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的功夫,终于有人说话,是一个圆脸圆眼睛,留有一字胡须的中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有胡将军照应着,日子定是好过的很。不过,坐上各位均是生意人,地无一垄,又不会打铁卖艺无处生钱,若是没了利润真的难以过活,还请胡将军体谅!能提高一点价钱才好。”
胡哲就是不想加钱,闻言一笑,说道:“这个好办。这世上各行各业林林总总,各位若有兴趣可任选一桩买卖,为难之处尽管找我,保你一帆风顺,且分文不取,对各位来讲,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耶律九斤心道:“他倒真有办法,人家这边失的他非要那边来补,还要倾力照应,似是富户们占了多少便宜似的。”
可余下的行当里,个别富户倒有几桩买卖,有的却从未涉足,常言道“隔行如隔山”,如何做得来?且各位已把全部家资用来囤积粮食,哪有余钱周转?有的银两不足全靠借贷,现在卖粮,利润一分不见还要偿还人家借贷的利息,一收一放之间再损失些份量,弄不好恐怕连本钱也无法保障,几如倾家荡产,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摇头,口中嘀咕着:“这样使不得,这样使不得。”
何员外与胡哲在一天之内谈了许多,自认有些情面,中间插了一句:“胡将军,这个价钱确实让大家为难,还是涨一些才好。”胡哲岂肯加价,听他的话却忽然想起白一帆来,侧过脸朝白父说道:“白先生,还有一事未待言明,若是家中有人肯从军效力,自然可以免去此项苦事。”
白父知道他话有所指,本来心疼儿子,且收粮一事众人均是不满,怎敢贸然应他?也与众人一样,闭口不语。
由白父陪同前来,最后到场的那位白面小生终于看不过去,见他一门心思的要占便宜,几杯浑酒下肚顿时来了血气,一拍桌子,大义凛然的嚷道:“此事还是不要再谈了为好,说了半天不就是让大家将利润都给了你,可我们又如何生活?说什么‘照应’二字,若不是你,哪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一句话说得大家一呆,均是愕然,心道:“此人可谓胆大!”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胡哲早有些不耐烦,心想:“这些人狡诈的很,这‘奸商’二字真是没有叫错。若不用些手段,难逼他们就范。”刚想着如何强势压人,忽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心道:“正愁着没有办法呢,竟有人率先试刀,真好来个‘杀鸡骇猴’,看看还有何人敢逆我意?”向站在门口的契丹人一递眼色,立马便有两个契丹人凶神恶煞般扑了过来。
白面小生见二人径直的朝自己走来,知道惹了大祸,吓得双腿发软,话语也哆嗦起来,喊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契丹人也不理他话语,一人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如鹰抓燕雀一般用力一提,“咣当”一声,椅子摔倒在地,像拖口袋一样将他拖到门外,接着便是“咚咚”几声脚踏楼梯的响动,又将他拖到楼下。
众人均吓得目瞪口呆,哪敢再动寸许?不知要发生怎样的事。
“砰砰”两声,白面小生喊了一嗓子:“为何打我?”接着便是拳脚之声骤起,又听他杀猪般的嚎叫起来,似是受到极为惨烈的酷刑,惊得楼上各位个个面如土色,有人不敢直视楼口,背过脸朝里坐着。却禁不住耳畔渗人之声不绝,胆小的更是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每一声惨叫传来便像抽他的筋一样,禁不住身子乱抖。有人假装镇静,脸上的肌肉却不自主的随着惨叫声不时地抽搐着。
片刻的功夫没了白面小生的声音,楼下尽是契丹人叽里咕噜的话语,嗓音之大,仍是在怒骂。“蹬蹬蹬”又听一阵脚步声,一个恶鬼似的契丹人跑了上来,身上尚留有斑斑血迹。
众人听闻契丹人残忍,今日确确实实的见过了。但不知他们已将白面小生如何,亦不清楚接下来又将怎样对待他们。侧脸偷看,契丹人正伏在胡哲耳旁低语,一句话尚未听完,胡哲铁青的脸立马露出了一丝的奸笑,惊得他们心中一颤,唯恐有什么祸事落在身上。
胡哲毫不理会众人,淡淡的说道:“有人不识时务,不严加惩治,日后如何驽人?诸位别忙,此事还需立下合同才好。”语气俨然在下命令,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轻轻一扫,吓得富户们头也不抬,偶有余光碰见也立马避开。
又一个契丹人拿着一沓早已拟好的合同,围着桌子转了一圈,一一放到众rén miàn前。仔细一看,无非是:“每年秋季收粮若干石,按价付账”云云。
众人知道只要一落笔,这一年的利润便化作一阵春风无影无踪。不签吧,想到白面小生的下场,多半是死了,恐自己也和他一样性命不保。正犹豫间,忽有一阵轻风吹来,放在桌子上的合同飘动几下。突然,一个契丹人反应极快,手一伸,便从怀里取出三把短刃,用力一扬,三道白光闪过,“啪啪啪”三声轻响,三份合同便被牢牢地钉在桌面上,再也飘飞不起。
利刃如霜,众人只觉得一股凉意透骨而来,哪里还顾得上利润?立马哆哆嗦嗦的拿起笔来,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大名,个别的富户品味雍雅,一笔一划的画了一个押字。
耶律九斤想起了毛铮的一句话:“权能生钱,这话一点不假。”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签字画押的合同被悉数送到胡哲面前,胡哲取过来一一看过,心满意足,又从中拣出两份由何员外与白父签写的合同,微笑道:“二位也算是老朋友了,此事就免了吧。”横竖撕了两下,手一揉放在桌上。众人虽觉得不公,哪敢言语半句?
