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族历史上有几位佳婿,我要为他们作传,这是因为我及后辈们在叙述家史时始终绕不开的话题。
从爷爷开始就指望不上儿子们来受苦种庄稼了,到我的伯伯和父亲辈时,就只能指靠女婿来干农活。有人得出结论说:刘家辈辈由女婿来养活,这话虽有些过头,但也基本属实。
尕老汉
村上有位个子不高,长着一撮山羊胡的人是我的姑父,人称尕老汉,是我们家族中的老女婿。我记事时他就已经四十多了,记得大约是在我五、六岁时,看到在姑父家里开着一个十几个人的社员会,他拉着二胡,另一位弹着三弦,大家围坐在炕上和地下在唱一首语录歌,歌词是: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姑父那一撮山羊胡子很像列宁,人蛮精神。年轻时爱耍社伙,在民间小剧里演《白蛇传》,扮演青蛇,唱腔圆润,声音洪亮。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我爷爷携全家从岔口驿来安远时并无别的亲属,后来将我的姑姑嫁了王家,于是有了这门亲戚。解放前及解放初期我家经历了相当困难的一段时期。伯伯身体欠佳,干不了重体力活,父亲年少,还在上学,我爷爷就将这个女婿完全充当了儿的角色。姑父的家庭也是很贫困的,他从小没了母亲,他父亲靠给人家打短工为生。姑父在兄弟三人中排行第二,据说,小时候因冷得实在受不了,弟兄几个轮流钻进大铁锅里取暧。姑父和姑姑结婚时没有衣服穿,就借了他叔的一件穿上,结果让虱子咬了一整天。
姑父成了我爷爷的徒弟,做起了纺线织口袋和擀毡的活。那时,我家并无土地,只靠爷爷给人做些毡货换取些粮食维持家用,姑父就成了我爷爷的得力帮手,家里的重活儿让姑父包揽了。姑父也将我家的活当成了自家的活干。成立农业社以后,我父亲又参加了工作,完全脱离了农业生产。姑父侍奉着我爷爷奶奶,一直到他们离世,此后还一直帮助两位舅子家的生活,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及至后来新一辈的女婿接替了他。
爷爷自民国二十九年来安远,一直过着颠簸流落的生活,没有自己的居所,常借别人的屋子住,五十年代初,又一次被房主家撵了出来,实在无法时到村子西头的山坡上挖了几孔窑洞。这都是姑父央求人以及自己身体力行所做的一个大工程。姑父给我家做的另一件大事是,1960年祖母病逝,当时姑父被派往几十里以外的煤窑上负责挖煤,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回。他当时面对的现实是,人死有好几天了,眼看着没有棺材,没有粮食,无法下葬。当时父亲学习qì chē修理被派到了很远的地方,联系不上。姑父见此情景,首先打发女儿,即我的表姐到队上领来面粉,接着请来了木匠。眼看没有做棺的木料,他凭着在小煤窑当负责人的权力,将过去曾是大地主家二层楼的一根楼柱扛了来,为我祖母打造成一口棺材,总算是安葬了。
姑父农活也干得很好,地里的活做得很细心,割下的麦子捆得很整齐,麦子茬一样地高,不掉一粒麦穗。后来,姑父的女婿也从姑父那里学到了这一手。姑父的毡活和泥活也达到了一流水平,据说都是跟我爷爷学的。但有一样不能称道,就是爱打牌,主要是玩牛九,据说也是跟我爷爷学的。过去,翁婿一面做毡活,一面在玩牌,配合得相当默契,在牌场上说的都是暗语,没有不赢的。但过去所赢的也无非是农作物、牲畜等生活用品,也属小打小闹,但打牌的嗜好到老也改不了,到现在,常常找女婿和侄子们还要打上几圈。
姑父还有个秉性就是耿直,不怕得罪人。在农业社时长期担任贫下中农协会代表,对不正之风敢于直言,以公平和正直闻名。生产队分粮油或分肉都离不开他,常来抓秤杆子。虽然如此,他从来不看亲友们的面子,分东西时不看来人是谁,都一视同仁。还有个特点,来客时,他会拿出酒来让你喝上几口,接着又收走了,不是因为小气,而是怕你喝坏了。在他们这个大家族中每当有侄女或侄孙女出嫁,姑父作为家族中的首领经常率队作席客,有那么一些子侄们喝酒把握不住,姑父怕丢了自家的人,就及时下令撤掉酒具,无人再有怨言。家乡酗酒成风,姑父以这种方式来规劝人们。
