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仁坤因为周千总踏马踩他,被石昌辉救下,石昌辉却因此被周千总杀了,不禁怒火攻心。
他感激石昌辉救了他,可怜石达开这个孩子,又愤怒于周千总草菅人命,跑去贵县县衙击鼓,却被差役乱棍打了出来,他本被周千总抽了几鞭子,受了些伤,又被棍打,身体便有些吃不消,只得先把告状的事放下,拿出所有的盘缠雇了一辆车,和冯云山一起,把石昌辉送回老家埋葬。
谁知刚到了石昌辉家,他就一头栽倒,生起病来。
再醒来时,已经在船上。原来他发了大病,冯云山看着不好,就直接带着他奔花县而去。
从这里回广东可是不近的路程,冯云山带着他坐了船,他发起烧来,连续两日不省人事,直到第三日才醒来,冯云山等船靠岸,买了一些食物给他吃,兄弟两个人边吃边聊。
洪仁坤此次发病,一是身体受伤,二是积攒了多日的心病发作。他自幼聪慧,洪氏一族皆视他为光宗耀祖的希望,所以花了大力气在他身上,16岁参加县考,名列前茅,谁知参加府考却落榜了,去年第二次落榜,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府试,又是落榜,放榜那天,他只觉得头晕眼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恍惚中有个人塞了本什么书给他,他迷迷糊糊的放进衣袋,茫然地在路上走着,幸亏被冯云山看见,带了他回学馆去。
回馆后他心中愤懑,嘴巴好像被堵住了,开不了口,冯云山见他这样,很是着急,恰巧听说他表兄王盛均家办满月酒,便以散心为名,,二人一起去王盛均家,谁知道又碰上这种事,当下洪仁坤大骂道:“这是什么世道?这些绿营官兵,也是汉人子孙,却给满人当狗,欺压汉人,可恶至极!”
冯云山忙四下看了看,道:“仁坤兄,谨言!这船上人多,怕被被人听了去。”
洪秀全道:“石昌辉救了我命,我怎能这样一走了之?也不知道他妻小怎么样了?”
冯云山道:“他妻自甚是坚强,看见你病了,一定要留你我在他家。我想着,他家这样,怎么能住下?我心也不安。就直接带你走了。”
洪仁坤道:“现在已经离开贵县甚远,等我回家稍作休息,还是要回来,帮她孤儿寡母告这个状!”
冯云山道:“我在昌辉兄家也是这么说的,他妻子却道,早晚会为夫报仇,请我们不必为她母子担忧,我们就是再回去也不能把那周千总如何。”
洪仁坤道:“当今世道,官恶于匪,百姓受苦,伸冤无门,实在是黑暗至极!”说完一阵咳嗽。
冯云山道:“洪兄你别气了,现在还在病着,先回家把病养好了再说。”
洪仁坤道:“我考完这次,不准备再考了。”
冯云山道:“洪兄,何必轻言放弃。宋之苏老泉,二十七才发奋读书,你才二十二而已。”
洪仁坤摇摇头,道:“不聊这个也罢。”
洪仁坤和冯云山年纪相仿,从小同学,chéng rén后又同做蒙馆教师,志气相投,所以两个人互相引为知己,十分要好,这次科举,同是失意之人,不免都牢骚满腹,当下边吃边聊,你一言,我一语,从微末小事到天下大事,高兴处,各自吟诗,不高兴处,两个人破口大骂一番,到了深夜,两个人才入睡。
次日起身,洪仁坤只觉得头疼脑热,心想是昨夜受了风寒之故,只得去冯云山那里借了两件厚衣穿上,谁知直到了家乡花县官禄布,仍然寒冷难忍,和冯云山道别后,他身子有些飘着般往家里走。
同村几个淘气的孩子看见他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在后面喊道:“洪仁坤,老童生,考秀才,考不中。”
洪仁坤知道,这些歌多半又是敌视他家的人编的。他的父亲洪镜扬,人品公正,给族里人推戴做父老,被邻近各村公举做保正,处理一些公众事务,难免会得罪人,这些人就暗地里找着法儿发泄不满。
要在平日,以他的性子,肯定追着这些孩子训斥一番,但是今天他没什么力气了,而且这些话字字如刀,直剜他的心底,他只觉得浑身发颤,一股微风吹来,似乎要将他吹倒了,他摇晃着身子,感觉眼前一片朦胧,眼前的人,景,物都看不太清楚了,他咬着牙,身体的一丝回家的本能带着他来到一个门前,他扶着门,喘着气,听到家里人不知道是母亲还是妻子的声音喊:“仁坤府考回来了!”
