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山在广西王盛均家并不想回花县,他本意是来了这里再不回头,谁知他和洪秀全经济拮据,洪秀全便想回去,两个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冯云山也只得无奈回广东。
哪想在广西桂平遇到故友张永绣,无意中看到一份邸报,言道广西天地会猖獗,整个境内到处都有,官兵镇压,此起彼伏,正触动他的心思,当下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广西。
冯云山比洪秀全小一岁,已经二十九岁,看起来他和洪秀全志气相投,实际上他自己知道,他和洪秀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小时候家境富裕,父亲冯绍衔有李,宋,胡三房妻妾,李氏早故,宋氏是花县豪绅,看不起他的母亲胡氏,总是欺压他们母子两个,父亲没法,将他母子和李氏的子女迁到禾落地村,宋氏还是不依不饶,找机会欺负他们。母亲胡氏身世凄凉,很是可怜。冯云山还没搬家之前,有个葡萄牙女牧师玛丽斯经常来他家附近传道,胡氏很喜欢听,玛丽斯回国的时候,留下很多书籍给冯云山。这些书很多是讲述世界历史地理的,冯云山如获至宝,眼界大开。
宋氏嫉妒冯云山件件超过她的儿子,便勾通族长,诬告冯云山向孔子牌位小便,本地知县拿了宋氏钱财,便当堂判决冯云山出族。洪秀全帮他申辩,也被乱棍打出,那时两个人成了好友。
冯云山自幼聪明,经史文章,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卜算打卦,军事兵法,多有涉猎,抱负远大。科举对他而言,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看样子的事情而已。因为家庭原因和自身经历,冯云山看透了清廷**,骨子里更是有清人是夷敌的思想。
闲暇时间,冯云山全部用在了读史上。他看秦隋两朝,数十年便灭亡,唐朝也只二百多年,明朝也只二百多年,如今满清已经二百年,遍野贪官污吏,天地会捻军白莲教起义不断,他断定,大清气数将尽,又见张良辅刘邦建大汉,诸葛亮助刘备建蜀,刘伯温辅朱元璋得大明,心里也以此自比,暗想自己有名相之才,只要得一明主,必可成大业,是以每日读书不辍。
那日洪秀全拿出劝世良言,讲述梦中奇异之事,冯云山不禁大惊,他自然不信这些天父上帝之事,但是他却信洪秀全正是他要找的辅佐之人。冯云山读遍历史,知道从古至今,因为宗教起事的不绝于书,大汉张角用太平道起事,晋有孙恩,卢循五斗米教,大唐陈硕贞道教,不过他们都失败了,成功的呢,也有!元末朱元璋靠着明教一举摧毁大元,建大明二百多年,再看白莲教,从明代到现在虽不成事,也没被消灭掉,天地会从明亡到现在都百多年了,现在起事愈演愈烈,嘉庆十八年林清天理教起事,差点打进皇宫里,吓得嘉庆帝下“罪己诏”,这些历史,冯云山都知之甚祥。他想,自己要是辅佐君王打天下,一定能成功,而不是像天地会这些没个头脑乱纷纷的,整天起事却成不了事。
他起初听洪秀全讲的梦,又是什么太平天子,又是什么君王大道全之类的,他还以为洪秀全是和他一样,借此掩饰反清大志的,但是他很快发现,洪秀全是真的相信他的梦的,不过,那也没什么,冯云山想。
冯云山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他认为自己就是诸葛亮,刘伯温之类的人,辅佐君王打江山,君王不需要打江山,只需要有号召力就够了,洪秀全恰好有这样的号召力。他体形高大威风,意志坚定,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有魅力有魄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尽管是去做拜上帝会的事情,不过,在冯云山看来,洪秀全做一个君主,完全够了。
此行从花县官禄布,一直到贵县赐谷村,洪秀全为的传教,冯云山为的是寻找人才和机会,但是一路上他又些失望,在赐谷村虽然有了百多个会员,但是对冯云山来说,这些远远不够,和老友张永绣聊天,他得知,天地会在广西到处都有,就紫荆山那边还少一些,因为太穷太偏,不适合立足,也不适合战斗,天地会都不太愿意去,冯云山一听,却眼睛亮了,这不正是他要找的地方吗!穷乡僻壤,官府不管,造反起义的不管,正等着他去发展拜上帝会!
