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山和洪秀全从贵县那邦村赶回紫荆山黄泥冲,觉得精神抖擞,兴奋莫名,一个人大半夜的也睡不着觉,便靠着枕头,把这几年来拜上帝会的情况梳理了一遍。
想要打江山,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可或缺。
地利,显然没有比金田紫荆山地区更合适的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人心整齐,易守难攻。人和,冯云山深知这是最重要的,汉高祖刘邦靠着张良,陈平和韩信三人定天下,刘备靠着诸葛亮而定三分天下之策,有时候得到一个人才,能打下半个江山,这个石达开能文能武,为人忠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恩,那个秦日纲也是忠勇双全,有号召力,一个人能拉来千名银矿工人,贵县有此二人,拜上帝会在那里不愁发展。
冯云山又想着,紫荆山区北边的鹏化大黎山区,蒙得恩为人聪明机变,胡以晃家大业大,又是拜上帝会唯一的武秀才,此二人做事勤恳,忠心耿耿,是难得的人才;陆川博白地区,赖九勇猛善战,黄文金年轻大胆;象州武宣地区会众多,常过山虽比不上上面的几个人,但是对拜上帝会忠诚热心,做事也还机警;金田那边有曾天养,年纪虽大,宝刀未老,还有金田韦家,也有几十个族人加入拜上帝会,可惜并不热心,有个韦昌辉,家境好,为人聪明机变,做事细心谨慎,识文断字,是个人才,但是加入拜上帝会两年了,没什么动静,过几天要去拜访他一下;紫荆山区这边,有自己和卢六,曾云正,可惜的是那个杨秀清和萧朝贵二人,应该是不错的人才,在烧炭工里威望也极高,二人虽然加入了拜上帝会,却并不热心。
天时呢,冯云山点了灯,看花钱买来的邸报。这些是清廷发的报,很多只能传阅到总督巡抚一级,但是有人专门偷抄这些报拿出去卖,价格不低,冯云山一直拿积蓄来买。近年来,拜上帝会信众日多,捐钱捐物的也极多,是以买这些报就不用发愁了。
他看着自己整理的这些年的一些笔记:
道光三年,山东临清白莲教马进忠乱。
道光十一年,贵州开泰天地会党乱,被捕。广东崖州乱。
道光十二年,湖南江华赵金龙千余人乱,以红布裹首,湖南提督海凌阿及副将马韬死。
朝廷定白阳,八卦,红阳等教首犯,遇赦不畲,从犯不准援减例。
道光十五年,山西赵程曹顺焚烧衙署监狱,杀知县。
道光十六年,湖南新宁蓝正尊建龙华会,称卫王,攻武港州城。
道光十七年,广东香山及福建天地会党乱。
道光十八年,四川边夷乱,总督苏廷玉降职。
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粤查办海口,在虎门销毁鸦片。
道光十九年,贵州仁怀谢法真假托降神,造天书,统领千人,乱。
道光二十年,英吉利攻打广州。
道光二十一年,英吉利军破广东虎门炮台,提督关天培死。
广州三元里杀英吉利人百人。
广东广西盗匪会匪于桂平劫越南贡使船。
道光二十二年,湖北崇阳钟人杰杀知县,自立为钟勤王,竖都督大元帅红旗,分设官职。
漕运总督周天爵奏擒捻首马宗禹。
道光二十三年,广东香山天地会高明远乱起。
道光二十四年,闽浙总督刘韻珂奏,台湾嘉义天地会竖旗起事,众二千余,已被获。
诏释天主教禁。
道光二十五年,广西藤县邓立奇称平地王,钟敏和称高山王,在赤水墟起事,劫掠船只。
广州府属盗劫日滋,接党数万,绑架lè suǒ,天地会,卧龙会最为猖獗。
道光二十六年,广州府拒英吉利人入城,捣毁府署。
徐继畲代周之琦为广西巡抚。
道光二十七年,郑祖琛代徐继畲为广西巡抚。
英吉利海军袭击广州。
以曾国藩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
湖南新宁举人江忠源督楚勇破苦竹坪,全州教党首领李世德自杀。
冯云山还未看完,觉得眼睛迷糊,有了困意,便合衣上床,正睡得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开了门,见到洪秀全带着卢六,曾云正,王宣娇二三十个人站在他的门口。
王宣娇笑道:“冯先生,真是好睡呀!太阳都出来了!”