“府考”,这两个字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洪仁坤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似乎碰到了坚硬的大门,很是疼痛,接着不省人事了。
洪仁坤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比黑暗的世界,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在像大火球一样炙烤着他,自己好像在冒着腾腾的热气,这种炽热让他感到身体被烧伤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许久许久,他才有些适应这个似乎从没来到过的世界。
洪仁坤缓缓睁开眼睛,眼睛有些痛,他赶紧闭上,再睁开,如是几次,他才习惯了这个新环境,他努力分辨出自己躺在一棵躯竤hā shǒu保寥煌α⒌氖飨拢鋈唬鍪澜缍济髁亮耍痈呖沾Υ凑笳蟾枭父鋈耍砗笥凶啪薮蟮某岚颍夯郝湓谒拿媲埃墙凶牛骸昂樾悖『樾悖 ?br />
洪秀?是在叫他吗?洪仁坤想,他的乳名叫洪火秀,并不是洪秀,他看着那些有翅膀的人。
他们围着他唱歌,拍着翅膀道:“洪秀,快跟我们上天去,我们接你上天来了!”
洪仁坤迷迷糊糊的被这些长着翅膀的人一路带上天去,来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前面,洪仁坤看见一个穿着黄袍的小孩,又或者不是小孩,是一只大雄鸡?洪仁坤分不太清楚,带着他往前走,地上红毯铺着,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许多有翅膀的人抬着一个huáng sè金龙大轿,让他坐进里面,一边唱着歌,一边将他抬着往前走,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天门前面,只见两边仙女娇娥,不计其数,洪仁坤目不邪视,进了宫殿,只觉得宫殿光彩照人,迥异凡尘,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妻子赖氏,长兄洪仁发,次兄洪仁达,两个嫂子黄氏,信氏都站在两旁,似喜又悲,似哭又笑,站在那里,他忙去同他们打招呼,他们却似乎没看见他,对他不理不睬。
洪仁坤不禁心里发慌,道:“你们怎么了?怎么不理我?难道因为我这次府考落榜,都不理我了么?”
忽然一大群穿着龙袍角帽的人走来,一个人大声道:“皇上帝要见洪秀,先将其肺肠洗净。”
一个满头凤钗的年老仙子走来,道:“洪秀我子,我是你天上之母天母娘娘,快随母去洗净身体。”
洪仁坤痴痴呆呆的跟着天母,来到一个河边,只见天母拿出一柄刀来,将他剖腹挖心,洪仁坤吓得大呼:“不可!我死矣!”
见那天母将他肠肺掏出,放在河里洗净,一边哭着道:“洪秀我儿,你那人间如此浑浊黑暗,将你的心肺腐蚀,如此污浊,今后就留在天上罢,不可再污了自己的身子了!”
洪仁坤身体却不疼痛,待到天母为他洗净身体之后,洪仁坤只觉得浑身轻松,跟着她又来到大殿。
只见大殿之上坐着一个老人,头戴高边帽,身穿黑龙袍,胡须一直长到腹前,相貌魁梧,身形高大,坐装严肃,衣袍端正,双手覆膝,看到洪仁坤,忽发悲声,道:“洪秀我儿,你今日升天了么?你那世间,黑暗污浊,尽是贪官污吏,强盗横梁,恃强凌弱之辈,我儿在世间亦受苦久矣!我儿本是文曲星大才,却被这世间污吏无眼,不识得我儿。我儿可知,世间天地万物皆是朕造成,一切衣食亦是朕赐,只因你那世间妖魔作怪,世间之人尽信妖魔,不信朕了矣!”说完大哭。
洪仁坤不禁心中悲伤,心想,果然这皇上帝才是己父,懂得自己心中所想,忙道:“我愿帮父去斩妖魔。”
皇上帝点头道:“甚好,你代朕除妖,朕派天兵天将与你同去。”
洪仁坤只觉得精神大振,带着天兵天将,四处寻找妖魔来斗,那妖魔甚多,直杀得洪仁坤筋疲力尽,方才回殿。
皇上帝喜道:“吾儿甚好!那帮妖魔迷惑世间之人,行邪事,犯天条,不敬畏皇上帝,其罪该诛。”
正说间,忽然有一个四方头,红眼睛的妖魔带着无数妖魔杀来,洪仁坤大怒,出去战之,谁知那妖魔甚强,洪仁坤战他不过,那红眼妖魔拿着剑往他身上砍来,洪仁坤吓得大叫一声,浑身冷汗,才知道这是一梦。
洪仁坤只觉得浑身无力,失神恍惚,又因刚才之梦古怪异常,忍不住心中悲感,想自己这正是人要死之征兆,见父母兄嫂妻子都在床前,忍不住勉强起身,流下泪来,说道:“我昏了多久?”
