“萧将军何须客气,有话尽管直说。”萧翰边走边说:“你刚走,王爷便想起一件事来,叫我找你详谈。”走到近前将白马的缰绳递到她的手里,说道:“上马,边走边聊。”
何瑛见到毛铮如见恶鬼一样,正想狼狈而逃,此时有贵人送马邀她同行,理由堂而皇之,顿觉风光无限,欣然接过缰绳,动作极为洒脱翻身上马,笑道:“请将军前头带路,我随后跟上。”
萧翰有意在她的面前卖弄本领,马鞭一扬,喊了一声“驾”,黄马便如腾云一般窜了出去,眨眼间便跑出老远。何瑛骑术不精,见他跑的飞快,担心把马催急了被它从背上掀下来,只好小心翼翼的轻打白马两下,步步求稳。幸好白马性格温顺,对她的指令从不抗拒,渐渐的竟也疾奔起来,何瑛坐在马背上,身子随着白马奔腾起伏,未觉得有半点凶险。
秋色将尽,遍野苍茫,空旷的天底下几座山峦呈黑褐色绵延不绝,叶子落尽的树虽尽力兀立,却再也不能严严实实的掩住大山的真面目,走到近处,一眼几近望穿,大树底下的情形是一览无余。枯叶覆地,断木黑石随处可见,整个山坡凹凸不平。低洼处几条小溪呜咽流淌,增添了几分生气。
二人沿着山脚纵马奔出约有二十余里,再过一个土丘便又是一片旷野。何瑛本以为他要到草原上表演马术给自己看,心想:“他倒真有情趣,这里确是一个放马驰骋的好地方。”
却见他放着平坦的地方不走,却一拨马头打马上了土丘。这土丘虽是很高,但坡度较缓,上面尽覆荒草,林木稀疏,没有大石深沟拦路,马跑上去只是速度稍缓,一点也不觉得费力。等何瑛来到土丘上面,萧翰已在最高处立马停了下来,马鞭向前一指,颇为神气,说道:“你看,多么神奇的地方,我们契丹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
何瑛勒住丝缰放眼望去,只见土丘下面大片的草原陈铺开去,远方一条大河蜿蜒,因离得太远,不见水势也听不见流水声。河的那边仍是绵延的群山,只是山脚下有几个牧群而已,没有平坦的大路、车水马龙的喧闹和亭台楼阁,一片荒凉萧杀的景象。
没看出一点情趣来,皱着眉头问道:“这深山老林的,有什么好的?”
见自己热爱的家乡被她说得一文不值,萧翰急了,立马纠正道:“你有所不知,这满山的宝物用之不竭,只要你动手拿来便可满足日常所需,怎能不好?!别忘了,正是这片土地养育我们族人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
何瑛望着毫无生机的群山,仍看不出里面的奥妙来,不解的问:“除了满山的林木,用做烧柴和盖房子,还有何用处?”
萧翰这才知她确实不懂,不好怨她,耐心的解释道:“秋冬时节,珍禽野兽正肉肥油满,族内有猎手矫健者,每次进山都颇有收获,狍子、野猪自不必说,运气好的还能碰到野鹿和黑熊。要知这鹿身上尽是宝贝,不仅鹿茸、鹿血都是名贵的药材,就连鹿”他刚要说鹿鞭也是猎户求之若渴的宝物,想起她是女人,不好话语太过直白,转而提起黑熊来:“熊胆入药疗效更为神奇,千金难得。熊掌亦是上等的佳肴和名贵的补品,但有所求,必能卖上好价钱。”
何瑛的家学颇有渊源,自然知道这些珍奇名贵之物,却没想到尽是来自这深山老林。想起捕猎黑熊极其凶险,虽知他们是狩猎民族,技能高超也不免心下惊颤,又听萧翰说道:“再不济也能捉到几只野鸡、野兔,回去一家人饱餐一顿,也是美味无穷。”
何瑛道:“你们平日里以此为生,怪不能个个勇猛好斗!”
萧翰淡淡的一笑,说道:“也不尽然。这里春天山花遍野,美不胜收。到了夏秋之际,山果野蘑满山皆是,不仅味美可也充饥,亦有养生之效。且随手便可采摘,省去了春夏整日劳作的辛苦,岂不更好。你看,我说是大山养育了我们,哪里是假话?”
何瑛见山里有这么多宝物好生的羡慕,面露喜色。又听他说到春夏整日劳作便想起了村民们耕种之事,一指空旷荒芜之地,问道:“你们为何不把这荒地开垦起来种植五谷,也免去跋山涉水往返之苦。且山林里诸多的猛兽,万一遇到豺狼虎豹,能不凶险?”
萧翰仰面爽朗的一笑:“那是用来放牧骆驼、牛羊的。只靠狩猎哪够维持族人常年所需。正如你所讲,虎狼凶险,牛羊温顺自是容易驯养。”
何瑛顺口说了一句:“数量不足正好垦地种田。”
因为牛羊对草场的需求量过大,且繁殖缓慢,成长期又是太长,同样的一块土地,用来发展牧业只能维持一些人的生计,若是垦田种粮便可养活更多的人。可萧翰对她的话却似懂非懂,不解的看着她,似要等她进一步解释。无奈何瑛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闭口不语。
其实二人所谈论的,正是草原文化和农业文化的不同之处。游牧民族不知从事农业生产比从事牧业生产能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来。且他们大多数人都愿意沿用先辈们传下来的生产方式,不愿做太多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