冯云山一看,果然太阳高挂,不禁笑道:“昨夜睡得晚,所以今个醒的迟些。”
洪秀全道:“云山弟,今天咱们去砸雷王庙!你洗把脸,就等你了!”
雷王庙?冯云山微一皱眉,杨秀清问道:“怎么了,冯先生,砸雷王庙有什么问题吗?”
冯云山这才注意到,今天杨秀清和萧朝贵也来了,不禁又惊又喜,道:“秀清和朝贵今天也跟着来了?”
杨秀清笑道:“近来热闹得很,我等作为会众,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萧朝贵笑道:“听说别处的庙都被砸的七七八八,现在轮到咱们这里了,我和秀清再不参加,就没机会砸了。”
王宣娇笑道:“冯先生,他两个是被我逼着加入拜上帝会的,最近倒是热心的很,光烧炭工和本地乡民就被他俩拉来**百人。”
冯云山眉头一跳,早就听说杨秀清和萧朝贵是烧炭工的首领,这一拉就是**百人,不简单,自己没看错这两个人,笑道:“我第一次见到秀清和朝贵,就知道你们是有才能之人,如今肯为拜上帝会出力,大好事一件!”
洪秀全是个急性子,道:“云山弟,快洗漱一下,咱们走了!”
冯云山让他们进屋下,边洗脸边道:“要说这雷王庙,是紫荆山最大的庙,不过依我看,还是等等看再砸。”
洪秀全道:“云山弟,这是为何?好几次要砸雷王庙都被你拦住了。”
冯云山道:“据我所知,这雷王庙看起来是一座普通的庙,背后却是本地秀才王作新等人出钱盖的,一旦捣毁了雷王庙,等于是直接得罪了王作新。这个王作新也是客家人,我还想着能把他争取加入拜上帝会之后再砸。”
王作新是颇有名气的秀才,也是地方团练的头目,冯云山初来这里时,和他打过交道,知道他也是客家人迁居于此的,故而希望能让他也加入拜上帝会。他还有个顾虑没说,那就是王作新和曾云正家乃是世仇,今天曾云正也跟着来了,一旦砸庙,必然引起王作新的反弹。
杨秀清道:“冯先生,我有个烧炭的弟兄在那里做团练,据他说,王作新已经多次说要找机会抓拜上帝会的兄弟了。”
洪秀全道:“他入不入上帝会,雷王庙都要砸!云山弟,别想那么多了。走吧!”
冯云山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几个人拉着,直奔雷王庙而去。
几个人到了雷王庙,扯倒神像,砸个粉碎,杨秀清和萧朝贵最是卖力,将雷王庙里之物悉数毁掉。
几个人出了庙,杨秀清道:“洪先生,今天可有空?山里还有很多烧炭工兄弟想加入拜上帝会,如果洪先生去给他们宣讲道理,定然会有很多人加入。”
洪秀全高兴的道:“好,现在就去!”
当下几个人分作三路: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王宣娇前往烧炭工聚处讲道理;卢六等几个回家;冯云山和曾云正回曾家。
中午,冯云山刚吃了午饭,听的外面喧哗,本地团练王作新带了三四十人闯进曾家,道:“冯云山,曾云正,你们胆大妄为,迷惑乡民,结盟拜会,践踏社稷神明,今天本地保正也在此地,快和他一起去官府罢!”
冯云山道:“王生员,我和曾云正虽然宣讲拜上帝会,但是并无任何不法之事。那雷王庙乃是凶神,如何称得上是社稷神明?本人是不会和你们见官府的。”
王作新冷笑一声,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来人,给我把冯云山和曾云正绑起来!”