妻子赖氏道:“已经一天一夜了。”
洪仁坤更是伤悲,道:“我要死矣!我必不久与人世,仁坤无能,辜负了父母兄长重托,次次落榜。梦游升天,见有天母娘娘,皇上帝,说我本为其子,让我不要再留凡间矣。”
洪父和继母李氏听了都不禁落泪,赖氏心道,这必是因kǎo shì不中,急火攻心的缘故,忙拿了毛巾帮他擦拭汗水,将他放倒在床上,道:“相公也不必过于难过,考不中再考,我们不怪你。”
此时窗外太阳初升,一缕阳光射进来,洪仁坤一身麻木,毛骨悚然,又昏睡过去。
洪仁坤恍惚中又来到那高天之上,那红眼妖魔兀自拿剑往他身上斩落,被那有翅膀之人拼死救回,皇上帝大怒道:“妖魔太甚!取朕的云中雪来!”
皇上帝拿一柄金光闪闪的宝剑,对洪仁坤道:“此乃朕之宝剑云中雪,斩邪留正,你快快前去,将那妖魔斩了!”
洪仁坤抖擞精神,带着一龙一虎一雄鸡,并那无数天兵天将,呐喊助威,又有一个人,身形高大,长发有须,对他道:“洪秀我弟,乃兄来助你杀妖!”
洪仁坤终于尽斩妖魔,回复皇上帝,皇上帝喜道:“吾儿甚好!自今之后,凡有跟妖魔走者,有奸心帮妖者,一切妖魔,吾儿都要用云中雪斩之!”
洪仁坤道:“皇上帝既是仁坤天上之父,仁坤有一事不解,以皇上帝之大神通,何以有如此众多妖魔横行世间?”
皇上帝道:“总归是你那世间孔丘教人之书多数错误之缘故。”令有翅膀之人列出三等书,道:“这第一等书,是朕此前入凡间显圣之书,此书毫无差错;第二等书,是刚才助你杀妖兄长之书,是他下凡间行为所传之书,亦毫无差错;第三等书,即是你那世间所读孔丘之书,尽多谬误,荼毒世人。”
皇上帝于是命人将孔丘捉来,责备道:“你为何写出此等谬书,叫人做尽坏事,让世间之人都知道你名,却忘了朕的名字?”
洪仁坤天上之兄也责备道:“你这妖头,让朕胞弟洪秀读你的书,都读坏了!”
孔丘惶恐,竟然逃走,皇上帝大怒,命洪仁坤去捉,洪仁坤将孔丘捉来,绳子绑紧,送到皇上帝面前,孔丘惶恐流汗,哀求不已,皇上帝才命他再也不可去人世间,只准在天上享福。
洪仁坤心中畅快至极,又帮皇上帝四处斩杀妖魔,又杀大蛇,皇上帝十分欢喜,封洪仁坤为“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又对洪仁坤道:“世间尚有众多妖魔,你要下凡代朕除之。但有烦难,有朕做主。左来左顶,右来右顶,随便来随便顶。你凡间之名火秀,火字和朕名相犯,不可再用。你下凡时,可以叫做洪秀,洪全,或叫洪秀全。那洪仁坤之名,更是凡间俗名,不可再用。”
洪仁坤正拿着云中雪下凡间,忽听得有人叫:“火秀!”
洪仁坤睁眼一看,原来是姐姐洪辛英,适才之梦,历历在心,他道:“大姊,我不是火秀,从今往后,我是洪秀全。”
洪辛英听闻这个弟弟昏迷,心中焦虑,从夫家来这里十多天了,见弟弟醒来,不甚欣喜,也不管他说什么,道:“火秀,快把这粥喝了。”
洪仁坤大怒道:“大姊,朕是太平天子洪秀全,来世间斩邪留正,你再也不可叫朕火秀之名!”说完起身,找出纸笔,写“太平天子”四个大字。
这时家人听得洪秀全醒了,忙都来看,洪秀全大声道:“朕乃太平天子,天下钱粮归我食,天下百姓归我管,杀尽妖魔,斩邪留正!”接着吟诗道: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眼通西北江山外,声振东南日月边。
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
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
赖氏不禁慌了,道:“相公昏迷了整整四十天,魔怔还没有好吗?”