姑父还有个特点是性子太急。当别人在某一过程中正在进行时,他就直奔结果。他的一个小外孙得了重病,已昏迷几天了,当女儿女婿抱着孩子哭泣时,他早已将坑挖好了。还有一次他的弟弟因中风而不能说话,其子女正在着力抢救时,姑父来此一言不发,望了一个时辰后,让大家不要再忙活就医,赶紧准备后事,这使在场的人感到惊讶,为此得罪了侄子和侄女们。
姑父只有一个女儿,后来招个女婿进门。后来又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将女婿另外安置,又领养了本家的一个侄子,但侄子在有了几个孩子后,在一次事故中死了。姑姑去世后,姑父和几个孙子孙女及儿媳相依为命,老的已经很老了,小的还年幼。虽已老迈,但不服输,夏天的夜晚,带上一件毡衣,领着几个小孙子,到山前的田地里去浇水,经过几个整夜的辛劳,终于有了收获。到秋天,人们才发现尕老汉的庄稼长得格外旺,这使得许多年青人汗颜。姑父能受苦是由来已久的,早在生产队时,有月光的晚上就将自己家的自留地收割了,白天不耽误队里的劳动。
不幸的是,姑父在2006年八十三岁时去世。从小失了母亲,老来又失了儿子的他能健康发活到这大岁数也是老天在照顾。
五成
另一个好女婿就是我的姐夫。我上小学时,我姐也刚参加劳动。那时队上有个姓程的小名叫五成的青年人在饲养院里喂马,每当生产队出工或民兵训练时,姑娘们到饲养院来牵马。当姐姐来时,他要么不给马,要么给一匹烈马,气得姐姐直跺脚。五成不爱说话,姐就拿别的姑娘跟他开涮,他仍然不吭气。当时有许多人家曾向我家提过亲,未答应。也有许多人给五成介绍过对象,总是未说成。直到有一年的冬天,五成去当兵了,穿上了军装,队上有个姓张的铁匠忽然有了主意,何不将我姐介绍给五成?经过他说媒一拍即成,就这样定了亲。过了几年,他们结了婚。后来生了一对儿女。
1979年冬天,姐夫复员回来,至此在部队整整服役十年。姐夫在服役期间,我家的春种秋收有姐夫的三哥帮忙,姐夫复员回来后对我家的奉献才真正开始。这时我父亲已去世,二弟不到十六岁就顶了父亲的班,那年我又考上了大学,家里就只剩母亲和小弟了,从此一应农活和重活就靠了这个姐夫。我和二弟偶尔回来,但转眼就走了,倒像是嫁了的人,姐夫却像儿子一般。这二十多年来,不知姐夫为我们干了多少活,但他从无怨言。
姐夫人品好,又能吃苦,在部队时就因为劳动好,品行好,连年被评为先进,树为老黄牛,干了十多年,在部队学了些做木工的活,但学得不精,也无大用。他本人也属牛,是个大汉子,人也长得帅,但很老实。退伍第二年,正赶上农村包产到户。他们几家在入社时还未迁移来,也没有投入,所以在分农具和土地时有人提议不给迁移户分,唯有我姐夫众人无异议,认为当兵尽了义务,还要分给好的田地。后来果真给他分了一匹好马。
姐夫从不跟人争吵,是人们公认的好脾气。他有一个机动三轮车,是用一群羊换来的。奇怪的是,有专门从事经营拉人的三轮车在街上叫上几遍,村里的人不去乘坐,每当姐夫的三轮马达响起,人们就往车上挤,大家都知道姐夫脾气很好,车是白坐的。
姐夫干活有力气,饭量也大,喝酒也在一斤以上。他的兄弟们都是大汉子,据说他父亲过去也是大汉子,双臂能挟起两条装满盐的大口袋,有点像关公。可惜1960年大饥荒时饿死了。
姐夫人缘很好,他有事大家也乐于帮助。那年外甥结婚时缺钱用,有几家乡亲给予了大力支持,有的甚至卖了自家的牛。
才旦
还有一位好女婿是我的堂妹夫,也姓王,小名叫才旦,是姑父的亲侄子。我的伯伯有一儿两女,儿子居中。包产到户的前一年,伯伯去世了。于是伯母就带了小女儿走了,只留下姐弟俩。后来,由姑父做主将堂妹嫁了王家,那年堂妹刚满18岁,堂弟也跟着他姐到了王家,在那里由王家供着读完了中学。后来堂弟考上大学,在弟弟跟着堂妹生活和后来大学的四年中,才旦给了大力相助,在困难时,将已属于他名下的房屋卖了供弟弟上学,终于学有所成。弟弟考上了西安的一所政法大学,学的是劳动改造法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一所监狱工作。
才旦的父母去世较早,那时,他三个姐也已出嫁,他带着他弟弟和我堂弟生活了多年,除了帮小舅子上完大学外,还想尽一切办法给他的弟弟娶上媳妇。这中间他向人们借钱和贷款不少,其中大多是亲属们的。才旦善于动脑筋,办法也多。小时候,他外公在山上放羊,他不听别的孩子们的劝告,坚持要推着架子车到山上去拉羊,由于人还小,看不见前面的路,结果羊未拉上,将车子推下了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