曾家亦是本地大家族,当下十几个曾家子弟和团练们打起来,寡不敌众,冯云山和曾云正被抓走,由本地保正曾祖光带着,前往桂平县衙。
早有曾家后生曾亚孙跑去告知卢六,卢六仓促之间,带了二百多个拜上帝会众前去lán jié,那曾祖光和王作新走到半路,双方就打起来,团练人少,只有四十多个人,被拜上帝会信众打的东奔西走,当下冯云山和曾云正被卢六救了回来。
冯云山回家之后,心中自知雷王庙一事操之过急,拜上帝会与本地团练冲突非他所愿,因为时机还未成熟,但是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让拜上帝会会众今后谨慎行事,但是洪秀全风雷之性,哪里禁得他,时时带着会众砸庙,散发文章,惹得王作新和一些地方势力恨之入骨。
过了年,已是道光二十八年,这一日,王作新派团练分几路捉人,把冯云山,洪秀全,卢六,曾云正等几个悉数抓起,直接送到了大湟江巡检司,那巡检司王基是王作新远亲,此时便把冯云山几人收押,不过一看王作新状告的是谋逆,心里一跳。其时盗匪猖獗,天地会,白莲教等起事者众多,官府只以抢劫等罪上报,若是报以造反之罪,哪怕最后平了匪乱,做官的也要被追究责任,这几年来因为起事案,提督巡抚都说撤职就撤职,说查办就查办,王基哪敢接这样的状子,派人悄悄查了查,曾云正家乃是有钱大户,洪秀全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家,至于冯云山,好像就是个教书先生,卢六穷人一个,大笔一挥,把王作新的状子和冯云山,卢六仍然解往桂平县衙,留下曾云正和洪秀全以待索贿。
这一日上堂,知县王烈道:“冯云山,卢六,现有生员王作新等告你二人宣讲拜上帝妖书,私接拜上帝会党,不从大清法律,意图谋逆,你等可认罪?”
冯云山道:“李大人,我冯云山乃是一介书生,只因家乡生活窘迫,来曾家教书为生,卢六乃是我的远房表兄,何来谋逆之事?至于拜上帝会,冯云山乃是遵旨敬天。道光二十六年,朝廷下旨,释天主教禁。广州府亦有番人宣讲上帝,有花旗番人罗孝全,在广州东石角礼拜堂悬挂两广大宪奏章,并皇上御批,移文可查,冯云山和卢六乃是教人敬天,王作新和曾家旧有仇怨,实乃诬告,意图索诈。”
那知县王烈实不愿本县出什么谋逆之事,且已有消息,不日上调,哪有心思详查此事?只是暗地里收了王作新和地方乡绅的钱,如不审理,实在说不过去,当下怒喝道:“卢六,冯云山教书也就罢了,你一个穷光棍跟着搅和什么?说,是不是你诱唆他人入上帝会,砸庙毁像,意图做不法之事?”
卢六道:“李大人,小人只是跟着他人砸庙,并无诱唆他人之事,再说,小人一无功名,二无钱财,如何能指使他人做不法之事?”
王烈大喝道:“看来你二人不打不招!来人,给我拉下去打!”
当下冯云山和卢六二人被当堂一顿水火棍,冯云山和卢六咬着牙仍是原先的说辞,王烈道:“先将此二人关押大牢,改日再审!”
自那日后,冯云山和卢六被关在监狱,知县不审不放,要是王作新来,就只把卢六提出来审,痛打一顿仍旧放回监牢,原来他见冯云山和曾家交好,曾家亦是大户,他不愿得罪,是以只打卢六。
那王作新只想县衙能判冯云山和卢六谋反,哪里想到这正犯了guān chǎng忌讳,一听谋逆造反,做官的人人避之不及,除非到了实在捂不住了才会审了上报,否则谁敢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是以知县只是推脱,装模作样审理一番,也不定罪。
曾家花了大钱,找人到了大湟江巡检司,到处打点,王基得了好处,才放了洪秀全和曾云正。
洪秀全知道冯云山仍关在狱中,着急万分,便决意去广州寻两广总督耆英申诉,营救冯云山。
紫荆山这边拜上帝会众亦出钱,打点桂平县衙各处,知县王烈不日就要调走,是以王作新和拜上帝会两家钱来多少收多少,对冯云山和卢六不审不放,暗中嘱咐狱卒不可虐待,等到调职公文一下,就此离开县衙。
冯云山在狱中无事,乃自创天历,意图将来取代清历,又在狱中上书浔州府顾元恺,上控王作新恃衿横嚼,架题寻害,请饬桂平县雪冤。
那知府顾元恺曾进省面秉一桩叛案,见广西巡抚郑祖琛,郑祖琛垂头闭目,置若罔闻,顾元恺大骇辞出,四处打听,方知巡抚李大人最痛恨地方官查挐逆犯,是以此后凡有逆案,一律发往各县,让其自处,是以一看此文,便批檄桂平知县查讯。
