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江城东不远处有座无名小山,小山不高,绿树茂密,顽鸟群群。一条清澈小溪自山上流下,蜿蜒林间,溪声潺潺,合奏鸟鸣,悦耳轻灵。
山脚林间,小溪流处,静卧着一间茅草屋。
脚踏落叶,窸窸窣窣,走在清风习习,舒适怡人的林间,乐寥寥心里却一点也平静不下来。行至茅屋院外,乐寥寥停下了脚步。院里,一名山野樵夫打扮的中年人手起斧落,柴劈两半。察觉到院外有人,中年人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路看向院外,目光方至,正好迎上乐寥寥恭敬地行礼。没有开口,中年人随意地指了指屋后的小溪,接着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要轻声轻行后便又回头继续劈砍身前的木材。
按照中年人的指示,乐寥寥轻步穿过院子,绕过了小屋。屋后,流水清澈,溪中鱼儿肉眼可见。溪旁,蓑衣披肩,斗笠掩头,瞧不见面容的渔翁席地而坐,手中鱼竿一动不动,脚尖潺潺便是溪水。
“来了。”
轻轻的声音随风飘来,恰好能被乐寥寥听清。
“虞老。”
躬身行礼,眼前这位垂钓的老人可不是名普通渔翁,于某种意义上说,在犬韬里,老人的地位只比当今魏国武皇低。
“老头子我是久坐未言,所以声音有些小,你一个年轻人就不要拘束了,自在点。”
“是。”
话虽如此,乐寥寥还是谨慎地回答到,纵使胆略兼人如他,也不敢在老rén miàn前太过随意。
“听说你跟昙花交手了?”
“陛下让……”
“莫说陛下,我只问昙花。”
虞老轻声打断乐寥寥,似乎有些不愿提到魏武皇。
“是。属下在云霞城与白鹤羽,墨魁。”
“有了有了。”
未等乐寥寥说完,虞老就突然欣喜地轻呼出声。只见他手中用力一拉,细长的鱼竿瞬间弯曲成道凸出的弧形,应该是有鱼上钩了。经过手上一番时松时紧的较量后,一条大鱼终于被气喘嘘嘘的老人提在了手中。
“老咯老咯。”
将鱼放入身旁鱼篓,长叹间老人又抛出了鱼钩。
“年轻人胸有抱负很好,年轻气盛也不坏,但如果过了就不好了。”
苍老的声音语重心长,像是长辈在用心地教导晚辈。其实不用乐寥寥说,老人也能猜出交手的结局。
“属下明白了。”
“恩,回去吧。”
老人的话让乐寥寥愣了一愣,难道就只是让自己来露一面,随意地说几句话?心头有疑,但却不敢真的问出口。乐寥寥只得恭谨地行礼退下,离开小院。
“十年前老头子我就已不是犬韬统帅,若有再见,不必再自称属下了。年轻人,容行将就木的我多一句嘴,如今犬韬确是陛下手里一柄利刃,很多时候可以无所顾忌,但有的人还是不要碰的好,陛下是魏国的陛下,豹韬是魏国的豹韬,但公子可是九州的公子。”
声音悠悠,透着苍老,却宛如一柄巨锤重重击入乐寥寥心里。若有所思地转身回望小屋,清风中,一滴汗水渗出额头,流淌脸颊,滑至下巴,汇聚成珠,滴落叶间。
溪边,老人抬头望向对岸,与这边的树林不同,对岸亭亭玉立,遒劲棵棵,直指天穹,乃是一片茂密葱郁的竹林。
“陛下终究还是要让你回来。”
魏国最北端,山脉连绵,峰峦嶙峋,完美地将梁州中州分隔两边。山脉之北,绿野辽阔,一望无际,正是位于九州腹部的中州平原。山脉之间,唯有一处不宽缺口通贯南北,连接两州。中州这头,挺拔高峰间,城墙拔地起,雄关巍峨立,如一道坚固地大门扼守着这个唯一的通道。
山关,是雄关的名字,简单直接,准确贴切。
每天经由山关往来梁州中州的人数不胜数,除去夜间闭关外,山关城墙下每时每刻都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可是今天却格外不同,城门大开下,人影稀少,往来无客,仅有虎旗飘扬,猎猎作响,甲胄整齐,戈戟寒寒。
虎韬,魏国四军之一,十年前起专门驻守山关。
“喂,老杨。这山关戒严我可是头一回遇见,听说是有位大将军要来,谁呀?”城墙上,一名新兵低声地询问着身旁的老兵,毕竟山关戒严确实是极少见。“你说咱们魏国留在中都的大将军能有谁?”老杨远眺的双眼中按捺着激动,眼底更是隐隐藏有泪光。这名被称作老杨的士兵是名真正意义上的沙场老兵,从军十多年的他,知道的事可比这些出生hé píng,阅历尚浅的新兵蛋子多得多。
“中都的大将军?难道,是魏将军!”新兵顿时想到了一个名字,不由得激动起来。那可是有魏**神之称的存在啊!
