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三年,洪秀全再次参加府试,谁知道造化弄人,他再次落榜了。
他自道光十七年作了怪梦之后,就前往下寮教书,教了五年,今年又到莲花塘李氏宗祠教书,府考又至,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前去参加。
洪秀全本意此次能够高中,,扬眉吐气,现在落榜,哪里还有颜面回家,只得再回到莲花塘去,长吁短叹。六年前落榜,他本无意再考,但是毕竟读了大半辈子的书,不考个功名,实在迈不过自己的心槛,谁知又是失望而归,他回到馆里,跟学生说放学三天,一个人呆呆坐着,忍不住眼泪直流,欲哭无声。
完了,洪秀全想,自己这辈子完了,读书人,不就是求个功名,光宗耀祖,也为自己和家人有口饭吃,自己四次赶考,四次落榜,也不必再去考了,就此绝了念想吧,洪秀全悲哀的想。
自己已经二十九岁,三十而立,自己下半辈子立不起来了,就每天这样教书,不死不活的养着自己和家人吗?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
“表弟!表弟在吗?”
洪秀全忙擦干眼泪,原来是继母李氏的侄儿李敬芳,经常来他这里借书看的,道:“表兄,又来借书看呢?”
李敬芳笑道:“我今天不借书,也不还书。你这里的书我都读完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书。只是前几天借的那本书,可真有趣,真奇,真妙!”
洪秀全勉强笑道:“什么书,又是奇,又是趣,又是妙的?”
李敬芳道:“就是这本劝世良言啊。”
洪秀全接过来,看了一下,回忆道:“这还是道光十七年,我去广州府试出来,一个洋传教士发给我的,记得当时我随手翻了翻,现在都忘记里面说什么了。”
李敬芳道:“表弟,这本书真有意思,我这几天可看入迷了,所以来想问问你,这本书送给我可成?”
洪秀全看他说的这么郑重其事,忍不住道:“这本书真的这么好?我看一下。”
洪秀全拿过书,随手翻开一页,劈头看见一段文字:“文昌,魁星二像。。。。。。儒教读书者,亦必立此二像奉拜之,各人亦都求其保佑中举,中进士。。。。。。各人都系同拜此两像,而有些自少年读书kǎo shì,乃至七十岁,八十岁,尚不能进黉门为秀才呢,还讲什么高中乎?难道他不是年年亦拜这两个偶像么,何故不保佑他高中呵?”
洪秀全见了这段文字,如同五雷轰顶,字字扎心,再往下看,上面又写道:“是儒教中人妄想功名之切,遂受惑而拜这两个偶像。”
洪秀全再读下去,只觉得此书字字入心,忍不住读出声来,李敬芳看他入迷,连叫了几声:“表弟!”他也不应声,只管看那书,李敬芳便走进里屋找别的书看。
洪秀全如痴如醉,读那劝世良言,读到里面有“天父”“神上帝”等文字,更是震惊,猛然想起七年前大病四十日做的梦来,再读到天父之名是“爷火华”时,猛地想起那时做梦皇上帝亦和自己道,他乳名火秀,火字和皇上帝的名犯讳,莫不就是这爷火华么?
洪秀全再往下看去,只见里面文字有什么“斩大蛇”,“耶稣”“斩妖魔”“派子下凡救世人”等语,看的他热泪盈眶,直读到下午时分,才把整本劝世良言读完,他把书合上,双目含泪,闭目沉思,这才明白七年前做的梦不是怪梦,而是神迹,此书所讲和那梦处处相合,梦里那皇上帝老者即此书中天父上帝,协助自己杀妖者即救世主基督,魔鬼即偶像,兄弟姊妹即是世间众生,而自己,正是上帝之子,此次下凡,持云中雪专为斩妖除魔而来,洪秀全想着,一股神圣的能量自心中涌起,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光,他感到自己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这个使命让他找到了人生的新的方向,不知怎的,他感觉此时看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从没见过一样,是全新的,他在馆里走着,每走一步,都感到了自己体内强大的力量。
这时李敬芳吃了晚饭来了,道:“表弟,书看完了吗?我看你魂不守舍的,就没打扰你。”
洪秀全激动的道:“表哥,这本书是天书啊!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李敬芳忙问道:“为何如此说?”
洪秀全当下把七年前做的梦一五一十的讲给李敬芳听,末了又道:“那梦和这书里无一不和,可不就是专为我而来么?原来我是下凡尘为世人赎罪,拯救世人而来!”