冯云山别了张永绣,先到浔州,呆了二十多天,结识了十多名佣工,相约一起渡黔江,涉过南渌水,来到紫荆山。
冯云山看那紫荆山,层峦叠嶂,群山环抱,地势险要,不禁大喜过望,心想此处正是藏龙卧虎之所,他临行前找一位精通地理的老先生画了一幅图,以此对照,知道紫荆山实际分为两块,一块是金田地区,一块是紫荆山区。
这金田地区是紫荆山的东面,想从这里进入紫荆山只有一个地方,就是风门坳,他先来到风门坳旁边的古林社,这里有十几户人家,还有一些烧炭工。
其时,紫荆山里有很多客家人,从广东等省迁来此地谋生,因为没有土地,只好烧炭勉强度日;亦有很多贫苦之人以此谋生,冯云山脱掉教书先生的大褂,整日与这些工人混在一起,不久这些烧炭工就成了拜上帝会的成员,据他们讲,紫荆山区西面烧炭工更多,冯云山决定再往里进。
道光二十五年,冯云山来到了紫荆山区黄泥冲,这是紫荆山区的西北面,西边就是它的西门户双髻山,打听到此地监生曾槐英家正在招佣工,便前去报名,每日在曾家做些粗活。
这一日,适逢盛夏,酷热无比,冯云山做工浑身大汗,热的头晕脑胀,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浑身凉透,倍感舒爽,忍不住露出本色,随口吟道: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恰好曾槐英经过,不禁大讶,道:“你读过书吗?”
冯云山道:“在下读过一些书,曾经教过蒙馆,因生活所迫,来到此地,人生地疏,只得暂做短工,以为生计。”
曾槐英见他谈吐得体,忙拉了他聊起来,冯云山海阔天空,口若悬河,谈吐风趣,不久便被奉为上客,恰好巨富曾玉珍家需要一个教书先生,冯云山便被曾槐英荐了去。
到了曾玉珍家,冯云山很快便以学识征服了当地,不久便被大家称为“冯先生”,曾玉珍的儿子曾云正最佩服他,一日二人闲聊,道:“冯先生大才,是我曾云正最敬服心服之人!”
冯云山趁机道:“你可知我最敬服心服谁?”
曾云正吃惊地问道:“冯先生如此之才能,还有比先生更厉害的吗?让先生敬服心服?”
冯云山道:“我之才,和这个人相比,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又或者如萤火之光,此人才能如太阳之光,我根本不及他的万一,而且此人有神迹,我只不过是个凡人。”
这个时候,许多人都吃了晚饭,都来听他闲聊,本来大家都最佩服这个冯先生了,觉得他学问好,做人好,做事精明,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让冯先生自愧不如,而且说和那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众人都问道:“冯先生太过谦了吧!”
“冯先生这么厉害的人,还有超过冯先生的人么?”
冯云山微微一笑,这才把洪秀全做异梦,劝世良言里面的一些话语,加上他的一些理解说给众人听,他口才极好,兼之这样的事情本就神神鬼鬼的,他口若悬河,说的天花乱坠,众人哪里听过什么天父上帝,斩大蛇,斩妖魔这些故事,只听得目瞪口呆,都说好听。
冯云山道:“如今闲了,大家有空的话,我每天晚上都讲这些,大家都可以来听。”
其时在那紫荆山区,大多贫苦之人,又因为太过偏僻,儒学教化什么的基本难以触及到这里,即使有一些读书人,但是儒学那一套在这里基本也没什么大作用,人人皆以生存为第一要务,是以扶乩,乩童,黄大仙,打卦算命,哪吒三太子,济公什么的都很流行,民间每每有事,动不动就扶乩,请乩童下凡,各种神都有,到处有庙,冯云山讲的天父上帝,在这里的人看来,无非就是另外一种神灵而已,冯云山讲了几日,就有了三四个信徒,加之冯云山略通医道,每每为人治病,都说是天父上帝显神迹,又有时给人打卦算命,十中五六,也说是天父上帝神迹显现,久而久之,越传越神,信者日众。