原来洪秀全昏迷四十多天,昏迷中尽说胡话,有时候喊皇上帝,有时候喊天上兄长,有时候又喊岳家将,杨家将,有时候唱赵玄郎,家人都以为是魔怔了,怕他死了,日夜看着他。
洪秀全道:“什么魔怔?朕清醒的很!朕乃是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你乃是朕在凡间的妻子,不可对朕妄语,不然,你看朕手中的云中雪!”
赖氏惊慌地看着丈夫手里,空无一物,但是洪秀全却好像真的拿着个什么东西一样,吟诗道:“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
东西南北效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洪秀全吟诗完毕,坐于床前,体正身直,两脚分列,目不邪视,默然静思,数小时不动,又或起身,昂首阔步,步履庄严。
病前,洪秀全在官禄布村也是个名人,此时听说他这样,合村人都以为奇异,当做新闻都来他家中看他。
洪秀全脑子清醒,人人认得,他生气的是,明明在天上皇上帝亲口吩咐他再入凡间,斩邪留正,这些同村之人却不相信他的话,他很是恼怒,这些邪人,实在是受妖魔蛊惑不浅,有时候他忍不住对他们破口大骂:“你们快走,竟然受了妖魔之惑,前来见朕,不怕朕的云中雪吗?朕乃是真命天子,斩邪留正,你们识得不识得?”
果然,他大骂之后,这些中了妖魔附体之人忙不迭的退出,有一些赶紧逃走,还有的带着笑,似乎不怕他,但是他抽出云中雪来,他们就赶紧离开了。
有一些人似乎识得他是太平天子,来他家和他闲谈,给他带些礼物,说来看他。洪秀全大喜,心道世间也有眼明心亮之人,他就赶紧施礼请坐,和他们聊起来。
这一日,好友冯云山从外地归来看他,听他说这些,不禁叹为奇异,道:“洪兄,你所说的,果然令人惊奇。今日我来,却是受兄村里父老所托,告诉兄长,因为兄长病了多日,村里已经请了新的塾师,兄不用再去了。”
洪秀全不禁大怒,道:“他们看我病了,以为我不能教书了吗?这些妖魔,我要拿云中雪斩了他们!”
洪镜扬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个儿子实在不像话,大骂道:“为父看你病了这么多天,一直没说话,你别胡闹了!要不是看你这个样子,人家怎么会请新的塾师?人家都不要你教书了,我看你今后怎么生活!”
洪秀全道:“朕乃天上之父皇上帝的儿子,朕又不是你的儿子,你能骂朕吗?”
洪镜扬气的七窍生烟,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连你亲爹都不认了吗?”
洪秀全挺直身子道:“你只是朕的人间肉父,你管不了朕!”
洪镜扬随手拿起一个棍子,劈头便打,道:“为父管不了你?我看能不能!为父看你是痰迷心窍了吧!还什么云中雪,你拿来给为父看看!”
洪秀全吃痛,跑到院子里,道:“朕此次下凡,专为斩邪留正,斩妖除魔而来,你杀了朕,就是帮助妖魔!”
洪镜扬这下可气坏了,因为这个不肖子疯魔的事情,邻居们哪个不明里暗里的笑他,他气得追出来,道:“我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洪秀全躲闪不及,被一棍子砸头上,昏了过去。
洪家人手忙脚乱的把他抬进屋去,良久,洪秀全才醒了过来,洪镜扬进了屋,洪辛英忙道:“爹,你消消气,我看秀全这下好多了。”
洪秀全心里对所有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刚才被砸了一棍,他确实明白了,不能他爹硬来,不然还要挨棍子,便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床上了?”
冯云山喜道:“洪兄这下说话明白了。”
洪秀全道:“云山弟,刚才你说村里私塾请了别人了,那我可怎么办才好?”
冯云山道:“前几日我听说下寮彭氏公厅那里缺个先生,不如我去问问。”
洪秀全道:“那里离这里二十多里,太远了。”
洪镜扬气道:“有书教就不错了,你看看看你这个样子,疯疯癫癫的,谁敢聘你做教师?”
洪秀全的妻子赖氏喜道:“那里是我的娘家,相公去那里也好,有亲戚照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