新任桂平知县贾柱甫一看便知,此乃前任知县甩手不顾的案件,自不愿详查,王作新等又送钱来,拜上帝会亦送钱来,远比王作新送得多,是以大笔一挥,云冯云山之拜上帝会敬天地,戒**,孝父母,亲兄弟,不赌不抽,类似劝善,无叛逆情,冯云山乃是无业游民,解回广东花县原籍,卢六病死狱中,着其亲人前来收尸。
冯云山被两个差役押解,即日启程前往花县。
冯云山见这两个差役都很年轻,看其相貌,五官端正,便问道:“两位兄弟,此去花县,路途遥远,你们要跟着受苦了。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两位兄弟拿着,路上买些吃喝。”原来在狱中时,拜上帝会众常带些吃食和银两来给冯云山,此时便拿了出来。
两个差役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道:“冯先生,我是桂平白沙人,以前在龙山挖过银矿的,前些日子我也听说很多挖银矿的兄弟加了拜上帝会,我是很佩服冯先生的。是以这钱我并不能拿。”
冯云山不禁大喜,笑道:“我一看二位兄弟面相,就知道二位乃是浩然正气之人,却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叫李开芳,是广西郁林州人。”
原来林凤祥和李开芳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林凤祥原在龙山挖银矿,因为家里的一个远亲,托了关系来桂平县做差役;李开芳原本是个团练,因见长官欺男霸女,实在看不惯,便托门路来桂平县作了一个差役,两个人是极好的朋友,在一起无话不谈。
冯云山笑道:“我这个人最爱交朋友,和两位一见如故,这个钱你们要是不收下,就是不拿我冯云山做朋友。再说,拿了钱买了东西咱们可以一起吃喝,不是吗?”
林李二人再三推辞,冯云山一定要给,无奈之下只得收了。
冯云山道:“押解犯人,长途跋涉,路途遥远,此是苦差,二位莫非得罪了什么人么?做此苦事。”
林凤祥大骂道:“还不是那个贪赃枉法的师爷!因着他生日我和开芳没有给他送钱,处处给我二人使绊子。”
李开芳道:“这个老家伙只认钱不认人,坏事做绝,让人痛恨!”
冯云山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老家那里也是如此!我这几年走了两广多地,真是触目惊心,富者愈富,穷者愈穷。是以我拜上帝会里绝不做此等事,富者帮穷,人人平等,会里兄弟姊妹之间互助友爱。”
冯云山一边闲聊,一边细查二rén miàn相,两个人个头差不多,比一般人略高,身体雄壮结实,林凤祥长相有棱有角,话语果断,一看便知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之人;李开芳英气勃勃,雄姿英发,话语硬气,应是意志坚定,言出必行,勇猛果敢之人。
冯云山有了主意,笑道:“两位兄弟,身在官府之中,自应知道如今天下大乱,特别是两广,天地会等豪杰并起,好男儿理应做一番大事业,我看二位谈吐举止,哪里只是小小的差役,二位是人中之杰也!何苦整日坐这些官府勾当,被百姓骂为爪牙呢!我拜上帝会藏龙卧虎,劝人向善,两位不若来拜上帝会,我拜上帝会已有三千人之众,独缺理事办事之人才,两位如能加入,何愁不作出一番事业出来!”
一席话说的林李二人怦然心动,林凤祥道:“我二人就此入了拜上帝会罢!只是此行,把冯先生送回花县,冯先生打算如何呢?”
冯云山道:“不若我不回花县,还是回紫荆山去,那里的会众想必等我等急了。两位也和我一同去那里罢!”
李开芳道:“只是知县那里不好交差。”
冯云山道:“此去花县,来回也要一个多月。等那时候,真要官府追究下来,我让人拿钱打点,只说冯云山半路逃亡,两位兄弟害怕治罪,逃去不知所踪。因我之罪,并非甚么大罪,只是递解原籍,是以人丢了也没什么。”
林凤祥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陪冯先生回紫荆山去!”
李开芳便把那递解文书撕得粉碎,道:“早就不想在那县衙里干,受那些窝囊气了!”
三人大笑,寻隐秘小路,回了紫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