白父本是气恼胡哲让自己将诸位富户请来强行收粮,陷自己于不义之中。此时见他撕了合同,免了损失,心里才略感宽慰。何员外倒不知胡哲早收了玉麒麟,又要求女婿效力,不好再强迫他卖粮,还以为自己和他相处一日有了交情,格外受到眷顾呢,心中不胜感激。
胡哲如愿以偿,带着契丹人长扬而去,众富户才敢离开。走到楼下,却见白面小生横卧在地上,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已是奄奄一息。酒楼老板和小二伫立一旁却怕得罪契丹人不敢插手。
一位富户平日里颇能主事,看着不忍忙嚷道:“快把他抬回家里,请大夫救治。”众人才七手八脚才将这倒霉的小生抬出酒楼。
白父替胡哲请来众人,叫他们蒙受损失,还险些搭上一人性命,心存愧疚,把小二拉到一旁问道:“如何弄成这个样子?”小二一脸的无奈:“嗨,不知为何就将他拖到楼下,又是拳脚又是棍棒的,契丹人下手真狠,看阵势像是打算要他的性命,掌柜的也不敢上前劝阻。”
胡哲没有食言,汇聚德酒楼宴罢便把何员外放回家里,想着日后军粮有了筹备之处,心中暗喜,正等着张县令回来也好办成最后一件事,便是让他说服白一帆接受自己的任命,主持奇林县大局。有了粮食又得人才,大业基础已定,闭上双眼,往太师椅上一仰,脸上尽是欣喜得意之色。
忽听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胡哲静处之时不喜欢有人打扰,此时心情甚佳,反倒没恼,睁眼看去来人竟是耶律九斤,正要和他分享喜悦,人家却先先将他夸赞一番,眼睛一眯笑道:“胡将军聪明睿智,一桌酒宴便解了筹粮之困,如此大才,日后前程定是不可限量。像我等往来奔波,到头来仍是两手空空,说起来真是自愧不如啊!”
心情爽朗之时逢人夸奖顿时飘然起来,一把将他拉住,故作谦虚道:“耶律兄说笑了,这点本事哪及柔格王爷万一。”
自遇到耶律九斤,心里便活泛开来,想他是王爷的义弟,若求他引荐攀上王爷,或许能得到提携之机,总强于自己拼命多年终究是不得志。不等他再说便自述苦情:“你有所不知。我身在南国,勤苦无怨替人效力尚可,若是想做出一番业绩来却是万难。地方权贵为维护势力,自然分不到我半点好处。即便求得别人些许小事,地方人一句话便能成事,我却要颇费周折,还要花上大把的银子。不要说事涉guān chǎng,更是诸多的肘滞。且远离故土,又无可援手之人,费尽力气拉起一支队伍,也只是为权贵们卖命而已,被他们视为谋利的工具,能打赏两顿饱饭也就罢了。今日之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更是不得温饱。耶律兄结交甚广,不知可有门路,为我在本国谋个差事?”
一番话说得耶律九斤颇有感触,离乡多年,也是尝过诸般辛酸苦楚,可谓冷暖自知,却又无可奈何,有同病之心便设法安慰:“胡将军莫要悲戚,中原丧乱已久,称王称帝者已多达数人,各为私利攻伐不断,时常要我契丹国出兵相助。依我看,要不了多久,这南国便是我们契丹国的了。”
胡哲为了求人,先把满腹的酸楚一吐为快,没想到竟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当下一惊,问道:“竟有这等事?何以见得?”
耶律九斤见他表情异常有些诧异,呆视片刻,不解的问:“怎么,你不知道?”看他依然愣着,便把当前的时局简要的诉说一遍。
时值镇州成德军兵变,王镕被养子张文礼杀死,晋王李存勖出兵征讨。定州王处直原本和他结盟,讨朱梁,合兵灭燕,此时却怕李存勖平定镇州后趁势将定州也夺了去,遣人用重金huì lù契丹主,邀契丹军南下牵制晋军,如今已攻陷涿州,幽州也在围困之中,前锋已达定州境内。奇林县虽属涿州,但相距甚远,难怪胡哲至今不知。试想,南国人自相鱼肉不说,还尽出朱有珪,刘守光这样杀父弑君之人。且有人为求自保,竟引强藩入境作为援手,国运岂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