冯云山对贫苦人讲拜上帝会里人人都是兄弟姐妹,人人平等,对富人讲信上帝可保平安,不受病灾,只要加入上帝会,就要谨守教规,不得妄杀,不得妄语,不得赌博抽鸦片,不准行淫,孝敬父母,兄弟和顺,夫妻和睦等等,这些教规人人遵守,很快就被当地广泛认可,,哪消几个月,拜上帝会就有了几百信众,冯云山说这些都是洪秀全制定的,信徒们见冯先生这么厉害,尚且心服洪先生,那洪先生应该更厉害了,是以洪秀全人不在这里,但是在信徒心中早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这一日,冯云山忽然想起,在赐谷村时,有个王盛均的本家族人王权政,一家人都是拜上帝会的热心人,王权政之女王宣娇聪明过人,热情最高,好像嫁到了离这里不远的下古棚,应该去那里看一看,定能多发展一些会员,拜上帝会的一个会员卢六道:“下古棚那里我熟,我就住在邻村高坑冲,我带你去。”
这个卢六,是拜上帝会最出力气的一个人,最能吃苦,冯云山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后来细细攀谈,他和冯云山还是远方表亲,所以冯云山平日都叫他“表兄”,两个人当下收拾一下行李,就前往下古棚。
到了下古棚,冯云山向人打听,有个从贵县赐谷村嫁到这里的,可知道住在哪里?结果随便问了几个,都说:“王宣娇吧?就住在村东头。”
普通女子出嫁了,除了丈夫基本没人知道名字的,冯云山一听,就知道这王宣娇不寻常,这么多人连名带姓都知道她,可见不一般,冯云山和卢六忙按照指点找到她的家。
卢六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宣娇出来,见到冯云山,大喜道:“是冯先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冯云山笑道:“我来紫荆山快半年了,想起你嫁到这里了,特意来看看你。”
王宣娇本就漂亮,此时已出嫁为人妇,更加美艳动人,笑道:“多谢冯先生了。朝贵快来,这就是我经常说的冯先生。”
一个爽朗的声音道:“冯先生,我可是久闻大名了!”
冯云山精于相面之术,一看来人,不禁一惊,只见此人身体雄壮,剑眉英唇,虎虎生威,但是面相平和,双目流露警觉智慧之光,心下暗赞此人,生的一副好皮相,不同凡人,忙施礼道:“在下冯云山,贸然来到这里拜访,还请勿怪。”
那人爽朗笑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叫萧朝贵,是宣娇的相公。自从嫁到这里来,天天听宣娇说洪先生,冯先生,今日一见,冯先生真的好神采!想必旁边这位是洪先生了?”
卢六忙道:“我叫卢六,就住邻村,杨秀清和我一个村的。”
刚说完,从里屋又走出来一个人,笑道:“卢六大哥,上个月我还问你借过钱呢,今天不是来找我要钱的吧?”
冯云山看出来的这个人,更是吃惊,这人高高瘦瘦的,肤白面美,好一个美男子,看他走过来,洒脱至极,但是又自带一股骄傲之气,隐然有王者之风。
冯云山心想这山区之间,竟然一日得见两个如此人物!
那人笑道:“我叫杨秀清,是萧朝贵的好友,见过冯先生了。”
冯云山忙道:“不敢当,在下称不起什么先生,只是个教书的罢了。”
杨秀清笑道:“我时常在朝贵这里玩耍,也是天天听闻冯先生的大名。能让王宣娇都佩服称赞的人,可没几个。”
王宣娇笑道:“冯先生,您看他们两个,说话走路都了不起的样子,其实他们俩呀,就是两个烧炭工。”
冯云山笑道:“英雄不问出身,这两位兄弟,一眼看去,不比寻常人。”
王宣娇笑道:“冯先生就是会说话。快进去吧,我去买菜,中午在这里吃了。”
中午,王宣娇摆了一桌菜,冯云山几个人聊着,越聊越奇,他看这杨秀清话语不多,言辞冷峻,但是字字有力,一语中的;萧朝贵言语诙谐,豪爽过人,聪明异常,一点就透,他就有心让他们入拜上帝会,便先和王宣娇聊赐谷村上帝会的情况。
王宣娇叹气道:“自从您和洪先生走了之后,那里的拜上帝会就没头了,也没人聚会了,很多人又去庙里拜神了。”
冯云山吃惊道:“竟然这么严重了,看来过几日我还要回那里一趟。”
王宣娇不好意思的道:“冯先生,我嫁到这里之后,也做别的了。”
原来王宣娇的父母本是乩童,在赐谷村很是出名,后来才改信拜上帝会,王宣娇自小耳濡目染,加之聪慧,对这些烂熟于心,很小的时候就做了乩童,嫁到这里之后,见夫家贫困异常,不得已又做起乩童来,因为这里信乩童的人特别多,王宣娇又做得好,所以在这一带无人不知。
冯云山看萧朝贵家徒四壁,心想让王宣娇不再做乩童,没了生活来源,那倒也是难,只得道:“那也没什么。做什么归做什么,别把拜上帝忘记了就行了。”