李敬芳叹为奇异,这几日他一直在读劝世良言,感觉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对里面所讲的内容非常信服,不过对这个表弟所说的梦,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道:“表弟,却不知你如何拯救世人呢?”
洪秀全看表兄一脸狐疑,心里叹道:“毕竟表兄也是肉眼凡胎,不识得我的真面目,也罢,救世主基督为让世人清醒,尚且受了极多苦楚,我这不为人理解又算得了什么!”他道:“表哥,梦中皇上帝说,世间之人尽拜偶像,乃是受了妖魔蛊惑,咱们今天就把这个孔子牌位砸了!”说完拿起书塾里供奉的孔子牌位就要摔。
李敬芳吃了一惊,他也是读书人,自小读的是论语,孟子,大学,上私塾天天看的是这孔子牌位,要是真砸了被村里人知道,那可不得了,忙道:“表弟,不可莽撞!”
洪秀全哪管这么多,此时他心里激荡的都是七年前的梦里之语和劝世良言里的那些话,他狠狠地把孔子牌位往地上一摔,几脚踩了个稀巴烂,又道:“这木牌偶像,正是妖魔附身,早就该毁掉了!”
洪秀全毁了孔子牌位一事,不几天就传遍了莲花塘,其时孔子不管是在大众,抑或是在朝廷之中都是圣人之尊,洪秀全此举自然受到指责,洪秀全见这些人如此冥顽不灵,显然受妖魔蛊惑太深,索性卷了铺盖,回官禄布老家去。
洪秀全回到官禄布,没有回家,先去找冯云山,冯云山和另外一个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正要出门。
洪仁玕时年二十二岁,整整比洪秀全小了八岁,小时候跟着洪秀全读过一年书,如今在临村教书,和洪秀全亦师亦友,自小崇拜这个族兄,很多事情惟洪秀全马首是瞻,此刻忙笑道:“族兄,我和云山兄正要去莲花塘找你玩耍呢,哪想你就回家了!”
冯云山道:“这可不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吗?”
三个人哈哈大笑,平日里他们三个玩的最好,志趣相投,互相引为知己,无话不谈的,洪秀全急匆匆的道:“别去我家了,快来和我一起看这本书。”
三个人在冯云山的馆里一齐读那劝世良言,直读了三天,洪秀全又把道光十七年的梦讲了一遍,加上一些自己的理解,冯云山和洪仁玕都拍手称奇,都道:“万事皆由天定。此事奇中之奇,实在是旷古所未有也!”
洪仁玕道:“我打小就把族兄的言行作为典范,衡量我做人的标杆,现在想来,原来族兄本就非常人,我这也不是慧眼识珠吗?!”三个人又是哈哈大笑。
冯云山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本书,道:“洪兄,你可记得在赐谷村有个能静道人,他送我的这本书,手抄真本推背图,里面有一首诗,以前读了不以为意,现在想起来,原来大有深意。”
三个人看那推背图第二百页,画着大洪水,一人站在岸边,河水变色,附一首诗云:
“太平又见血花飞,
五色章成裹外衣。
洪水滔天苗不秀,
中原曾见梦全非。”
洪秀全一看大惊,原来此诗最后两句,正是嵌了“洪秀全”三个字在里面,整首诗不就说有个叫洪秀全的人,改变世界,斩妖除魔吗?此书是唐朝李淳风和袁天罡所作,唐朝距今已近千年,千年前就已经有人预测到自己将出现人世间,还准确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冯云山道:“此推背图有诸多版本,惟此本有此诗此画,是稀世珍本。”
洪秀全心里涌起了神圣的责任感,瞬间他豁然开朗,大彻大悟,道:“我命中注定乃是天父之子,派来人间传道救人,世界一切邪魔偶像都应该捣毁除掉!”
洪仁玕和冯云山拍手道:“所言极是!正是如此!”