感受到身旁新兵迫不及待的心情,老杨却是在心头叹了口气。
哎,十多年过去,世人皆只知魏国有位军神破敌百万,又有多少年轻人知晓魏国曾有位才华横溢,琴音冠绝九州的翩翩公子。
新兵没有等待太久,未至中午,两个人影便出现在他视野里,渐行渐近,来到城下。
没有骏马奔驰,两人步行而来,一前一后;没有盔甲,后者黑衣,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来岁,双手抱剑放于胸前,前者青裳,中年沧桑,本该的英俊被几道清晰可怕的伤痕无情打散,仅余点点若有若无。
“魏将军!”
虎韬将军有力地呼喊拨起了山关所有老兵的心弦,无数双眼望来,有激动,也有尊敬,有欣慰,亦有惋惜。当然,更多的是好奇,来自第一次亲眼见到魏**神的新兵们的好奇;还有疑惑,这位一袭青裳,和脸上伤痕间略显矛盾的沧桑男人当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军神?怎么和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呢?
男人摇摇头,伤痕挪动,露出笑颜,和煦温暖:“崇涛啊,还记得我初到军营的时候么?近来常思,我果然还是喜欢那时的自己。”声音柔和,完全不像一名沙场征伐,破敌百万的将军。
郭崇韬闻言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光芒闪烁,一行清泪竟是从这位老将军眼中流出,滑过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
“魏公子!”
一声魏公子,饱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不再有力,不是呼喊,仅仅轻语,却远胜之前,令山关豹韬老兵们心头拨起的心弦瞬间松开,震颤回弹,激出行行清泪,引得紧握手中,直指苍穹的寒寒戈戟也跟着微微颤抖,寒芒烁烁起来。
十八年了,公子终于回来了。
中都元年,九州七公子促六国定和约于洛,驱战火,安六国。覆帝宫,立楼阁,号九州,商天下。史书上如是记载。
十年前的那一天,中州洛阳城下,箭芒瑟瑟,戈光粼粼。万军阵前,三道无惧对立,甚是单薄的身影中,他身着战甲,腰配长剑,魁梧挺拔。那一天后,他的名字随着九州七公子的故事为九州百姓所尊敬,传颂。
魏**神,豹韬军大将军,魏清儒。
九州七公子之一。
可是,如今能有多少人忆得,十年前之前,那位才华横溢,精通诗词,能书会画,一手琴音冠九州,少与人来往,唯喜一人独居竹林望湖发呆的魏国三皇子。
那位只属于魏国的竹林公子。
魏都涵江皇宫。武皇放下手中书卷,看向殿下躬身的赫连秋水。“你说魏清儒回来了?”威严中不带半分别情感,让人捉摸不透听闻消息的武皇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的。三皇子拜访虞老后就直接朝云霞关而去。”
赫连秋水没有提到魏清儒过涵江城而不入。有的事情,提与不提之间往往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知道了。”
低头继续阅读书卷,对魏清儒的事情,武皇好像并不在意。
“可是此次云霞城的事?”
这是赫连秋水现在所担忧的,虽然有陛下授意放开行事,但乐寥寥也太过放开了。豹韬将军,云霞城主,这些可不是街边路人那般无关紧要的普通人物啊。
“shā shǒu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的。”
“那就行了,下去吧。”
见武皇并不担忧魏清儒会否查到乐寥寥,迟疑片刻的赫连秋水也只有领命退下,君王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是”
缓缓抬头,目光落至墙侧刀架上的腰刀,武皇忽然对已退至殿外的赫连秋水说道:“秋水,不要忘了,豹韬,是你武韬府下的豹韬,魏国,是寡人的魏国。”
过了云霞关,踏入齐国境,再过几座山,便就是紧邻中州平原,肥沃富饶,流水纵横的扬州平原。
扬州,田间小路上,扛着大剑,嘟嘴侧头的男孩一脸不满:“哼,墨姐姐,你看看,白叔叔多小气,我辛辛苦苦冒着危险帮他收拾残局,结果呢,只准备分我一成赏金,你们是不知道,当时那场战斗,那可是刀光剑影……”随即男孩挤眉弄眼,手舞足蹈间详细地叙述了一场惊心动魄,凶险无比的惊世大战,其中剧情的那番跌宕起伏,那番艰难波折真是恨不得来个千军万马攻关破城,天崩地裂海水倒流。逗得身后的墨魁掩笑不止,耳畔花坠荡来荡去;小丫头更是很不雅地喷出嘴里的糖葫芦,捂着肚子倚到夜无云身上。
“雪滴啊,是不是还差个天降九天神雷落你身,静心沐浴至其中,顿时领悟出某种奇异的能力呢?”
“对对对,我就说差点,不对,是忘了点什么嘛,墨姐姐你看,我没骗你吧,白叔都有帮我补充呢!”男孩一幅正经模样,似乎根本没听出白鹤羽话里的玩笑。
“对你个头啊,那雷怎么不直接把你劈焦算了。”纵使平日风度翩翩习惯玩笑的白鹤羽也忍不住收起折扇拍在男孩头上假怒到。这孩子最近肯定看太多神话故事了。
“说不定我天生属雷,恰好能吸收雷电之力呢?”折扇下,男孩的喃喃自语再次引起一片欢笑。花姐怎么就派了这位‘小天才’来接应呢?收回折扇,白鹤羽实在是拿男孩别无办法。
揉揉被拍打的地方,男孩瞟了眼白鹤羽手中的折扇。
“疼死,早知道就不帮你带扇子来了,我家里可是还有好多书没看完呢。”