冯云山又试探杨秀清和萧朝贵之意,见二人对拜上帝会并没什么兴趣,有些惋惜,王宣娇道:“冯先生,您放心,既然您来了,又住在紫荆山,我保证把这附近几个村的人都加入拜上帝会,朝贵呢,他进也的进,不进也的进,杨大哥吗,如果他不进拜上帝会,以后也别来我家了。”
萧朝贵笑道:“冯先生,你看看宣娇,够霸道吧。要是拜上帝会能让老婆好好听相公的话,我就参加。”
杨秀清道:“弟妹伶牙俐齿,我看也就冯先生镇得住你。”
冯云山大笑,萧朝贵和杨秀清算是勉勉强强的答应入会了,他想,这二人不可多得,对他们不能着急,想毕笑道:“拜上帝会一律自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不是强买强卖,二位不必担心。”
几个人大笑,又聊了一会冯云山和卢六才告辞回去。
路上,冯云山想着王宣娇说的赐谷村拜上帝会的情况,他想,看来要在那里找个人做头才好,不然他和洪秀全一旦不在那里,群龙无首,时间久了就散了。
次日,他立即起身前往赐谷村,把拜上帝会众召集起来,每日祷告宣讲,第五日他就当众宣布让王维正做赐谷村的拜上帝会头目,因为王家和洪秀全的亲戚关系,加之王维正人缘甚好,没什么人有异议,冯云山发现果然此法极好,他想,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千古真理。
回到紫荆山,冯云山如法炮制,在拜上帝会众较多的地区都安排了头目,让他们定期带会众做祷告之类的huó dòng,效果斐然,拜上帝会众愈来愈齐心,愈来愈好管理了。
他让王宣娇做紫荆山西面地区的头目,女会众都让她管理,王宣娇极是能干,加之女性会众更容易发展,几个月拜上帝会又多了几百会众。
拜上帝会初始大多是穷苦之人,不到一年,已经有近一千名会众,冯云山就设立分堂,每个堂都设一个头目,有什么聚会huó dòng就很容易召集起来,更由于他致力于发展会众,是以约束甚严,拜上帝会会众不抽鸦片烟,不喝酒,不赌不嫖,不打斗,只是有时间便聚集宣讲道理,宣扬天父上帝,免病消灾,加上组织有序,有条有理,名气也越来越大,冯云山便开始着手发展不同人士加入。
冯云山很快就结识了本地的一些读书人,秀才何震川,李春发,卢贤拔,黄再兴,塾师曾钊扬,曾水源等都是很有文化的读书人,他们加入之后,给拜上帝会会众讲道理,讲天父上帝,拜上帝会威望日增。
其时,紫荆山区客家人极多,而客家人极其维护自己的语言和习惯,故而很被本地人排斥,本地人一般不让客家人进宗祠,拜本地土神等,加上来土械斗,客家人几无立足之地,故而拜上帝会初期全部都是客家人,往往都是举家加入拜上帝会。
这一日,冯云山听得古林社北边茶调村有个老者曾天养,亦是客家人,为人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便亲自shàng mén拜见,到了茶调,见有几十人正在操练,一个老者,年约五十多岁,深目长须,威风凛凛,在那里教武,忙上前一揖,道:“敢问老先生可是曾天养?”
老者道:“不错,我正是曾天养。你是何人?”
冯云山道:“我是拜上帝会的冯云山,久仰老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见。”
曾天养大笑道:“原来是冯先生,在这金田,你可比我有名多了。”
当下曾天养请冯云山进屋,不待冯云山开口,曾天养便道:“冯先生此来,不说我也明白。只是我年纪已老,对拜上帝什么的并无兴趣,可能会误了冯先生的好意了。”
冯云山真诚的道:“我做人只求本心。我客家人在此,土人不帮,外人不助,出了事官府往往偏袒他人,是以拜上帝会把客家人团结起来,有力出力,有人出人,互帮互助,以此生存,这就是我的本心。老先生急公好义,行侠助人,至于拜上帝会也罢,不拜上帝会也罢,只要能帮助到他人,那又有什么关系?”
一席话说的曾天养点头赞许,他道:“冯先生所言甚是。我曾家在茶调每日聚族人习武,正是如此,不为别的,只为自卫。我也听闻拜上帝会讲的都是持心甚正的道理,既如此,我便入会。”
几日后,曾天养和其弟曾天诰便入了会,他族人甚多,携家带口的,一下子便来了四百人。
曾天养在紫荆金田地区甚有名望,族人甚多,他加入上帝会后,拜上帝会影响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