三个人当下以洪秀全为首,兴冲冲的跑去石角潭,跟着洪秀全下跪,同拜天父上主皇上帝,忏悔罪恶,又在潭水中自行洗礼,兴奋不已。
三人此后数日在冯云山馆中读那劝世良言,洪秀全见冯云山和洪仁玕对自己是上帝之子的身份深信不疑,大是高兴,便回家传道。
哪知道回到家,又是被洪镜扬一顿揍,这次洪秀全无所畏惧,因为他坚信自己是那个“天王大道君王全”,直把洪镜扬气的吐血,卧床不起,赖氏见相公这样日日在家讲道,不务正业,无可奈何,只得说也信他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之子,时间日久,家人拿他没办法,也只得姑且信之。
洪秀全见家人都信了他的言语,信心倍增,每日出门向官禄布人宣传圣道,讲天父天国,但是让他痛心的是,大部分官禄布人实在受妖魔蛊惑太深,大多不信他,他气得想拿云中雪把它们都斩了,又想起天父要“爱世人”的言语,只得作罢。
转眼就是道光二十四年了,这一日正月十五灯节,官禄布举办迎神祈祝会,官禄布父老因洪秀全识文断字,让他撰联写诗,洪秀全大怒,道这些邪魔偶像,我没毁之已算开恩,怎么能让我写诗颂之?
有个本家族叔听了洪秀全之言,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洪秀全心想族叔入魔,不可理喻,写诗一首送给族叔,希望他能开悟,诗道:
“非听谗言违叔命,只尊上帝戒条行。
天堂地狱严分路,何敢糊涂过此生。”
族叔见了,却未开悟,反而带着许多本家族人,来他家找他理论,洪秀全气的连夜跑到冯云山家,次日两个人把孔子牌位都给砸了,又去洪仁玕的馆里砸孔子牌位,三个人又将家里灶君等泥塑偶像一并砸之,这下犯了众怒,不久冯云山和洪仁玕都被解聘,三个人一出门,邻居躲避不及,都不理睬他们,背后又指指点点。
那洪仁玕的大哥拿着棍棒把洪仁玕一阵好打,又来打洪秀全和冯云山,日日来闹,又有许多族人辱骂他们,洪秀全见这些人执迷不悟,叹息不已,便和冯云山商量去别处传教布道,寻找开化之人,冯云山拍手赞成,次日洪秀全,冯云山和两个冯姓族人冯瑞嵩,冯瑞珍去约洪仁玕前行,谁知洪仁玕大哥拿着棍棒不让他出,洪冯二人只得先行出门。
四个人风餐夜宿,一路传教,旅途无资,只得沿路步行,贩卖笔砚,赚些钱谋生。洪秀全不以为意,这些比起传道布教,宣讲天父道理,实是小事一桩,他和冯云山四人先去广州府,谁知几乎无人信,只好转去顺德,又去南海,番禺,收效甚微,再去增城,从化,清远,北行英德,西去涵江,阳山,连山,走了一个月到了白虎墟,此处瑶族人甚多,语言难通,冯瑞嵩冯瑞珍见衣食无着,先行回家,洪秀全毫不气馁,和冯云山连走四日,来到南江排,终于说得一个江姓老塾师信教,只是此处汉人甚少,洪秀全只得手书劝世良言数语,请老塾师分发,他和冯云山继续前行。
两个人互相鼓励,一鼓作气,南行蔡江,过山径,石田,荔枝普,西走金庄,南丰,鱼捞,过了这里,就是广西了,当下两个人沿江而行,过容墟,藤县,经大武,木落,蒙墟,不觉间,已经来到了赐谷村。
上次来这里还是七年前,王盛均见了二人,自是欣喜,当下他的几个兄弟王盛潮,王盛乾,王盛坤,王盛爵轮流做东,请他二人吃饭,更巧洪秀全族弟洪仁球,洪仁正也在此处,洪秀全和冯云山先问那邦村石达开家怎么样了,听得杀石昌辉的周旺发失踪,都拍手道此乃报应,此恶人定是已经落入地狱。
此后二人日日讲道,其时民间多迷信,许多人对各种神灵深信不疑,见洪冯二人,举止斯文,言语高雅,讲起天父上帝,滔滔不绝,神乎其神,就有一些人信以为真。
那洪秀全更是高兴,日日写诗,字等传读,又见人便讲道理,加上冯云山口才便给,不久便有二十多个信徒,王盛均家却不太信。
这一日,王盛均又在家请洪冯二人吃饭,同族长辈王权政亦在旁相陪,王权政女儿王宣娇,已经许配给紫荆山上古棚萧万胜之子萧朝贵,过几日就要来人迎娶,因王权政和王宣娇都是拜上帝信徒,是以今日王宣娇亦在王盛均家。
那王宣娇年方十六,明眸皓齿,聪明伶俐,性格泼辣,自从信了拜上帝之后,积极奔走,此时闲聊,王宣娇道:“我七年前曾做一梦,有个高高大大的人告诉我,让我信上帝,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上帝呢,现在想来,想必是有人特意托梦给我。”
冯云山道:“高高大大?你可看清那人模样?”
王宣娇道:“梦里模糊,看不甚清。不过那人体形很像洪先生,只是胡须很长。”
众人一听,更是深信不疑,当下众人赞叹一番,感慨一番。
洪秀全想,果然一切都有天父上帝安排,不然这个王宣娇小小年纪,如何知道这些,又如何能做这样的梦?他愈发感到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便问道:“我拜上帝会不信妖魔,不敬偶像,此处可有什么妖庙之类的?”
王宣娇道:“有个六窠山,那里有个六窠庙,拜的人很多。”
洪秀全问道:“为何而拜呢?”
王盛均道:“听说是很久以前,有两个青年男女,在那里和歌相恋而死,听说他们得道成仙,所以很多人供奉他们。”
洪秀全问道:“是夫妻俩吗?”
王盛均道:“不是,男的因为母亲不同意婚事,打死母亲,和女的私奔。”
洪秀全大怒,骂道:“竟然有如此怪事!这对男**奔苟合,天道不容,打死母亲,不孝至极!竟然还有人愚蠢不灵,拜他们为偶像!今天我就要去砸了这六窠庙!”
众人平日见洪秀全说话爽朗明快,只是不曾想他性烈如此,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冯云山道:“对,今天大家就去把这个六窠庙砸了!”
洪秀全饭吃了一半,把碗筷放在一旁,起身就走,冯云山跟着前行,王宣娇紧紧跟着,加上五六个会众,一起来到六窠庙。
洪秀全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六窠庙,果见有男女两尊塑像,香火甚旺,勃然大怒,道:“你这泥塑偶像,妖魔世间,荼毒世人,竟然还敢立在那里,让人供奉,实在可恶!”几下将那塑像推倒,找东西乱砸一气,冯云山在旁边帮忙毁之。
众信徒不甘落后,齐找家伙,不一会儿把个六窠庙砸个稀巴烂,洪秀全怒气未消,又写诗一首怒斥此二妖:
“举笔题诗斥六窠,该诛该灭两妖魔。
满山人类归禽类,到处男歌和女歌。
坏道竟然传得道,龟婆无怪唤家婆。
一朝霹雳遭雷劈,天不容时可若何!”
那六窠庙拜者甚众,见拜上帝会信众砸烂六乌庙,愤怒不已,都盼着神仙显灵,惩罚洪秀全,哪想此庙因为常年有白蚁所蛀,本就摇摇欲坠,此次因洪秀全一行人打砸,某日半夜轰然塌陷,六窠庙就此不存,当地人皆大惊,以为拜上帝会果然有神通,哪消几日,拜上帝会又增加了几十人。
洪秀全见信众越来越多,很是高兴,只是其年广西大灾,赐谷村颗粒无收,他和冯云山来这里已经有七个月了,表兄家本就贫困,还要日日给他二人吃食,拜上帝会众每日前来,开销颇大,甚是过意不去,便和冯云山商议先回花县,寻些费用再行前来。
王盛均之子王维正因为得罪人,被官府拿去,王盛均着急不已,请洪秀全想办法,洪秀全道:“表兄,这个容易,只要表兄虔心拜上帝,上帝自然会显灵救维正。”
王盛均道:“要是上帝真的能救维正,我全家都入拜上帝会。”
当下洪秀全便和冯云山约好,冯云山先去桂平,等他办好王维正的事情一起回花县,洪秀全拿出纸笔,洋洋洒洒,以写了一篇诉状,辞藻华丽,情真意切,贵县知县杨曾惠一看,不禁大惊,本以为赐谷村乃是穷乡僻壤之地,哪想还有如此人才写出这等好文章,想必这王维正是被冤枉的,加上他确实没什么大罪,于是即日释放。
王维正归家,王家人喜出望外,自此全家信了拜上帝会,洪秀全这才起身去桂平。
谁想冯云山和洪仁球,洪仁正在桂平等了他六七天都没来,冯云山又遇到故人张永绣,便留下几日,洪仁球和洪仁正先回广东,冯云山和张永绣打算同去广东,却又未能成行,去了古林社。
洪秀全到桂平,没见到冯云山,遇到张永绣的叔叔张考水,张考水便告诉他,冯云山已经回广东了,洪秀全赶紧赶回广东,到了官禄布才知道,冯云山半路折回,又回了广西。
此时洪秀全银两花的精光,再也不能去广西了,无奈之下,只得去大姊洪辛英夫家八坜村袁氏花厅书塾教书,赚些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